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儿女情长
叫李德信万万没想到的是：晚上饭局竟然白琳也在！
她今天刻意打扮：初春的天气在蓝岛还略显微寒，她就穿上了一条茄花色的连衣长裙，刚好没过膝盖。裙子下头是一双娇小玲珑的黑色高跟鞋，衬托着那一截雪白丰满的美腿。上身是一件长袖镂空的浅蓝色外套。再看脸上，一张混合了东西方的美人脸仿佛是蜡做的，有西方的棱角分明，高鼻和大眼，略略陷下去的眼窝。脸更似凝脂。又蕴含着东方的含蓄之美，母性。又恰似一尊雕塑。额头宽宽，肌肤充满弹性，青春的活力洋溢了出来。黑眼睛内黄色的瞳孔开合两下，外头那圈儿长长的眼睫毛仿佛要说话。在披肩的黑发衬托下，这张美人脸更是美丽动人，惹人怜爱了。
她又落落大方，进得屋来，外套轻轻地一脱，准确说是张开双臂，任其滑落了下来。霎时蜂腰毕现，那朦朦胧胧的美背和香肩，更是惹人意乱情迷了。
龙三那俩眼珠子顿时胀得血红。
“我先去趟洗手间！”她轻笑一声，仿佛就是舞台上的白天鹅，自顾出去，把两个男人扔到一边了。
“你怎么把她给叫过来了？”白琳一离开，李德信马上趴在桌子上问道。
“怎么，叫她来不好吗？”
“不是……还有其他人不？”
“没别人啦，就咱们仨！怎么，白琳你不喜欢？那，要不，我把钱二姐给你叫来吧。”
“嗐，你这弄了些啥呀？怎么还喜不喜欢的！”
“呵呵，”龙三笑了起来，“你这瞎正经些什么呀，这出来喝个酒能怎么啦？哎，我说兄弟，你是觉得白琳是小姑娘是吧？要不，还是叫钱二姐来吧！”
“你这瞎整些什么呀，胡说八道了不是？这还没喝酒呢！”
“呵呵，兄弟，哥跟你开个玩笑、开个玩笑。不过呢，我得告诉你啊，这钱二姐，你就别瞎惦记着了啊！没景了啊！”
“什么惦记不惦记的！不过听你这意思，钱二姐最近是有情况了？”李德信耳朵一动。
“嗯嗯，”龙三应着，伸筷子先夹了一颗花生米扔进了嘴里，“实际是这么回事儿：这不前两天我帮白琳租了个房子嘛，她一个人住着，比较方便，价钱上也很便宜。人家白琳是感恩的人，为了答谢，所以才请个饭呗。我一开始说请什么饭呀？非请，不欠我这老头子人情。这不快叫着你来吧。”
“你刚才不是说钱二姐？”
“哦，说钱二姐呢！你就别惦记着啦，她老头快出狱啦！”
“噢，快出狱了？”
“对，他立了个功。不过容给毁啦！唉，也合着他走运。本来，费了老大的劲儿，给改判了个无期。这不又伤了人，在审理的期间，不过幸亏不重。这本来要转移监狱的，正好临时收押，临时关在了看守所里。这天不知怎么突然起了把火，这火老大呢，整个看守所的房子都着啦！消防车全出动啦！把所有的水都喷出去也不管用。你猜她老头怎么着？”
“她老头怎么了？”
“她老头冲进了火里，还有好几个人没出来呢！她老头那时真是不想活了。不过胆子大了人就是厉害，快赶上武松打虎啦！不过这一冲进去，人是救出来了，模样可就给毁啦！不过不管怎么样，救了两条人命。算是立下大功啦！”
“好啊！”李德信的脸上露出了喜色。
“救了的那两个人还有一个是副监狱长，也是冲进去救人的。所以他立的功还不小呢！”
“那就是了！”
“救了人命，为国家挽回了损失。这样上面特批：保外就医，还改判为十五年的徒刑。这样基本就算是出狱回来了。所以说，你就不用惦记着啦！”
“我惦记什么？这是好事。难为钱二姐等他等了这么多年。这事儿啊，咱哪天还得见一见这位大哥，给钱二姐庆祝庆祝呢！”
李德信放了心，他忽然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觉得钱二姐这么多年总算有着落了。为钱二姐感到庆幸，就像他自己的亲人从狱中归来一样。在他虔诚的心里，他对每个人都充满了牵挂。
“来，咱们喝杯酒吧！”龙三端起了杯子。
三杯啤酒下肚，一股悲怆感突然涌上心头。是钱二姐老公的归来搅动了他。他忽然觉得，自己是形单影只了。
“你们这都喝了三杯啦！”是白琳，她推门进来，一步就跨到了李德信跟前，“老板，今天你能赏光过来，真是给我面子。来，白琳今天是第一次跟您喝酒，您又是我老板，以后还得靠着您、需要您关照。这样我敬您八杯！我先干为敬，我全干啦！”
白琳酒量过人，那嗓门儿又格外大。这种粗犷和豪放叫李德信感觉仿佛是回到了黑龙江，回到了东北的那片冰天雪地。他感慨万千。不知不觉也拿起了酒瓶，“来，全干！不，咱吹瓶！看谁吹瓶吹得时间最短，一醉方休！”
“好，吹瓶！要不，哥，咱喝白酒，喝白酒吧！”
“好，上白酒！”
李德信喝得晕头转向，那龙三也给灌得东倒西歪。白琳倒是毫无惧色，搀扶着两个男人出了酒店。那龙三忽然说去唱唱歌，白琳也喜欢唱歌。三个人打了个出租车来到了一处歌厅。
走进歌厅，找了个房间坐下。那龙三毕竟年纪大了，坐了几分钟就倒在沙发上呼呼睡了。李德信倒是还有点儿清醒，想点两首歌，吆喝几嗓子醒醒酒。那白琳绝顶的聪明，急忙坐到点歌机前点上了歌曲。
“哥，再要点儿酒什么的？”白琳瞅着李德信，叫起哥来了。
“不用不用！”李德信手比画着说。
唱了两首歌。那白琳非常机灵，也没喝醉，就是殷勤地给李德信倒茶。还要了果盘，送到李德信面前，叫他多吃点，解酒。
李德信又胡乱地唱了两首歌。胸中的郁闷吼出了一些。可是屏幕上那些缠缠绵绵就像爆竹，噼噼啪啪地在他心中炸裂，使他愈发烦闷了起来。
那双修长美丽的双腿在他面前任意晃动，一头瀑布般的黑发垂了下来，天使般的脸庞，来回顾盼的眼神儿。他望着白琳，渐渐的，渐渐的，一个念头在他心中升腾了起来。
“李总，您再来一首吧！”白琳低下身子，把麦克递了过来。
“就不了，”李德信一笑，摆了摆手，“要不，咱们歌就不唱了。说说话吧！”
“好啊！”白琳甜甜地一笑，坐到了李德信的身边。
“呃，你知道吗，最近，我家里遇到了一些烦心事儿……”李德信把手搭在了白琳手上。
李德信不知道，他其实就是想诉说诉说，把心里的郁闷一吐为快。岂不知酒虽养性还乱性，酒后诉衷肠，无形中与白琳建立了感情。也为日后的危机制造了祸端。
第二十五章 山田社长
太晚了，李德信夜里就睡在了公司的沙发上。第二天醒来已是上午九点。这才觉得昨天晚上是喝得太多了，依稀记得好像跟白琳说了一些知心的话，不觉好笑。打了一个哈欠，一挠头皮，他把这些都抛在脑后了。
他马上投入到工作。他的办公桌上堆了一堆大大小小的自封袋。
他开始研究起这玩意儿。这是一项发明，他心说。他发现也有更便宜的，不过都是山寨版，开合几次就废了。那些质量好的还是太贵。他就去阿竹玛那儿取经，阿竹玛们说的意见又不一致，各种版本满天飞。有说是韩国好的，有说日本的好，也便宜。他给弄得一头雾水。没法儿他拨通了金隆一的电话。
“大哥，是自封袋啊？哎哟，这两天我就想找你呢！我现在在日本，后天我就飞蓝岛。咱见面就聊聊自封袋！”
原来金隆一现在给一家日本的公司做外贸，正好有自封袋的出口。两人一拍即合。
后天一早，李德信亲自开着普桑，到流亭机场去接了金隆一。路上少不了叙旧。金隆一嘻嘻哈哈，像个孩子似的。说现在给一个叫山田的日本人打工，待遇还不错。山田原来一直在大连跑，在中国也待了五六年，能说一口流利的汉语，是个中国通。最近山田想在蓝岛发展。也想交往认识一些蓝岛的朋友，回头可以介绍一下。李德信说认不认识的倒无所谓，有你金隆一就行。关键是自封袋的价格，能不能考虑长远合作，把价格让下来，细水长流。金隆一一听马上打过去电话，在电话里叽里咕噜说了半天。放下手机，金隆一高兴地转过脸来：
“哥，山田说下周就来蓝岛，他对李村很感兴趣，想过来考察考察。再就是，他手里现在就有自封袋的订单！”
“好呀！”李德信的眼睛一亮。
但随即他的心又猛地往下一沉！
李德信不喜欢日本人。不过看在自封袋的面子上，他对这次会面还是做了充分准备。山田这几天来，他列了一份详细的陪同清单。宾馆安排在山东路市政府边上的香格里拉。就餐如果在山海的话就去锅贴铺或者紫晶。为的是品尝山海的特色。然后又赶紧把订的奥迪从车行里提回来。这车本来是准备下半年买，也是为了公司的形象需要。为了去机场接山田，只好把日子提前了。
很快到了这一天。早上李德信起来，把胡子刮得精光。这些日子他还是睡在办公室里，有时候就胡子拉碴的。手下员工知道怎么回事儿，也不好问。倒是白琳一直挺关心的。不过李德信对此没在意。
吃过早饭，他们三个人：金隆一，还有一名司机，开上刚挂上牌的奥迪100，直奔流亭机场而去。
对于见山田，李德信没有激动，有的，只是冷静和沉着。
去机场非常顺利。那日本人比金隆一高些，笑容可掬，也是嘻嘻哈哈得像个小孩子。就是不停地鞠躬点头叫人受不了。他穿了一套灰绿色的休闲西装，戴一副黑边粗框眼镜，样子跟李德信在书上看到的蔡元培差不多。这时已经是六月份了，蓝岛的天气已经开始热了起来。大热天的还穿西服，李德信觉得这日本人很另类。他又背着一个黑色的大挎包，大挎包感觉非常沉重。再就是日本人手里拿的手机，也另类，是索尼的Z1，那个年代，手机的牌子里还有索尼！也是非常高端的一款，天线非常的长，耳麦像一支口红，可以来回旋转，小巧玲珑。这叫李德信看着更是眼里来气。
再就是眼镜。他不喜欢眼镜。
那日本人坐在了后排，跟金隆一有说有笑。他们说的是日本话，李德信也听不懂。汽车在三0八国道上飞奔。他渐渐觉得，这其实纯粹是浪费时间，这场合作根本就没有意义。他心里的仇恨占了上风。他忽然想放弃了。
李德信咬紧了牙。但他又想到了大集，想到了那些老乡，想到了自封袋。他的脸色又舒缓下来。
金隆一不知在后面跟山田说了什么。那日本人只是说着“呦西呦西”。接着，只见他把脸朝前一探，“啊，李先生，大集哟，咱们去看一看吧！现在就去，吃饭的不着急！现在就去吧！”
李德信一愣。
奥迪100停在了滨河路上。今天正好赶集，大集上自是人山人海。那山田顾不得天气炎热，还是穿着西服，也不管路上穿短袖的人们抛来的奇怪目光，自顾沿着河底从东走到了西。又往南绕过去，然后再折回到东边，最后又朝西边转去。他看得非常仔细，一双眼珠子在宽边眼镜后头咕噜噜地来回转。他看来体格非常好，走了仨小时也不见汗。那金隆一倒是大汗淋漓，不停地拿手帕抹脸。李德信就这样跟着，心里头疑疑惑惑的。
那山田又拿出了一部佳能相机，找地儿拍照。又用中国话跟卖辣白菜的阿竹玛闲聊，汉语说得非常流利，还是大连口音，一点儿也看不出是个日本人。聊的内容大体就是每天自封袋的使用量，哪几种自封袋经常使用等等。又比对那些自封袋。还往一个精致的小本子上记。对此李德信暗暗思忖。
走到张永芳的香油坊，那日本人的眼睛突然一亮。
他马上看起了那些香油，他的一双小眼儿恰似摄影机。正好张永芳的机器锅子在现场，山田很感兴趣，又提出来要拍照。张永芳憨厚，就让他拍。山田大喜。他反反复复把那些搅拌轮子看了个够，又从各个角度拍摄。噼噼啪啪足足折腾了一个多小时。汗都出来了，这才罢休。
山田又坐到板凳上，从随身背着的大挎包里掏出一台笔记本电脑，打开，在里面写了许多东西，全是英文的。引来许多人围观。那山田也不理会众人，不慌不忙，把佳能相机里的几幅照片传到了电脑上。又掏出那个叫李德信看着眼气的索尼手机，接在了电脑上。他活动着键盘和鼠标，是发电子邮件。李德信不懂，他只看见鼠标一动，一个像信封一样的图标飞了出去。
他心里有些明白了。
他看了一眼那台笔记本电脑，是黑色的。他记下了上面的三个英文字母：IBM。
“老哥，当心这个人偷你做香油的手艺！他是个日本人！”趁山田不注意，李德信偷偷拽了一下张永芳的袖子，用李村本地的崂山话低声说。
“你放心，他偷不去，方子在我这儿呢！”张永芳也用崂山话答道。
两人相视一笑。
那山田折腾了半天，又跟金隆一用日本话嘀咕了一会儿，这才转向了李德信，他鞠躬道了个歉，又朝张永芳满脸堆笑，“你这里的香油，我全部买下吧！向你表示感谢！”
原来山田觉得是淘到了一件龙宫里的宝贝，觉得必须酬谢张永芳。他把张永芳库存的五六十瓶香油全买了下来。
李德信看了一下表，已经是下午两点半了。
“山田先生，”他朝山田笑着说道，“是吃饭的时间了，要不，咱们先吃饭吧！”
“哦，吃饭的不着急，咱们再看一看。这个市场好热闹。今天收获很大啊！”
“噢？”李德信正不知怎么回答，那日本人已经头前走了出去，他索性把西服也脱了下来。走出几步，他忽然回过头来：
“李老板，晚上我请你吃饭，在海天大酒店，好吧？我想和你谈谈在蓝岛生产自封袋的业务。我打算投资设工厂。我有生产自封袋的专利许可！”
“那敢情好啊！”李德信心头一震，他情不自禁地笑了起来。
山田从张永芳这儿“学”技术提醒了李德信。他开始打起了自封袋专利的主意。
原来山田经过大集上一考察，马上意识到这是一个巨大的市场，自封袋每天的需求量简直是天文数字。为了抓住先机，他决定立刻就在蓝岛投资设厂。他是想找到一位合作伙伴，这个人既能在蓝岛当他的代理人，负责管理他的工厂，又最好能投一部分资金，成为股东。这样就可以降低自己单独投资的风险。他考虑得非常周全。
李德信也有他的如意算盘，他开诚布公，把自己的想法全部端给了山田听。这样在晚上海天大酒店的饭局上，双方基本就合资合作的框架达成了协议。山田见李德信这么爽快，不由得大喜过望。合作达成，心也就放了下来，山田被李德信带去的军供茅台给灌了个烂醉。那茅台还是去年，去海参崴做生意的哥们儿捎给李德信的，李德信没舍得喝。“德信君，下次来蓝岛，还是跟你一起喝酒啦！哈哈！跟你合作非常爽快！果然是你们东北人啊！”在奥迪车的后排，山田喷着满嘴的酒气，从后面搂着李德信的脖子说。
李德信没有回答，在他的心里是喜滋滋的。他的脑子里这时正在规划着一幅蓝图。
他忽然想回家一趟。
先把山田送回了香格里拉，然后和金隆一一道儿回李村。金隆一买的房子是在西山。都送回去以后，李德信在峰山路的南头下了车。
他是想走一走。他从峰山路河边的石头台阶下来，从河底向东穿了过去。
夜风凉丝丝的，温柔地拂在脸上，舒服极了。远处还有灯火，是河南九水路上的小饭店正在打烊。更远处偶尔传来两声狗叫，两座桥上不时地有车经过。吹来的风中隐隐有月季的香味，是白天花市的余香。李德信瞅了一眼河对岸，迈开大步，兴冲冲地朝滨河路东头、家的方向走去。
冷战有四个多月了，李德信本以为安娜能主动给他打电话，或者来店里发一通脾气，砸他两拳，然后破涕为笑，冰释前嫌了。可是，这次却没有。
他没有往歪处想，这不是他的性格。他就想直接回家，就像什么也没发生一样，脱衣服，睡觉，甚至，来个那事儿。在他耿直的心里，夫妻之间的战争已经结束，风平浪静了。
走到楼下，五楼还亮着灯，是自己家的。李德信朝上瞅了一眼。直奔单元门而去。
上到五楼，还没走近房门，忽然听见里面传来了抽泣声。
“你叫我回来，爹却不见啦！你这不是骗我吗？”是小白的声音，带着哭腔。
李德信急忙停住了脚步。
“儿子哎，实话告诉你吧，是你爹不要我了。也不要你了。娘这不心疼你么？娘也是没办法呀！”是安娜在哭着说。
李德信只觉得一股气，从肚子里一下就冲到了脑门子上。他转身就走。
已经走到楼下了，肚子里还是气鼓鼓的。他忽然想上去，跟儿子见个面，他也有一个多月没跟小白见面了。他又想对他解释清楚了。可又不想看到安娜。他愣在了那里。
李德信转身就朝河底走去。
他是想回书院路的公司办公室，他忽然又好想把心事告诉老爹，可又担心老爹是不是已经睡下了。他犹犹豫豫地徘徊在滨河路的河沿儿。
老爹的帐篷里还亮着灯，老爹没睡。
李德信来到了帐篷前。
他忽然想起了什么，他急忙掏出手机。他是给司机打电话。
“格子，你记着：明天你就把车停了。然后打出广告去，把咱那辆奥迪车给卖了，价钱上最低九折。牌子能卖出去更好，三连号的888，肯定能卖上好价钱。反正是越多越好！再就是下个集，你再去大集上买辆二手的，普桑就行。也不能耽误了。明白吗？”
他是想把奥迪车给卖了，因为新成立的自封袋公司需要钱。那司机格子不太情愿。当然也由不得他。打完电话，李德信掀开了帐篷的帘子。
昏暗的灯光下，老爹一双炯炯的黑眼珠正瞅着他。不知为何，那张饱经沧桑的脸显得异常阴森可怕。
“老爹！”李德信脸上露出了笑。
“德信，跟日本人合作开厂，我不同意！”
李德信急忙收住笑脸，他吃惊地望着老爹。
他可是从来没有见过老爹这么生气过。
哑巴婆子也是一脸惊恐地瞅着老爹。
老爹只是用余光看了李德信一眼，把烟灰磕在了地上，“我等你等到这么晚，就是想告诉你：不能跟日本人合作！”
第二十六章 抵制日货
老爹这一关给卡住了。但李德信还是耐着性子，晚上在老爹这儿还是住下了。他不想惹老爹生气。他这时打算来一个瞒天过海，或者说阳奉阴违。他又急急忙忙地想主意，从脑子里抠一个万全之策。为此一宿没睡。老爹呢，担心着他，也没睡好。
第二天一早，李德信就来到了公司里。他要开一个股东会，大家伙研究研究。
他现在事业发展得是非比寻常了。三个市场加起来，一年的收入能达到几百万。再加上德信灯汇，一年也能赚个四五十万。去掉费用，纯收入一两百万是有了。这四个地方都分别注册了公司，也都独立核算。这几个公司李德信都是控股股东。不过李德信仗义，凡是跟他玩儿的弟兄们都当上了小股东，大家伙有财一块儿发！股东里有龙三，有弟弟德福，还有几个老乡也加入了进来。哈尔滨的七叔也来了，也投入了股金，是股东之一。这样按照连科长的建议，这四个公司都作为新的自封袋公司的股东，作为中方。然后那边山田作为日方，成立一个合资企业。
这次股东会，他把地点安在了九水路。因为九水路正好开了几个楼盘。为了保值增值，在七叔的提议下，李德信把多余的钱都投入到房地产，买下了两千多平方米的商铺。刚好交房。还没装修。
股东会准时在商铺的二楼召开了。气氛有些沉闷，大家伙都不说话。李德信把方案简单地说明了一下，然后主要还是打气。他明显感觉到了大家伙的抵触情绪。
“都说说吧！”李德信赔着笑说，期待的目光依次从大家伙脸上划过。
股东们都正襟危坐，谁也不吱声。
“既然大家不说，那就我说！”李德信高声说道，“这个合资合作的好处，我就不用说了。关键是大集和咱市场上，需求量大！你像调味品啦，五金件儿啦，干海货啦，核桃仁核桃酥啦。凡是零打碎敲的东西它都得用这种自封袋。所以，这个合资厂的效益是没说的！肯定能整出名堂来！再就是我考虑到咱们市场上的商户。现在批发自封袋的有几家，都是韩国代理的，是朝族人和韩国人在那儿卖！不过大家伙也都知道：这价儿太高！我考察了一下，主要是韩国那边的原因：进口，它的成本高呀！所以说……”
“行啦，德信，它再好咱也不做！”
李德信正说得兴高采烈，突然被一个人厉声给打断了，是七叔。
会场上顿时鸦雀无声。这里头谁都知道，也就七叔有这个资格，他是长辈，在哈尔滨那会儿就是李德信的军师兼参谋长，李德信好多事儿都得听他的。其他人要么年龄小，要么是新手，再说了也都是小股东，因此都没说话的份儿。而李德信开这个会，实质主要是争取股东们支持。李德信早就知道：东北这边没一个同意的。除了龙三。他也给龙三提前打了招呼，龙三也表了态：对他要支持。
“为什么不能做？”李德信换上了笑脸，“七叔，是觉着没有前景，还是风险有问题？要不，详细您再给谈谈！”
“这还用说么，德信？”七叔脸上的肌肉抖动起来，“问题是他山田是日本人啊！是的，你这个厂肯定有效益，就按你刚才说的。其实你不用告诉你是怎么考虑的，你就一句话，我们就听你的！问题是你跟日本人合了资，你觉着你死去的爷爷能答应吗？！”
“这……”
“你爷爷和你二爷爷怎么死的？难道你忘了吗？给活埋了呀！”
“对，哥！”那边坐在角上的德福忽然高声说，“七叔说得一点儿没错！其实我本来不想发表意见。问题是，哥，你这么做，老乡们真把你当汉奸啦！”
德福说完了，又依次看着大家伙的脸。众人马上齐声附和，你一言我一语地议论起来。这气氛在李德信看来，德福现在才是会议的主角和老大，是大股东和抗日英雄。而他自己呢，反倒成了势利小人和日本人的狗。李德信不满地看了德福一眼。德福没看李德信，他把脸转了过去。
“三哥的意见呢？”李德信不动声色，他又和颜悦色地看了一眼龙三道。然后紧接着，他又以极快的速度给龙三递了一个眼色。他现在把龙三是作为最后一张牌了。
“依我说，”龙三斜着身子，小眼儿眨巴了两下，这才不紧不慢地答道，“德信啊，这事儿，我不想掺和。不过呢，还是多参考参考老乡和弟兄们的意见吧，你说呢？有句老话说得好：听人劝，吃饱饭啊！嘿嘿！”
妈的，这个龙三，真会见风使舵！谁也不得罪！李德信狠狠地瞪了龙三一眼。
龙三这一表态，人群又开始乱哄哄了。李德信突然灵机一动。
“大家伙静一静！”李德信敲了一下桌子道。人群安静了下来。
“大家伙的心情可以理解，”李德信朗声说道，他的脸色非常严肃，他的目光充满了威慑，他这时必须把比分扳回来，“但是考虑到市场上需要，要把自封袋的价格降下来，我的意见是：只有采取合资合作的形式！这是一项互利互惠的买卖。所以，还是决定跟山田合作吧！希望大家伙都回去多考虑考虑！我相信大家伙是能想得通的！”
话音未落，只听椅子“嚓”地一声，是七叔，已经拉开了椅子，头也不回地走出了会议室。
李德信最终力排众议，决定与山田合资建厂。合同的签字仪式在海天大酒店举行。对此区里极为重视，一位副区长到会参加，再就是外经局的人。还有工商局的连科长，签订合同的全过程都参与了进来，给把了关。
“李董事长的效率和爽快令我印象深刻呀，再就是态度极其诚恳，令我非常感动呀！”签完了合同书，山田紧紧握着李德信的手，笑着对李德信说，“预祝我们合作愉快！”
“合作愉快！”李德信莞尔一笑，“不过山田先生，我可是生意人，我是要考虑我的效益最大化哟！”
“都是如此！中国有句古话：无利不起早。我们做生意的，肯定要追求利润最高嘛！呵呵！”
“好，痛快！其实我也很佩服山田先生。在考察完市场，马上就进行了投资，可谓雷厉风行啊！有眼光！这样你以技术入股，占百分之二十。剩下的资金对半，各占百分之四十，百分之六十的出资归日方。对此我完全同意。我也感谢山田先生的信任，把整个工厂都交给我来管理……”
“是啊，德信君，不过我必须强调一点：自封袋必须使用我们日方的商标和厂名。不要以为我不在工厂，就可以乱来哟！”
“那是自然，合同书上都写好了嘛！”李德信瞅着日本人，山田还是一张兴奋的脸。瞅了一会儿，他给山田献上了一个笑脸。
他不动声色。实际在心里他是打上了一个主意。
这时在大集上，李德信跟日本人合作的消息，就像长了翅膀，一下子在市场上传开了。
“听说呀，他要跟日本人合资，挣咱老乡们的钱呢！市场上这块自封袋的需求量大，他瞅上啦！”
“赚钱是应该的。不过跟日本人合作，不怕挨骂呀！”
“哼，他祖上还跟日本人有仇呢！亲爷爷都给日本人活埋了呢！”
“真是忘恩负义的王八蛋！原来李德信是这种人，见利忘义！”
家里人也一致反对李德信。星期天一大早，德福就跑安娜这儿开始了叨叨。
“嫂子，不好啦，”他看起来还挺着急，“我听说呀，我哥这次要跟日本人合作做生意啦！老乡们都起哗子啦！唉，我哥这次整的啥玩意儿呀，他们都议论说，他是汉奸卖国贼啊！”
“汉奸卖国贼？”安娜“噌”地就站起来，“老乡还说啥啦？”
“老乡们都要抵制日货！”
里屋正在复习准备高考的小白听见了他俩说话。他虽然没有表态，但在这孩子的心里，却把这事儿给记住了。
老爹也病倒了。
李德信一听说，马上去看望。但在心里，他揣上了一个兔子。
他没敢告诉老爹，他是阳奉阴违，在上次老爹表示愤怒以后。然后后来就一直瞒着老爹。他又吩咐八哥：跟山田合资的事儿对老爹要保住秘。谁成想老爹竟然知道了。
老爹不可能不知道。老爹是从大集上邻居们那儿知道的。
李德信心急如焚。一来到帐篷门口，帐篷的门帘儿合着，哑巴婆子站在了门口。哑巴婆子的脸色很焦急。
李德信刚要掀门帘儿，哑巴婆子急忙拦了过来。哑巴婆子又咿咿呀呀，手也忙着比划。李德信明白：是不让他进。
“李总，早晨我过来时，老爹就放了话：说你来，他不见你，不让你看！”后面跟着的八哥说。
“噢！”李德信的脸色一变，他的心沉了下去。
在门口站了一会儿，李德信还是走进了帐篷。
老爹躺在里面的木板床上，面如死灰。李德信小心翼翼地靠近了他，“老爹！”他叫道，眼睛里含着泪，“你怎么样啦？都是我不好，惹您生气了！”
谁知老爹却转过了脸去。
李德信明白：这是老爹气极，所以才不说话。他的心里一阵内疚。但很快，他的心里又平静了下来。
“八哥，你赶快把永新医院的陈大夫请来，给号号脉。这肯定是我气的。叫陈大夫给开两副好的中药。给老爹理理气！”
八哥答应而去。李德信怕再惹老爹生气，不敢停留，急忙离开了帐篷。走出帐篷，他的泪“哗”地流了出来。
他叹了一口气。把心一横，他朝九水路的公司走去。
且说那位黄飞鸿黄老板，上次把市场拿下来以后，也暗自思忖，觉得李德信是让了他一招，良心上也掂量。不过很快，他觉得这无非是老天爷发给他的一块馅饼。是李德信懦弱，不敢对他赶尽杀绝。又一想商场如战场，哪那么些慈悲为怀？把心一横，仅存的那一丝感恩很快便烟消云散了。
这小子又不甘心闷声发大财，红眼病一直治不好，非得整出点儿事来。于是就时时事事盯着李德信，巴不得人家出点儿幺蛾子。这天在李村派出所里，终于叫他逮住了机会。
他去拜访派出所的欧阳所长，为了自己市场上被人纵火的事儿。欧阳所长正忙，请示报告的民警也进进出出。黄老板一时半会儿搭不上话。那欧阳所长有事儿，就请他在所长室里先等会儿。人家那是客气。不过这黄老板关键时候还真瞪不起眼来，就大大方方地坐在了沙发上。欧阳所长只好离开了办公室。
坐了一会儿，还不见所长回来。黄老板觉得无聊，就站起身，想体验观摩一下所长的办公室。桌上放了一摞子案卷。这黄老板不知深浅，信手拿起一份看了看，看完又拿起了另一份。全是杀人抢劫案件的卷宗。那黄老板突然眼前一亮！
底下一份黄色卷宗赫然跳出一个人名儿：是李德信！
黄老板又惊又喜，他以为是逮住了条大鱼！他的手指头颤抖着，急忙翻看了下去。
里边的材料里三层外三层，全是些笔录和按的手印，还有杀人现场的照片。黄老板认字儿不多，也搞不明白。不过有一条他认准了：李德信必是涉案嫌犯无疑！
下面有一份通缉令，是六年前的，这黄老板认得。“嗖”的一声，他把通缉令抽了出来。
边上就是一台复印机。这姓黄的眼珠子一转，见没什么人，两步就抢到了复印机前，他把通缉令给复印了！
他没等到欧阳所长回来。而是赶紧把通缉令揣进怀里，像个贼似的逃之夭夭了。
很快，李村街上就传出了消息，说李德信是通缉的杀人犯，云云，还有通缉令的复印件为证。一时间河底和大集人心惶惶，老乡们都不正眼看李德信，大有风雨欲来的势头。消息也很快传到了李德信耳朵里。
在九水路董事长的办公室里，李德信一脸阴郁地瞅着桌子。桌上是一份复印件，正是黄老板偷出来的那份通缉令。黄老板又把它复印了若干份，趁着夜色，在大集上散发了。
“八哥，你信这些小道消息吗？”李德信抬起头来，眉头已经舒展开了，“估计，又是别有用心的人炮制出来的幺蛾子，你说呢？”
“说别人是杀人犯可以。说李总，一千个一万个我也不信。”八哥笑着说。
“那就是啦！”李德信笑了起来，“我李德信身正不怕影子歪，别人爱咋说就咋说吧。咱生意还照常做！走，陪我去楼山后，工厂看看去！”
“别老乡们再瞎议论吧？弄得人心再不稳。要不李总，咱去大集上看看吧，顺便说明一下，叫他们看看：咱人还好好的哩！”
“没必要！流言蜚语，过两天自然就平息了。走！”
李德信站起身来。
八哥跟在李德信的后面走出了两步，忽然又想起了什么，“噢，对了，李总，白琳昨天辞职了。打了辞职信，德福已经同意了。”
“噢，”李德信愣了一下，“辞职就辞职吧，年轻人嘛！李村机会多，出去闯闯也好！”
他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办公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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