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砚丨岛屿写作,百年孤独 - 世说文丛

兰砚丨岛屿写作,百年孤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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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第一次见到王音,大约是十年以前的事情了。在那一个盛夏,我们都很年轻。

那个下午,青岛八大关的那个宽阔的露天院落内,宾朋满座,音乐环绕。海洋上的长风吹过庭院,绿树婆娑起舞。新朋故友在聊天,啤酒在唱歌。那一天,著名诗人杨黎在青岛举办诗歌朗诵会。王音是诗会艺术总监和主持人。那时王音还很年轻,健康,他就象一条在海水里游曳的大鱼,生机勃勃。

那一天,杨黎朗诵了那首《打炮》,据说引发了很大争议。我就是看看,我又不是圈内人,我没有啥好表态的。后来,我觉得,裸奔其实是写作的内核。

我忘了自己当时是怎么混进去诗人圈子的,反正我那一天在场。记得王音见我第一句话就是:“你也写了很多年了吧?”我点点头,算是做了一个语焉不详的回答。王音为人有善意。这种善意,第一回见面,我就领会到了。诗歌,我喜欢,不过我不算写了很多年,因为我一直就不在圈子内。不在圈内,不算入场。很多年后,一位前辈和我闲聊,说,卖茶也好,干什么也好,凡事最要紧的是入门。入门最难,入了门就好说了。前辈说的对,我明白。

王音是个名人。他和很多“主义”有关联,比如啤酒主义,比如他和他的伙伴们对诗歌的某种主张,等等。他架构“主义”,也被“主义”所架构。

他还有个身份是民俗人文摄影家。他脖子上挂着相机,走到哪里拍到哪里。其实和摄影家交往有点惊悚,因为他们总是在拍照。一不留神,你就有可能被他们的记录仪摄入魂魄,从此成为他相机里的历史文档。

王音的目光落在青岛平民的日常生活之上。他拍了很多照片,留存了无数青岛平民生活的瞬间图影。他认为,青岛,不仅是属于萧红,梁实秋,老舍,沈从文,王统照等等历史文化名人的,更是属于青岛土著平民的。文化名人于青岛,只是过客。而当地的老百姓,那是归人。他说得没错。

当然我认为,青岛不仅属于当地扎根的人,也属于萧红老舍沈从文这样的过客,还属于那些在海岸线上游泳的鱼虾螃蟹等无数的海洋生物,还属于所有在这片土地上摇曳的花朵。看,那朵蓝色牵牛花,它朝开暮合,和我们短暂相逢,可是这块土地这朵流云都属于它。

所谓故乡,不过是我们的先辈漂泊的最后一站。青岛就是一座城市,在城市里,当地人和旅人并没有分别。相对于那些流动的云彩和翻卷的浪花,谁的人生不是倏忽一瞬?生年不过百,何来无谓忧?生而为人,谁不是在漂流?哪个家族不是在迁移?

今天傍晚,雨云在天空飞。我走在街头,看见青色云彩之下,高楼林立,霓虹闪烁。我似乎看见一百多年前,这朵雨云也在这块天空上飞。1897年,德国人不战而入,登临青岛。那时,这里不过是一片绵延起伏的丘陵,分布着稀稀落落的低矮建筑。后来,这片丘陵之上华洋杂处,几度变迁,一座现代性的城市开始生长。

对于时间来说,个人的生命终究是短暂的。人间沧海桑田,而夏虫不可语冰。人和夏虫的区别,只在于人类拥有关于历史和文明的记忆,这种记忆延长了人类的生命。

雨云翻飞,街道上海风呼啸。这座繁华都市中,大雨将至的这一刻,呈现出一种苍凉和旷远之美。我想起在这里的三十年所结识的朋友。王音是其中之一。

有人说,青岛的诗人作家艺术家团体曾经是最活跃的群体。这话我相信。因为我用30年的时间触摸过这座城市。他们曾经用诗歌宣泄着青春的荷尔蒙,他们用诗歌创造出他们自身,创造出自身的倒影,创造出他们的伙伴和战友,他们和自己的创造物一起沐浴着海水和天风,站立在人潮喧嚣的街头。创作这事儿,有点像远古的女娲娘娘用黄土造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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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总能看见王音弄出的关于“诗歌”的各种响动。他拿着一个大喇叭在栈桥读诗,那是青岛的象征性建筑物;他在天主教堂门前读诗,那里是游客喜欢留影的胜地;他在超市读诗,那里就是平民生活的普通背景;他在鱼山路那堵红墙前面读诗,那里如今是游客按图索骥,必去拍照打卡的网红墙。他写诗,在纸上写,在电脑上写,在手机的微信朋友圈里写。他一直在写诗。他是个诗人。时间站了出来,为这句话作了证明。

他的写作,是从语言出发,构建所有。而非从世界出发,组建语言。诗人不就是这样的吗?这是意大利作家艾柯的说法。

我又一次见到王音,大约距离那一次杨黎诗会有十年了吧。那一晚,也是有一场诗歌朗诵会。不少人聚集在那个漂亮的院落内,大人小孩都有参与。参与者朗诵的内容从唐诗宋词到现代诗歌,从外国诗歌到沁园春雪,什么类型的诗都有。这是一个商业性社交活动。王音说,青岛关于诗歌的活动不多了,这算一个,所以要来参加的。

那个夜晚,青岛老城区的那座庭院里,凉风环绕着绿树,晚间的空气中弥漫着悠闲,连晕染在树木上的灯光也流淌着民国的风情。但是那种迷人风情是幻境。怀旧和臆想有时候会界限模糊。说到文字,当下和真实总是难免粗粝,而专业做旧的假古董会露出贝齿对人微笑。我感受到这个诗人的执念,也感受到诗人的孤独。他写,故他在。他是某种精神的遗老遗少。对于某种精神来说,诗歌还在,世界就还在。

先锋早已灰飞烟灭。先锋的敌人是时间。一切事物的敌人都是时间。如果你不曾感知和触摸过那个年代,根本就不可能读懂这些家伙。曾经,反叛是他们的选择,也是时代的选择。在那种反叛里,有必要性,有合理性,有骄傲和荣光。

那个年代虽已逝去,距今尚不算遥远。那个年代有其独特的人情淳厚。比如,那时,人是可以到朋友家里吃饭做客借宿的,是可以去添麻烦的,人与人,是更为轻松地连接起来的。现在,城市在变大,而人显得愈加小了。路更宽,车更快,人却可以飞快地彼此逃离和遗忘。人与人之间的联系被消弱,社会呈现出一种普遍的原子化的生存状态。似乎,每个人都可以轻易获取某种意义上的自由,同时,也生长出巨大的孤独。此时,聚会和聚集,显得珍贵起来。而我们,如果不能够触摸他人的生活,也许就很难辨识生活的温度,也不存在理解他人。年轻人,你可曾亲手触摸过另一个人的温度?

那个夜晚,我又一次看到,王音对诗歌的热爱。他生活在诗歌之上。诗歌就是他的旋律,音乐在他的体内和诗歌中回旋。诗歌是一张大网,他陷落其中。

灭霸打了个响指,地球上一半的人不见了。

一阵风刮过。然后,一半的人就不见了。他留存在了这个世界上。对幸存者来说,这并不是他自己的选择,而是命运的随机。

后来的后来,连雷神也从英俊少年变成了一个大腹便便的死胖子。而灭霸响指打过之后,地球上幸存的这些诗人,纵栏杆拍遍,谁人能会登临意呢?

王音家里有很大的书橱,有很多书。现在风行断舍离,断舍离成瘾的人大约不能领会藏书之人对书的感情。曾经,在那个年代没有足够的书读。所以,读书就是先锋本身;而获得智慧,就是反叛之路。时间不同了,事情也就不同了。比方说吧,现在的情形大约是这样的——当你在当当网打五折的时候买书,买一大堆,回来一看,却只有一半可读,这样的话,根本也不算打折。

《百年孤独》。王音的书橱里一定有这本书。这本小说讲述了一个庞大的家族毁灭于孤独的故事。对于书中那个拉丁美洲的家族,孤独是无法治愈的顽疾。

而在《番石榴飘香》中,《百年孤独》的作者马尔克斯如是说:“孤独的反义词是团结。”后来在诺贝尔颁奖典礼上,马尔克斯身着哥伦比亚传统服饰,作了一篇题为《拉丁美洲的孤独》的演讲。在演讲最后,他说:“反转这个趋势,再乌托邦一次,还为时不晚。那将是一种全新的、颠覆性的生活方式:不会连如何死,都掌握在别人手里。爱真的存在,幸福真的可能,那些注定经受百年孤独的家族,也终于永远地享有了在大地上重生的机会。”

本文节选自长篇散文《海岛牧云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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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文地址: 《兰砚丨岛屿写作,百年孤独》 发布于2020-7-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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