韩嘉川丨阳光很蓝,轻轻系在檐角的铃上(10首) - 世说文丛

韩嘉川丨阳光很蓝,轻轻系在檐角的铃上(10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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鸟  鸣

精卫填海,交让递生。
——《抱朴子·内篇》卷二

比晨光来得更早的,大约是精卫的后代,那些鸟
一粒粒啄尽了黑暗之后,攀上高层楼房的窗口,鸣叫。
释放夜之压力的老女人们开始舞蹈,然后去早市
参与蔬菜与粮食的争吵,让贸易战
打到舌尖儿劳损,输赢都让微信打款。

淹没了很多视线的原始黑暗,衔几枚星光与月色,
甚至绵延的街灯与彻夜不眠的勾栏,也难阻挡
风声雨线的罗织与暗算。而鸟的遗传基因
就是不厌其烦,一代又一代不改初衷地
捡拾每一粒微弱的光,填出新的一天。

被稻草人欺骗的日子还在那里,杆子横竖
披着麻袋片,毡帽的破洞可以窥见阿Q的心眼儿。
还有雪地上笸箩倒扣的谎言,阴谋的线索
操在孩子的手上,却牵着大人狡黠的目光。

与早晨一起鸣叫的还有阳光有树叶有草籽儿,也有饥饿;
然后在房檐下轻轻拍打翅膀,甚或向玻璃窗里窥望,
大妈翘着小指洗米做饭,不时用舞台腔对镜表演;
鸟儿吱的一声飞远:人生居然真的是戏魇……


熟悉汉语的鸟

熟悉汉语的鸟儿,隔着弹弓射程的距离,鸣叫。
那时,夕晖开始浸染房檐儿和风的羽毛,晚餐
也在圆桌上摆出了碗筷和乳白瓷碟,餐巾叠成展翅状;
且预留出各种话题碰撞与酒香气味儿弥漫的空间。

隔着窗玻璃的距离,鸟儿熟悉汉语的姿势;
一派优雅展开虚构的情节,手举窖藏的葡萄酒,
让那个酿制的年份愈干旱少雨,愈显出品质的高贵。
至于腐烂于洪涝的原野,只是饥饿无枝可依的隐喻。

啤酒夸张地泛着泡沫,夏天却已悄然拐过路口的黄叶。
韶光的阴影儿渐渐放大,椅子上的书籍也会背叛;
门口不缺飞过的鸟儿,熟悉汉语修辞的余韵。
经年的麻雀,基因中已潜伏了某种警觉。


采艾草

采艾草呦,采艾草
早晨的露珠还大睁着探望世界的眉眼
漫山遍野的光线便开始说长道短
那时沿着河岸生发的艾草,将含香的白霜
掩藏在尖尖叶片的背面

采艾草呦,采艾草
一个祭日悄然挨近的早晨,人们
将艾草插在檐下,将山鬼的禁忌
用散发着泥土与草叶气味儿的粽子喂养
然后祈祷,用古老的舞姿摇动身躯与铃铛

哦,艾草啊艾草
苍苍原野袒露着苦艾的真相
插上门楣的隐喻,以五月的清香
牵起遥远的汨罗江,让记忆的雨水
踩着青苔的韵脚,做流去岁月的标记

采艾草呦,采艾草
叶子们组成的咒语,绕过庙堂
绕过青灯寒衣,任凭自身的光泽
让燕儿与清风一起飞入寻常百姓家
檐下,乳儿的叽叽喳喳,非诗却充满魅惑

哦,艾草啊艾草
晨露打湿了裤脚,打湿了
那些行走于江湖的时光,那些
艾草气味儿的涵义,以流动的纹理
书写一个事先张扬的祭日,以及一株衰草之力


电话铃声在响

城市更加年轻了,人们却老了;
皱纹与眼神筑起瞌睡集中营的铁丝网。
电话铃声在响,没有人触摸而响得空空荡荡。

百叶窗没有掩藏隐秘,只是将脚步声一条条
放大成街道的影子;又换了地面砖的人行道
陌生了以往。

马扎也不再与草原有关,没有牛羊的地方
白云也没有着落;甚至没有谁阻碍天空的蔚蓝。
那时有飞机从头顶上滑过,抖落一片阳光的碎屑。

城市愈来愈年轻了,却让人老了。
季节又停在了某个档口,亚麻布画面上的声音
在拾级而上;怀旧的木板楼梯在吱响。

手指插入发中,插入充满意念的鸟巢;
地铁时空的穿越,忽略那些菠菜园子的风景,
无辜的黄昏,从某个站口冒出来。

一场人工的雨,打湿了饭局的秩序。
微信视频嗲嗲的滑动,身边的流水沿着
胶木唱片的纹理,哗哗地倾泻而去。

城市的确年轻了,人却老的猝不及防。
堆满往事的屋子里,电话铃声在响;
瞌睡集中营的铁丝网里,以往……


窗帘后面的世界
 
风,一手撩起事实真相……
之后,婴儿床上面挂着各种啼哭方式,
芭比娃娃与灰熊。窗外的空场上,
有儿童缠绕在红球上的叫喊在滚动。
 
风速的流程。
润面霜与圆镜。
贝壳项链系着海的浪漫,
唇膏与眼影膏画出夜的姿色。
醉话与如雷鼾声撞击着四壁;
午夜的垃圾车轰隆隆开进了梦里。
晨光打开无眠的衣橱,
还有餐桌与椅子们和好如初。
 
窗帘后出走的风,
怨屈的泪水是岁月的标点。
一把椅子在无数雨线中,
依然保留着某种坐态的样式。
霜雪在枝干上。
叶片在泥泞里挣扎。
车辙,高跟鞋的陷落。
生命是首忧郁的歌,
任风随意翻动。
 
而苍老是瞬间的事。
颤抖的手握着调羹,
送来大米粥,张口。
那时阳光的手正抚着额头,
而玻璃上映出一条闪亮的雪线。
切割的痛疼发自遥远的感触。
皱纹就那么将日子折叠起来了。
曾经的一切,
都是一片叶子与泥土的感伤。
与餐桌讲和。
以两把椅子的姿态与岁月讲和。


行囊与父亲
 
大街上的那位背着行囊的人,是你吗,我的父亲?
黑土地的泥吧已经将皱纹沤成了记忆,你是循着哪条道路走来的?
 
背着行囊背着两千里行程敲叩房门的人,是你吗,我的父亲?
桌子上吃饭的碗还是多年前的姿势,有熟识的目光和气息属于你吗?
 
当行囊放在地上,关东烟与靰鞡草散发着北大荒的苍凉,那是你吗,我的父亲?
黄昏的色泽老人的歌声一样缓缓地流淌,散布在街道与窗台上,那是你的吗?
 
背着夜的行囊,踽踽而行走于城市角落的人,是你吗,我的父亲? 
清晨的目光重新审视生活的密码,被海浪洗磨的礁石一样嶙峋的痕迹,是你的吗?
 
不舍昼夜而潜行于冰下,悠长而曲折的河流是你的行囊吗,我的父亲?
幽暗的果实未必涌现于秋日的阳光里,我脸上的泪水是你的吗……


辫  子

钟楼的声韵已随夕晖远去,灯火阑珊,一支小曲也消隐
在巷子深处。无梦,无梦。马上将军地上卒,一条长辫
系三百年王朝的浮云与流水,让宫墙堞影蕴藏久远的回声。

羽翎与弓弦上响着北方天空的雁鸣,以丈八长矛的跨度挥动长城,
历史的长辫便逶迤之间走向儒雅的江南,以及花牖漏窗遮蔽的
雨丝与长衫,还有红漆油纸伞的忧怨……

鸽哨擦拭着日落前的天空,梆子声声敲打于夜的边缘徘徊的灯。
八大胡同、老茶馆,堂会的芳华,让灰蒙蒙的时间依依不舍;
蜷缩角落的猫舔舐光阴的羽毛,蝴蝶扇动起绚丽与辉煌的风暴。

瓦当图案磨损的风声,细碎而瘦弱,遥远的胡琴声一样呜咽。
没有细数多少个有色的黄昏,秋虫的嘶鸣开始修剪季节的发辫;
深邃的日子落在地板上,即使滔滔江河也洗不尽水纹里的辫子影象。


戊戌中秋

又是中秋,渐凉的青山绿水仿佛在后退,退成时间的背景。
法桐树和银杏的叶子也打算退出,还北方城市以原始的面貌。
 
去农家院落摘桃子,发现这个节日离故乡不远。
沿着流泻的光波追溯,居然也有几丝唐宋的碎影儿轻拂。
 
又是中秋,像一个老朋友等在那里,相隔不过一杯酒的距离。
丰腴起来的是乳房一样的白皙,而秋虫的嘶鸣喂育着遥远的记忆。
 
划过童年天空的飞鸟,不再熟悉房屋与街道;月的圆环儿
虽扣子一样系着风的分量,而盛载往事的故居早已拆掉。
 
江水东流,还有几处西楼的房檐儿垂挂着百年忧愁?
枯瘦的两个甲子风雨兼程走来,又是中秋……


广福寺檐角的风铃

那天的阳光很蓝,轻轻系在檐角的铃上。
风是从北魏年间出发的,将慈悲栽植于千年山冈。
小沙弥敲响午课钟声的时候,鸟鸣与山泉将经文遍布绿叶。

若干王朝的背影沿瓦当灰色纹理,缓缓滴落为光阴,
溅起碑石与岩层模糊的回声,镶嵌着殿堂的石阶砖缝。
蓄满了声韵的风铃比影子还轻,让檐角挑起天空的明净。

石缸露出莲花的面庞,给气流以唇红齿白的馨香。
沿廊庑走向八月的高处,一汪清凉侧倚着寺院的黄墙。
隔着花岗岩的围栏,做个手势便有会意的眼神收藏。

陈旧才有真实的份量,甚至雕花棂窗与柱廊的意象。
诗人的吟咏来自细节,绽放心花的微笑隐于每一片草叶;
禅房是可以读书饮茶倾听风声走过的地方……


浣花溪

浣花溪的竹叶托起溅落的蝉鸣,水面倒映着晚唐的天空……
少女用镜头捕捉茅屋上的风,让过来人将她拍入千年前的诗境。
那时戴苇笠的老翁已退远为背景,沿淅沥的雨丝隐入篱笆后的碎影。

麻雀在后来的日子,常常承当省略号的角色,用羽毛掩匿许多细节;
已是高科技时代,杂草依然绵密的呼吸一样围着柴门,基因未改。
暗水流花的复制与粘贴,令烹茶女子背后的蓑衣有了些沉重的年月。

折断的桂花映照前来听秋的人;浓绿的静谧淹没相隔千载的距离。
甚至风声已在日久里枯黄,踏过石阶的足迹依然是读诗的回响。
草堂门前的韵脚,仿如叶片一边清扫一边在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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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文地址: 《韩嘉川丨阳光很蓝,轻轻系在檐角的铃上(10首)》 发布于2020-11-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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