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洞
六岁的时候，我和两个大孩
在一棵老树下玩泥巴
挖土的时候发现了一个树洞
树洞很大很黑，冒着冷气
扔进一块石头竟然没有回声
我们猜拳决定谁先爬进去
看看里面有什么宝贝
二虎进去了好久
摸出了一个弹壳
大牛进去了好久，摸出一把断剑
我最小，进去的时间最久
却什么也没摸到
只握住了两把恐惧的黑暗
哭嚎着着，爬了出来——
在太阳底下，他们哄着我
慢慢张开抽筋的手掌
这两团让我握出手印的黑暗
就那么紧紧黑着，好久都没融化
仿佛不是人间
被卡车撞飞的人又飞了回来
在树枝上鸣叫，喉咙里没有血
孩子们敲着铜盆呐喊
水泥的恐龙从庄稼地里消失
它们占领的地方被植物掀翻
仿佛是一场幻觉
河水没有被下毒
继续孵出缤纷的童话
河边上，一个人和另一个人相爱
仿佛桃树爱上杏树
村庄最终又回到原来的样子
白天，人们在野外侍弄谷物
晚上有神从天上下来接替他们
没有那么多癌症
也没有不能投胎的小鬼
一切那么美好，仿佛不是人间
且停记
我的住处是间阁楼，顶子是松木的
壁纸的花纹波斯般诡异
床头柜浮雕着古代的人物
床是席梦思，吊扇硕大
它的旋转会让灵魂渐渐出窍
衣柜裂了很大的缝
让我经常怀疑会有谁在此藏匿
隔壁住着酒号的学徒
有多种口音，一律少年老成的面孔
边窗外是遮蔽的，白天会有光
从天窗强烈地投下来
后半夜睡不沉，依稀中
我会透过天窗，努力去寻找
天上那些模糊的亮点
这时候，我似乎又回到了山东乡间
一个少年偷偷爬上屋顶
用一根沾知了的秆子
去沾那些矮的星星，那一刻
他感觉自己是离星星最近的人
落叶
秋天了，办公楼下的花树开始落下叶子
啪嗒啪嗒——动静很大的
砸在了大理石地面上
不知道为什么
竟然会让我感觉到疼了
穿紫色工服的阿姨无声地飘过来
耐心地来收拾这些叶子
她收拾的很慢，几乎是一片一片
将它们送进了纸壳箱里
这时候天突然有些暗了
有风旋转着吹了过来
我惊讶地看到，那些叶子突然腾空而起
向迷蒙处消散而去
第二天早上，我接到母亲的电话
她说后半夜听到外面有响动
一早推门出来，发现院子里
落了不少的树叶
不少叶子，是她从来都没见过的
狮子，狮子
在卢沟桥上，我们都找到了
和自己相仿的狮子
我们都为这个发现感到惊讶
商震的狮子是瘦的
放纵的毛发，眯着的眼晴
高的颧骨和方的下巴
蓝野的狮子是胖的
弥勒的肚子，憨态可掬
镜头里，猛然闯入的是一个大声吆喝的男人
说整座桥整座城都是他的地盘
那是一头已经疯了的狮子
而我的狮子是歪头的
似乎在虚空里
被一只巨灵大脚狠狠地踩着
可除了在照片里
我竟丝毫没有感觉自己的头
是歪着的，就像我
早已经习惯了自己没有了咆哮
打手机的男人
北京的杨树抽出梦的枝芽
风把乡愁吹出了杨絮
在街头乱拍时发现了他
这个在石狮子下蹲着打手机的男人
他的衣服有着杨树叶的颜色
他头戴凸起的施工帽
有些像奥特曼
他一边打手机，一边抽烟
烟雲让他的脸更加模糊
他开始是笑着说话的
说出的方言如玉兰上急切的鸟叫
后来不知怎的就哭了
让身边的石狮子忍不住狂躁
再后来，他跳将起来
将手机狠狠摔在地上
他的手机——一只逼真的泡沫模型
一下子就散作泡沫
寂寞地飘散在满是汽车的大街上
傻子
每年春天都会有人来此上坟烧纸
靠近坟头的桃花开得最繁盛
每一次都不会听见哭声
只有一些纸灰在空中乱飞
那些摆供的果子和面食
都被一个傻子拿走了
他浑身漆黑，如从灰里出来
他边吃边笑，然后无影无踪
他扔掉的果核来年会生出很多的幼苗
在角落里傻傻地摆动手掌
仿佛等待有人来认领
我几乎每年春天上坟时
都会看见这个傻子
他来自哪里又去了哪里
对于我们来说永远是个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