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涧丨夜宿天山 - 世说文丛

老涧丨夜宿天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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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山黎明

大黑顾不上河水湍急,纵身跃入水中向我们游过来。我们只好勒住马,站在河滩上等着它,它的一条受过伤的腿严重影响它的速度。周夫平跳下马,趟着河水去接它。远处传来“当当当”的敲击金属的声音,是姜小明,正一手拿着锅一手拿勺朝我们挥舞。

到家了……
我抱着湿透了的大黑,这家伙六十多斤,趟过冰凉的雪水河,来到对岸。我放下大黑,它转身扑向小周,劈头盖脸地舔。姜小明接过缰绳,回头对我说:“洗洗吧,我烧了热水,我把马给人送去。”
周夫平胡乱擦了把脸,指着木桶说:“这个可以洗澡,姜小明刷过了。”我把木桶搬门外,正儿八经洗了个热水澡。从半个月前在南山煤矿澡堂里洗过一次澡,再也没这么痛快过,甚至脸都没怎么洗。
晚饭我坚持不喝酒,原本我酒量就很小,怕喝多了明天上路影响体力。

姜小明绝对是个音乐天才,照小周话说带眼的能吹,带弦的会拉。床头上一台手风琴,一把吉他,墙上挂着二胡和竹笛,口袋里随身还装着口琴。他来自南疆泽普,据说来当兵时因为带来一堆乐器还挨了批。我会唱的歌,唱一两遍,他就能记下谱子。在他当兵前,百无聊赖的大兵们寂寞排解的方式就是互相骂,或者就是讲各自当兵前的故事。但他们当兵前的故事几乎一样,也因此从没有谁把自己的故事讲完。自从姜小明来了,晚上的连线就被他们称为“音乐会”。但凌晨一点前大兵们不会连线,他们有规定,不允许私自通电话。但姜小明说领导也不怎么管,知道天山上生活实在太寂寞了,士兵们都想家。

第二天清晨,姜小明给我煎了鸡蛋,趁我吃饭的工夫,开始帮我收拾登山包,把我们从毛根那带回的牛肉煮熟了,又用点燃的松枝熏干再撒上佐料,用纸包好,把油炸的大肉(他们把猪肉叫大肉)也包好塞进去,还有压缩饼干,还有陈班长的两双解放鞋……直到我的包再也塞不进东西为止。

“沿着河滩一直走,小心哈熊……山上的人知道你。”小周红着眼圈打了我一拳。

“这辈子不知道能不能见到你哩……”

大黑的后腿不知被什么动物咬伤了,它蜷着条腿一蹦一跳地跟着我。兵站已经看不见了,它仍然跟在后面,我停下来抱着它的头,它嘴里呜呜的像个撒娇的孩子。

“好了大黑,回去吧……”它似乎懂了,站在原地摇尾巴。我走出去很远了,回头见它仍在河边,看见我回头,汪汪的叫。我摆摆手,它犹豫了一会,转身走了。

当天傍晚,我用姜小明送我的砍刀,砍了一堆枯枝堆在周围。吃完饭,趁天还没黑,查看一下地形,确定不是野兽们早上喝水的必经之路,然后点燃树枝蜷在两块大石头中间睡了。凌晨三点多,我被冻醒了,山上的夜气温很低,树枝零星的发出点点暗红色。这里比戈壁滩恐怖得多,戈壁滩没有什么对人有威胁的动物,而这里却不仅有狼,还有哈熊。我不知道哈熊是什么东西,但据说是很可怕的熊,虽然个头不大,但极有耐心,为抓捕旱獭会用一整天去掏洞。借着月光,我起身穿上所有的衣服,还是有点冷。索性再到山坡上那棵倒了的大树砍树枝。由于高山缺氧,仅靠火柴很难点燃树枝。我的一个水壶中装满煤油,找一根烟卷粗细的树枝插进煤油里泡一会,再一组稍细一点的搭起一个小堆,保证空气流通,点燃后逐渐加上粗枝,烧塌了得赶紧用棍子挑起来,否则很快会熄灭。这次我砍了几条胳膊粗的长树枝,因为黎明的时候是野兽们最活跃的,它们都害怕火……

离开鹿角湾时,比勒贡的妻子给了我们一牛皮袋子咸味的酥油茶,是她让一个哈萨邻居打的,咸味酥油茶是好东西,喝一碗一天都不会口渴。姜小明给我装满四个军用水壶,另一个装着一壶酒,当然还一个是煤油。用三块石头垒成炉灶,把熏牛肉放进奶茶里煮。牛肉上的辣子太多了,出了一身汗。我没有马上脱衣服,因为高原上感冒可不好玩。

灰红色月亮好像很近,上半部分有点模糊。我离开火堆,一来因为热,再者火光太亮,看不到周围的景象。我爬上一块大石头,把随身携带的匕首和砍刀放在身边,点烟时发现我的手在抖,随即听到一声狼嚎……

很多年以后,我对一位对狼颇有研究的人说起那个凌晨,那人说不可能,一定是你听到狼叫后才有反应。但我百分之百地肯定,的的确确是先有生理反应然后听到狼叫。

但有一点我知道,狼,绝不会无缘无故的叫……要么是宣示领地,要么是狩猎信号。

我两手各抓着一把刀,静静地等,耳朵和眼睛尽力搜索。不知过了多长时间,没有任何声音,整个世界都死了,只有我的心脏还在跳。我想吐,想尿尿,但我仍然一动不动。我不能判断狼叫声来自哪里,也无法知道距离,我完全没有经验,只有发自内心深处的,孤立无援的绝望……

我有些后悔,当初如果听从小周的,穿过鹿角湾会有一条路,那条路是专为大兵们送给养修的。选择顺着河走,仅仅是因为他们在河里捡到一只篮球,它来自山顶雷达站是唯一的可能,而我,无法抗拒对于陌生的好奇。

隐隐约约听到好像有声音,应该是感觉到有什么声音,像是鸟叫……是旱獭,太阳落山前旱獭会发出这种声音。从没想到那些个丑陋的大老鼠会如此亲切,因为这意味着,还有其他的生命体在这恐怖的黎明时陪伴着我。当这些大老鼠的叫声连成一片时,天边出现了一抹亮色……

我浑身松软地从大石头上慢慢地滑下来,树枝还在燃烧。从包里拿出单筒望远镜,再回到大石头那儿,却发现我爬不上去了。扶着石头绕到前面,视野还算开阔。

河水在昏暗的光线中如一条黑色的带子,河滩的石头却是亮色,两岸都是不太高的峭壁,间或有个滑坡形成的豁口,我就是从这样的豁口爬到山坡上去砍的树枝。对面的豁口可疑的呈深色,似乎还在动,调整好望远镜焦距……果然是旱獭,成群结队浩浩荡荡的一群,顺着峭壁看过去,几乎每个豁口都被旱獭塞满。我不知道天山上有多少旱獭,真怀疑是不是所有的旱獭都在这同一条河里喝水……光线太暗看不清具体形象,但从它们流动的方向,发现它们秩序井然,有些下山有些返回,走的是不同的豁口。我一边调焦一边转向上游,上游的对岸有一大片平缓的山坡,是真正的山坡,因为铺着绿色的草,一直延伸到河边。一群体格庞大的马鹿,正撑着前腿,低着头,悠闲地在河边喝水……
2020.12.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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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棵枯树为我提供了热,也壮了我的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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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文地址: 《老涧丨夜宿天山》 发布于2020-12-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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