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学周丨巴别塔随想:从哈德良修正帝国主义政策说起 - 世说文丛

于学周丨巴别塔随想:从哈德良修正帝国主义政策说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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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界文明史·恺撒与基督》第二部第九章中记载了一个决定性的转折:罗马皇帝哈德良继位后,第一件事是修正其叔父图拉真的帝国主义政策。他曾谏阻无止境的征伐,因为那“劳民伤财,胜利不能持久”,当他大权在握,便毅然从美索不达米亚撤军,以幼发拉底河为界,为罗马沸腾的扩张野心划下了一道冷静的休止符。史家评述,他从此“视帝国为人民的财产来治理,而不视为私有”。
这一笔,轻描淡写却石破天惊。它标志着,那座名为“帝国”的、矗立于历史地平线上的巴别塔,第一次出现了自觉的裂缝。
帝国的本质,正是建造巴别塔的古老冲动。它源于一种统一的意志,渴望“传扬我们的名”,用军团、大道与律法,将语言相异、神灵不同的万族糅合进一个单一的秩序。从罗马的“条条大路通罗马”到秦始皇的“书同文,车同轨”,无不是试图对抗上帝为人类设定的“分散”与“多样”的本然状态。皇帝被神化,天子受命于天,这本身便是在人间扮演上帝的角色,企图以人为的、统一的秩序,取代那充满自发性的神圣安排。
然而,巴别塔的宿命,早已铭刻在古老的寓言里:“耶和华在那里变乱天下人的言语,使众人分散在全地上,他们就停工不造那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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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德良的伟大,在于他提前窥见了这一宿命。他意识到,无止境的扩张只会让塔身因承载过重而崩塌。于是,他从一位塔的“增筑者”,转身为一位“加固者”与“管理者”。他的长城、他的法典、他将帝国视为“人民财产”的宣言,都是一次决定性的战略收缩——是狂热的征服梦想,向冷峻的治理现实的妥协。这座塔,不再追求刺破更高的天际,而是试图在已有的疆域内,立得更久。他扮演了奥古斯都的角色,用“希腊精神治理东方,通过罗马精神治理西方”,试图在塔内允许一定程度的多姿多彩。
然而,哈德良的修正,虽延缓了崩溃,却未能扭转命运。帝国内在的“变乱”基因——文化的差异、民族的隔阂、统治成本的飙升——如同不断侵蚀塔基的暗流。两千年后,这一进程在二十世纪中叶达到了高潮。二战的硝烟散尽,仿佛一场全球性的“语言变乱”,那些曾经庞大的帝国——不列颠、法兰西、奥斯曼……在民族自决的浪潮中纷纷解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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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堪称人类政治史上一次壮丽的“沉降”。曾经高耸入云、企图囊括万有的巴别塔,轰然倒塌,其碎片落回大地,化作了一片片形态各异、边界分明的“花园”。这些民族国家,不再追求普世的统一,而是退守到更自然、更本真的状态:它们守护一方水土,培育一种语言,传承共同的历史记忆。它们从追求“广度”的帝国梦中醒来,回归到耕耘“深度”的民族国家现实。这仿佛是历史在经过漫长试错后,对某种神圣秩序的一次理性回归。
但历史的循环从未止息。今天,我们站在民族国家的万花园中,抬头却望见新的“巴别塔”正在地平线上投下它的巨影——我们称之为“全球化”。它同样试图让资本、信息与文化跨越一切民族与国家的藩篱,建立起一个前所未有的、统一的世界市场。其力量与影响范围,甚至让古代的帝国难以望其项背。
与此同时,我们亦看到强烈的反弹:本土主义的复苏、民族情感的升温、对自身文化独特性的坚决捍卫——这恰如花园的守护者在奋力修筑自己的篱笆,以抵御那股企图抹平一切差异的、新的“统一”洪流。
这便是人类永恒的张力:一边是建造巴别塔的、走向整合与统一的雄心;另一边是守护花园的、维系多样性与本真性的渴望。
从图拉真的剑到哈德良的墙,从帝国的黄昏到民族国家的黎明,再到全球化与本土主义的当代博弈,我们始终在这两种冲动间摇摆。哈德良的智慧在于,他认识到巴别塔必须有边界。真正的未来,或许不在于彻底拥抱一方而否定另一方,而在于理解:那通天的塔永远是诱惑与陷阱,而那繁花似锦的花园,才是我们真实可触的家园。
人类的希望,不在于再造一座统一的巨塔,而在于让万千花园学会彼此相邻,欣赏异卉,呼吸共融的空气,共同构成一个既丰富多彩、又和平共存的壮丽世界。
2025.1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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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文地址: 《于学周丨巴别塔随想:从哈德良修正帝国主义政策说起》 发布于2025-1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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