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得饶人处
朝鲜族阿竹玛的这一单让李德信给吃撑了。要知道2000年那会儿,正是韩国经济陷入低迷的一段时期,资本严重过剩,老百姓兜里虽然有钱,可不知道往哪儿花。这时中国的改革开放进一步加大,中国的邻居们不停地向他们招手。作为韩国的紧邻,文化和社会习惯都非常接近,因此,中国是韩国最理想的资本转移国家。于是乎大量的韩国人涌到了中国淘金。而绝大部分是来到了山东,确切说是来到了山东半岛——威海和蓝岛这两座城市。因为隔着最近,一个猛子扎下去游过黄海便到了。蓝岛飞首尔的航班跟飞北京差不多,顶多五十分钟。所以韩国人从蓝岛的大港码头一下船,飘着太极旗的厂子立刻就遍地开花。而跟着韩国人玩儿的朝鲜族大军更是浩浩荡荡。他们有的是很早在韩国打工,像金英姬她们。有的是东北的亲戚,也想出来闯闯。于是也跟大多数东北人一样,亲戚奔亲戚,来到了蓝岛。他们大多数都是靠韩国企业讨生活,靠山吃山,靠韩国人就吃韩国人。因为有共同的语言,都知道阿里郎。再就是共同的饮食生活习惯,都喜欢泡菜和狗肉。他们,算是东北人口大迁徙的一部分。
韩国人来带着肚子,朝族人就准备了冷面和泡菜。李村的韩式料理多起来。“三千里烧烤”是这时候最火的店,主打韩国料理,石锅拌饭,牛肉铁板烧。大集不少摊位卖起了韩国辣酱,都是朝族人开的。牛叔的杂货铺也摆上了烧烤炉和液化气罐,小瓶的,烤肉专用。大集的肉摊上开始挂上狗肉了,龇牙咧嘴地能把人吓一跳。还是得益于李村在蓝岛的市中心,有发达的商业,有大集。所以就成了朝族人的天堂,是他们最密集的地方。因为他们来了就是干买卖儿的。
韩国是“亚洲四小龙”之首,很早就确立了市场经济制度。他们不但把“诚信”写进了法律,做生意的时候更是严格遵守。他们知道:不守诚信将付出代价。所以,金英姬们一来,就定了五年的长期合同,并且是一下子就交上了三年的房租。这是策略,他们考虑的是长期发展,需要长期合作。她们房租这块儿不差钱儿。他们这五年,甚至五年以后,能赚到的钱他们都已经预料到了。他们是担心铺面的不稳定,搬来搬去的影响生意。又担心再涨房租。所以他们做的是长久的打算。
对于这些朝鲜族人,李德信算是找到了生意场上的知己。
有五年的合同,甚至,他也展望到了,还会有下一个五年,再下个五年。这足以确保他财源滚滚。并且眼下,三年的租金已经装进了兜里。那么他的野心也像爆米花一般膨胀了。
他一口气又拿下了两个市场。
这两个市场当然都在李村。也都半死不活。按照海尔总裁张瑞敏的说法,叫吃“休克鱼”。这两个市场关在体制的笼子里马上要休克死了,李德信拿来给救活了。李德信拿下以后,成了李村名副其实的市场大王。
那个黄老板呢,他又慢了半拍儿。精明的头脑使他习惯于精打细算。这能降低成本。但好奇害死猫,坏习惯也能整死人。锱铢必较做小买卖可以,做大买卖却降低了效率。而李德信是大手笔,豪爽中不失精细。他的眼光这时早已站在了李村北山电视台的塔尖上,他手搭凉棚,他火眼金睛,眼光就能看出去十万八千里。他早就看到:书院路,京口路,夏庄路,古镇路,向阳路,峰山路,啊,这些是李村的路,路上有这些人!但在他的眼中这不是人流,是装着金子和人民币的口袋与行囊!人流从这些路向河底汇集,又从四面八方汇集。公交车一辆一辆,出租车满载而来又满载而去。人流在穿梭,红绿灯下是数不清的白花花的美腿和高跟鞋。从沧口,从四方,从崂山,从城阳,从市北,从市南,从即墨,从胶州,从平度,从莱西,乃至从跨海过去的黄岛和胶南!从潍坊,从淄博,从烟台,从威海,从临沂,从日照。从整个的山东省!
还有韩国。大集是摇钱树,李村河是聚宝盆!
李德信要吃下第三个休克市场的时候,市场的东家采取了拍卖的方式。
拍卖会在峰山路的紫晶大酒店举行。那时候紫晶还不叫紫晶,叫“河北大酒店”。这名字,起得厚道!源于河北村的村名。河北村,顾名思义,就是在李村河之北的意思。后来因为与河北省重名,酒店才改成了“紫晶”这个名字。
红色的地毯,蒙着白色台布的长条方桌。台下坐得密密麻麻,商圈里开市场的大佬们几乎全来了,手里清一色地拎着一个黑皮包:装的是大哥大。台上拍卖师挥舞着金黄色的小木槌。旁边还端坐着工商局的连科长,她是过来监督的。
黄老邪这时混在大佬的队伍们中间,他那双贼亮的、藏在二丙眼镜后面的眼珠子也四下里踅摸着,他是在寻找李德信。李德信叫他又惊又怕。但他扒拉了三圈儿,也不见李德信的影子。他不由得纳起闷儿来。
这时,在要拍卖的那个市场上,一个高大的身影正从一间炸鸡店前走过。
李德信没有去参加拍卖会,而是来到了这间市场做最后的研判。拍卖会现场他叫德福去了。他也是想历练他。
看着市场狭小的空间,李德信眯起了眼睛。
这间市场的确不大,三面是门头房,中间有两行卖菜的地摊儿,西南角一个厕所就占了四个商铺的位置,这的确是太浪费了。又没有停车场。李德信眼睛眯得更小了。
他现在嘴唇上开始留胡子了。
再看这边,拍卖会才刚刚开始。拍卖师亮出了底价,但举牌的寥若晨星。黄老邪急忙脖子来回扭动,见应拍者稀稀拉拉,他不禁暗自得意起来。
对他来讲这次志在必得,但狐疑的本性使他对底价还是犹豫不决。他更担心着害怕着一个人——李德信。
李德信忽然眼前一亮,他看到,市场不远有一个公共厕所,这可以替代,市场上的厕所就可以拆了。再就是,他看到了京口路,那儿有两座塔吊,正在盖住宅楼。他的心里猛地一沉,急忙一转头,他又看到了不远处的少山路,向外延伸出去,朝着西山方向,那是山海区住宅小区的发展腹地。他的脑子继续画着未来城市大海遨游的航海图。他猛地一拍大腿。
他看见:面前的市场突然沉陷下去,变成了一个数十米深的大坑,里面有工人在浇筑地基。他看见:大坑逐渐逐渐合拢,楼层一层一层地拔地而起,就像一棵树苗,慢慢地长成了一棵参天大树!
“不过,它现在就是一根儿排骨呀!”他的喉结动了动,自言自语地说。他掏出了摩托罗拉手机。
这时,在拍卖会的现场,人越来越少。一位梳着平头的浙江人对他的伙伴说道,“咱们走吧,李德信没来,快别看了。肯定这块地儿不怎么样!”“走吧,没戏!”
三人成虎。黄老邪的心里也扭起了麻花。他左看看右瞅瞅,生怕自己再成了光杆司令,或者像股票那样给套牢。只有几位大佬还在这里坚持着,不过都是观望。黄老邪的汗下来了。
德福走进了会场。这时拍卖师开始第三轮举牌:十五万!一年的承包费十五万!李德福举起了牌子。
空气非常的沉闷。马上进行下一轮:十八万!无疑,这是在拖延时间,为下一步二十万做好准备。
拍卖师去了一趟洗手间,暂时休息了五分钟。利用这个时间,德福赶紧给大哥打过去电话。
“二十万以内,咱就拿下来!多了不行。”李德信在电话里说道。
“好,明白!”
拍卖师重新上台,拍卖继续。谁成想现在是五千五千地往上加码了。而且加码的都是一个人——黄老板。德福不免焦躁起来。他马上明白:这是黄老邪搞得阴谋诡计!那些个大佬都是他忽悠过来帮着他凑热闹的。真正的竞拍者只有两人:他和李德信。这个黄老邪果然是邪乎啊!
黄老邪当然是有备而来。为了这个市场,他不惜投入了全部血本。这时在场外、李村大集的旧机动车交易市场上,他的那名手下:蓝领带,正在帮他把一辆二手的天津夏利轿车给卖了。蓝领带已经成交。
“黄老板,车已经卖啦!两万,是现金!你看这钱……先给你银行里存上?”蓝领带请示。
“别存银行!你赶快把钱给我存拍卖的账户里,马上就到二十万啦!”
“好!”
“再就是商业总公司那笔钱,要回来没有?”
“说下午才能到。”
“不行,你马上告诉那主任:马上,钱必须立刻送到,十五分钟之内!也是存拍卖的账户!”
“刚才跟他联系了,他说……”
“他说什么?”
“他说……够呛!”
“不行!你马上再打给他,你告诉他,必须还上钱,十五分钟之内!要不然就把他跟他小姨子的事儿给抖搂出来。听见了没有!”
“好!”
“一定办到!”
“我明白!”
这边黄老板放下了大哥大,牙关还是咬得紧紧的。他看了一眼台上,“十九万!”拍卖师正好喊出了新价。“十九万五!”黄老板眼珠子一瞪,“噌”地下站直身子,举出了牌子。
德福急忙再请示李德信。
电话没接。再打,还是不接。哎呀,德福焦躁起来,哥这是怎么了?怎么关键时候又掉链子了!
李德信这时正站在了市场旁边的一个工商银行储蓄所的门口,心里还在盘算着这笔交易。
他的手里捏着一个红色的存折,已经打开了。上面的余额是:三十万元。
其实他拿下这个市场的底价是三十万!
那边黄老邪抛出了十九万五以后,眼珠子都要红了,这主要是旁边坐着的德福刺激了他。因为那些江湖大佬们,此时早已陆续离开了拍卖会。就剩下他俩了,跟德福!
实际是跟李德信。两个人要一决雌雄!
这次又是真正的面对面,狭路相逢。所以,仇人相见,分为眼红,黄老邪那一口白牙都要咬碎了。
他马上又给蓝领带打过去电话,他的手抖擞得像得了鸡爪疯。
“赶快,再叫图书馆给拨过来五万,凑齐了二十五万。二十五万差不多就到顶啦!”
“我知道的。”
“马上!”
“是!”
“就说用咱那套房子做抵押!回头保证一个月就还上。”
“可咱拿什么还啊?”
“这个你不用担心!我早考虑好啦,用房子做抵押,从银行贷款!”
“可是大哥,你能保证赢吗,就这个市场?”
“现在这个市场就是我的命!我必须要拿到!”
“命?我知道啦!”
“马上操办!”
“好,我马上去!”
德福这时也急得抓耳挠腮。他又不停地打电话,说也巧了,李德信的大哥大竟然占线。德福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坐在椅子上浑身难受,简直要抓狂了。
眼看着就要成交了,李德信打来了电话。
“就让黄老板拿下吧。”李德信在电话里简短地说。
“什么?哥,现在才十九万五啊!”德福还以为听错了。
“十九万五就十九万五吧。给他就行啦!”李德信话还是非常简短,但吐出来就像是往地上钉钉子。
“哥,咱这不是白送给人家吗?”李德福急得差点儿从椅子上蹦起来,“哥,你觉着这块地不好吗?”
“不,我不是觉得不好。当然,从短期看,市场改造需要投入的资金会很大,长期看没什么问题。主要是:咱们已经吃下了三块牛排,就把这块儿连着点儿肉的骨头让给他吧!”
“让给他?”
“对,是让给他。”
“哥,你开什么玩笑啊?商场就是战场啊!”
“我知道。就听我的,咱不拍了。”
这时在台上,拍卖师喊出了第三遍“十九万五”。
“哥,咱不是还有钱吗,是钱又不够啦?”
“不是钱的问题。咱钱够用。我准备了三十万。原因回头再说。总之,先放弃吧!”
“你怎么想的啊?”
“怎么想的回头再告诉你!”
“嗐!你这都整得咋回事儿啊!”李德福恨恨地扣了电话。
第二十二章 兄弟离心
京口路桥以东的那段河中河已经结冰了。上游的河水冲了过来,给冻住了。又覆盖在旧的冰块的上头,一层一层的,像一大块玉石。又像横卧在地上的一座大冰雕。一个人坐在河边的一块大石上,一动不动,也像一座冰雕。
在这个人的背后,一个蹒跚的身影走过来,是老爹。
“快回去吧,天开始起风啦!”老爹喊道。
“嗳,老爹!”李德信转过脸来。
“你说你都坐了俩钟头啦!”老爹边走边说,有些喘嘘嘘的,“这天寒地冻的。河底下虽然不深,可是也湿气重。一会儿要起风了。别感冒了什么的。快走吧,德信!”
“哦,老爹,我再坐会儿,还行。这蓝岛难得有个下雪天。这个天啊,在哈尔滨早就大雪封门啦!这河也结冰啦!挺好玩儿的。我再看看!”
“你还有这个闲心啊?”老爹停了下来,站住了脚步,“我听说,峰山路那个市场你不要了?”
“算是……让给黄老板了吧!”
“我听说啦!德福为这事儿还想不通呢!你没跟他再解释解释啊?你不是说当初必须把这个市场盘下来吗?连龙三都替你可惜啊!你是最后才改主意的吧?”
“嗯,老爹,最后我改主意了。”李德信看着老爹,笑了笑。
“好,我倒是想听听。”老爹在旁边另一块石头上坐了下来。
“老爹,我实话告诉您吧。当时,我的确是想拿下这个市场。不过后来,我心里忽然闪过了一个念头,我觉着还是放弃吧。干吗一个人全吃了呢?留一口吧,给别人也吃上。哪怕对方就是对手,是敌人。我当初就是这么想的。”
“你当真是这么想的?”
“对!”
“好啊,哈哈!”
“这个念头是到最后。其实我也纠结了一下子,到底拿不拿呢?我问自己。我已经有了三个市场了,并且这些市场,都是李村街上地角最好的,多少年的租金都会有保证。怎么办呢?我记起来当初曾经答应过自己的:一定要对自己好。那问题很简单:再把这个市场再拿下来!那就拿下来!可是转念一想,我已经有了呀!我又说,我也要对别人好,都在这个商圈儿里混,给别人也留一口,最起码留口汤!那应该怎么办?那就放弃!不拍了,留给他们吧!”
“所以你就留给了黄老板。”
“留给他吧!”
“可他又是你的敌人!”
“敌人就敌人吧,敌人也是人!”李德信淡淡地说。
老爹又呵呵地笑了起来。
李德信也笑了起来。他立刻明白,他做的正是老爹心里希望的。他心里暖暖的,感觉非常非常充实。他又为老爹与他的默契和共振感动。他忽然有些害羞了,他低下头,他又抬起头来,看了老爹一眼。老爹的眼里饱含着鼓励。
“孩子,你看,在大集上,有太多太多的摊子,卖什么的都有。但是从来没听说有哪一家,为了自己这一行的生意,就把其余的同行都挤出去。相反,他们还团结得好好的,互相帮助。所以,你也坚持了这一点!这是做人哪!”
“我明白,老爹,你今天又给我上了一课!”
“你不用谦虚。你早就从大集上学会了!”
“哈哈!”
两人又相视一笑。
老爹忽然站起身来,“不过这件事情,你还得给德福解释清楚啦,弟兄们别为这闹别扭啊!”
“是啊,我看德福是有些情绪。我抽空得跟他唠唠去,叫他也理解。你放心吧,老爹!”
“嗳!再就是,我建议你多给德福点儿自主权,别老压着他。他这也快三十的人了,媳妇也有了,就是还没有正式成个家罢了。要知道弟兄们早晚是要分家呀!”
“我明白了。我会有安排的。建材这块儿,我想叫德福管。”
李德信站了起来,朝河边走了几步,捡起一块石头。手上一使劲儿,那石头贴着冰面飞快地滑了出去。他大声说道,“是叫他独立的时候了!”
那么李德信放弃竞拍把机会送出去会使黄老邪放下屠刀吗?不能。恰恰相反,黄老邪借助这个市场,日后对他发起了另一波攻击。
李德信听从了老爹劝告,来找德福聊聊。中间有事儿耽误了一会儿,来到灯具店的时候,已经快下班了。
店里空荡荡的,只有一名收银员在收银台里坐着。李德信不由皱起了眉头。
“李总好!”一见李德信推门进来,收银员白琳噌地就站起身来,人高马大的块头倒把李德信吓了一跳。
白琳也是一位朋友介绍来的,家是鸡西农村的,身上也有俄罗斯的血统。刚来了不到仨月,干活表现得非常朴实,力气活儿能顶个男人。她这一站,笑颜如花,叫李德信不由想起了刚认识安娜的那会儿。他的目光一呆。
他从来没有仔细瞧过白琳。他情不自禁地上下打量了一下眼前的年轻人,他突然发现:这不活生生的一个二十年前的小安娜么!
“噢,嗯,我过来看看!德福呢?”李德信急忙转过脸去。
“李副总说,他去娜拉姐的洁具店了。”白琳看着李德信,略带羞涩地说。
“噢,那我回了!”
“李总您没什么事儿吧?”
“没事儿!”李德信头也不回。
“那李总再见!”白琳朝李德信嫣然一笑,略一颔首,看着他走出了灯具店。
这时,德福正在女朋友娜拉的店里,跟女朋友约会。
两家已经定了亲。这桩婚事还是牛叔婶子给张罗的。实际德福和娜拉也早就认识。娜拉是本地人,就住在西山。老爸也是做了生意好多年。前两年娜拉老爸转行在达翁建材市场开了一个瓷砖店,专门倒腾墙砖地砖,洁具卫浴是德国科勒的总代,因此算是业界的老大。德福当时接手灯具店的时候就经常接触瓷砖洁具,双方没有竞争,还可以相互介绍生意,能优势互补。这样一来二往就熟了。两家结亲,也算是门当户对。
德福也是经过了这场拍卖会的惨烈厮杀,过来放松一下。
“你看,娜拉,”德福掏出了一个小巧的塑料袋说,“用这个塑料袋来盛螺丝,方便得很哩!”
“不会洒出去吗?”娜拉正愁卫浴的小螺丝小配件什么的丢来丢去。德福想着这事儿,今天给她弄来了。
“不会!你瞧,这种塑料袋厚度大,撕都撕不烂。再就是上面有一个封口,打开的时候稍微使点劲儿,一拉,它就扯开了。再就是装上东西的时候,只需要再用点力,一摁,它就关死了。非常方便!”
说着,德福又演示了一遍,把几枚螺钉放进了袋子里,合上,又打开。娜拉开心地笑起来,“以后卫浴洁具的小配件就可以放进去啰,这不很方便嘛!”
“那当然了!”
“不过,这些塑料袋都是进口的,能很贵是吧?”
“对,是鬼子的东西。你看,印着日文呢!”
娜拉是张科勒老大的爱女,比德福小了三岁,今年芳龄二十五,是独根苗。她爹叫她负责卫浴这块,也是想把以后的生意交给她。这娜拉从小在蜜罐里长大,自然出落得花枝招展,美丽动人,一张甜甜的脸蛋早把德福的魂儿给勾去了。受到爹地生意经的熏陶,她那小算盘也拨拉得溜精。
“哎,德福,这次你哥拍卖怎么到最后放弃了?到底为什么呀?”
“嗐,别提啦!我寻思着,是我哥那菩萨病又犯了!你说,你跟老乡讲菩萨,你跟朋友们讲菩萨,你跟那姓黄的这种人讲什么菩萨呀?唉,真不知道我哥是犯了哪门子邪劲了,害得我白白费了那半天工夫!他说,让给那黄老板了!”
“让给他?哎,我说德福,你可不能这么说呀,他跟黄老邪那可是竞争对手啊!什么让给他,我看八成是黄老邪给了他什么条件!或者,是有什么把柄,攥在姓黄的手里吧!”
“我也觉着蹊跷。这生意上的事儿,还真说不准。”
“我跟你说啊,肯定是你哥有什么事儿瞒着你。所以,咱也得留个心眼儿啊!”
“别瞎说,”德福皱起了眉头,“我哥对我,那可真是一条心。不过,就是老压着我。凡事都他做主张,从小到大都是。把我当小孩子似的。”
“就是啊!他那是不相信你。弟兄们迟早要分家,你得留个心眼儿呀!”
“行行行、行了,你这还没过门儿呢!哪那么多话!”
德福撅起了嘴。不过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德福往心里去了。
“德福,我这个月没来……”见德福不高兴了,娜拉也撅起了小嘴道。
“你咋整的!”德福急得跳了起来。
滨河路的基督堂哐哐地响起了钟声,今天是星期天。这条路是李德信的必经之路。每天从楼上下来,穿过了京口路桥,就走到了基督堂前。他早晨第一件事是过去给老爹请安。旁边还有一座三层的崂山照相馆,也是民国时候建的,风格也是欧式。经过基督堂时李德信有时候会停一停,听一听钟声,看看那些做礼拜的信徒们。因为这可以叫他回忆起了哈尔滨。
今天李德信没有驻足,他匆匆朝河底赶去。
一名壮汉跟在了李德信身后,大鼻子像秤砣,是刑警队靳队长。
第二十三章 夫妻反目
原来李德信大清早就接到八哥电话,说安娜在河底下又跟人吵吵起来了。这种事之前就有,发生过两回。原来李德信家离着河底市场近,安娜就隔三岔五地去河底市场买菜、买日用品什么的。市场上业户对李德信没有不认识的,有时候就不要钱,贵的东西适当收点儿。反正基本都打折,让安娜享受贵宾服务。对此李德信早就料到,也叮嘱过安娜:不能常去河底买东西。但安娜不听,没当回事儿。这样日子久了,造成了误会,老乡还以为安娜是故意来蹭便宜的。再说了长此以往,人家老乡做生意也受不了。这样价格就提了上来,没有优惠了。个别小心眼儿的,在背后还议论。
这时安娜也不高兴了,女人都比较计较,觉着是不是老乡们多挣了钱?这样日子一长,免不了心里头都疙疙瘩瘩的。稍微有点儿火星子,一句话不入耳,声音接着就高起来。
老远,就听见一个大嗓门儿,在那片五颜六色的棚子底下咧咧地骂。李德信急忙急急地朝这边赶。他攥紧了拳头。
“你们这群没良心的,忘了当初怎么来的李村啦?!简直是一群穷要饭的!一个个哭哭啼啼的,连口饭都吃不上,连个睡觉落脚的地儿都没有!要不是当初俺家德信啊,你们还能有今天呀?吃水不忘挖井人,做人要厚道,要知道知恩图报,要懂得知足!”安娜正拤着腰,狠狠地数落道。
“嘿,他家大嫂子,话也不能这么说呀!是,当初是亏了德信,帮了俺们那么多忙,给俺找上了房子,还给俺儿子找了上学的地儿。这恩情,俺们是一辈子也忘不了啊!可俺也该还的都还了呀!你要是这么说话,可有点儿忒不讲理了!不就是要买两棵葱吗?给你,这钱俺不要了,这样中吧?”有不服气的反驳安娜道。
“瞧你这话说的,”安娜的嗓门儿又高了八度,“我是为了你那两棵葱吗?我们家现在有啦!你也不李村街上打听打听,就差你那俩钱儿?!也太小瞧俺们家了吧!我说人要知恩报恩!”
其他老乡不敢吱声,但已经开始了低声议论。“瞧她那话儿说的!”“真丢德信的脸!”“德信怎么有这样的媳妇!”
李德信早就在旁边听见了,“跟我回去!别这里丢人!”他一把揪住了安娜的手腕子。
“哎哎,干啥呀!”岂不知安娜也火了,她猛地一甩腕子,挣脱了,“我偏不走!德信,你今天就得给我撑起腰来!我哪儿错了?”她掉转枪口朝李德信吼了起来,“市场上哪个老乡不是你帮的,哪个不是奔你来的,哪个不欠你的人情?现在倒好,一个个地都翅膀硬起来啦,都忘了当初光着脚板儿的时候啦?忘恩负义呀!”
“你给我回去!”李德信又要抓安娜的手。
“我偏不回去!”安娜那犟脾气也犯了,她又朝老乡开了火,她的手指头比画着,“我告诉你们,我今天就是要叫你们知道知道,当初,都是俺们德信给了你们今天。做人要懂的知恩图报!”
李德信用嫌恶的目光看了安娜一眼。
他忽然觉得这个女人没之前那么可爱了。那双美丽的、画着眼影的长睫毛大眼睛这时变成了恶毒的巫婆,裙下那对雪白丰腴的胡萝卜美腿此时也变得极度龌龊,令人恶心。他觉得夫妻感情瞬间咫尺天涯了。
“跟我回去!”李德信最后这下,把安娜的手腕子几乎拧断。“哎哟!”安娜痛得大叫了起来。
回到家中,一进家门,屁股往床上一墩,两人忽然间都不说话了。李德信就觉得屋里温度“唰”地一下降了下来。空气里像结了一层霜。
“他们欺负我!”过了好一会儿,安娜才说道,眼泪簌簌地流了下来,“他们就是欠你的!当初多难啊,你差点儿把命都扔这儿了。是你给他们打下的桩,他们一来才有了根。现在倒好,翻脸就不认人啦!我买他们点儿东西,能怎么啦?!”
“你的心不好。人家谁容易啊!”李德信大吼道。
“你还向着他们呀!那你跟他们过去呀!”安娜一把把枕头扔了过来,又呜呜地哭着,“咱们现在是风光起来啦,还在他们面前低三下四呀!不都跟你混吗?凭什么还叫我低人一等?我这些年跟着你,都得到什么啦?当时咱们穷,你没本事,还给厂里开除了。你知道,我当时多丢人吗?在厂里见了个人,我就得主动打招呼。她们冷言冷语的我也得听着受着。那个死沈老头子,他仗着是管工会的副厂长,他还想占我便宜!咱家现在是扬眉吐气啦,咱们腰板儿就得直起来!叫人欺负了就得欺负回来!难道我做得还过分吗?再说了你帮了老乡那么多忙,怎么就不能耍耍威风啦?”
“你……不能这样!”
“我偏要这样!”
“你跟咱们老乡道歉去!”
“道什么歉?!我欠他们啦?是他们欠我们!”
“你以后不准在市场上买东西啦!”
“我偏要买,你还管得了我啦!”安娜的嗓门儿愈发跟打雷似的。
“你!”李德信只觉得一股气流直冲脑门,那脸色也顿时铁青。他狠狠地瞪了安娜一眼,一咬牙,心一横,头也不回地摔门而去。
一道鸿沟,就像南极冰川裂开的裂缝,瞬间把他们夫妻分开到裂缝的两边了。
两人打起了冷战。隔阂也越来越深。正好这几天老爹身子不好,李德信索性搬到河底的帐篷里去住了。
不过家庭矛盾归家庭矛盾,丝毫没有影响到经营。市场上都照旧。李德信这几天也一直在考虑一件十分重要的事情。
“哎,德信,你看这种拉链式的塑料袋。就是方便!不过市场上都朝族人在卖,价格呢也忒贵,不好整!”这天老乡又跟他提起包装袋的事儿,羡慕的表情是不得了。
是啊,能引进一批拉链式的塑料袋就好了,价格要非常便宜的。市场每天的需求量都很大。他暗暗打着包装袋的主意。他心里想的是为老乡们提供方便。
李德信在帐篷里一口气住了仨月,正好儿子小白也没回家,高三了,功课紧。李德信就是去学校看了几次,借口是顺道。看完了接着就走人。因为五十八中就在河底市场的边上,九水路的南侧,走路最多十分钟。儿子也就信了他。至于老爹那边,一直是卧床休息,买卖也撂挑子了。也没怀疑什么。
市场上也一如既往。这天龙三忽然打过来电话约了吃饭。“德信呀,弟兄们好久没一块儿撮一顿了,晚上盛世桃源,喝酒哦!”“好嘞!”李德信痛快地应下了。
他需要醉一次,他想把心里的郁闷都发泄出来。正好老爹的身子骨也见好了,能起来活动了。
“老爹,晚上龙三请客,我去喝个酒。晚了,我就不回来了啊!”
“你去吧!都是不错的伙计们子!我这也好多了,起床吃饭的都可以。你就不用担心我了。叫你哑姨照顾我就行。安心去吧!”
“嗳,老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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