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德福中枪
李德信决定扩大生意的规模了。他看好了李村这块比萨饼。李村河自东向西,河底的大集把这块比萨一分为二。而滨河路、夏庄路、京口路、书院路、万年泉路、枣山路、九水路,就是大集这把刀,在比萨饼上切出来的沟。这几条大路差不多是以基督堂的位置为中心辐射了出去,把人流和商流都汇集了过来。这几条大路算是纵轴和经线,中间又有横向的小路相连。特别是李村河以北这块儿,从里到外分别有古镇路,向阳路与大崂路,峰山路与源头路,青峰路与果园路、南崂路,君峰路,一圈儿一圈儿得像蜘蛛网,把这些经线连接了起来。其中夏庄路和京口路又隔开了三座小山包,分别是东山、北山和西山。这一半比萨就是现在的李村商圈儿,它又有点儿像一把桃花扇。而李德信,就要做这把桃花扇的扇坠。
这一年是2004年。
“德福,最近跟朋友们吃饭,多留点儿神。特别是你丈人那边,多听着点儿消息。现在李村商圈儿,政府开始培育啦!向阳路和少山路要改成步行街,以这两条路的交叉点为中心,要打造成山海区的中心商圈儿。你看,在这两条路附近不到三百米的地方,分布着维客、利客来、北方国贸这三个老字号。再就是飞拉利,一加一,河北商城,星光大道,巴黎春天,这些新来的。再就是它们附近的几条街,客流量非常大、非常密集。我听说呀,这就是李村商圈儿的雏形。然后还要再往外扩,向外辐射出去。空间非常大呀!我琢磨着,既然商圈儿往外都是好地方,我打算再建几个专业市场。或者在古镇路、向阳路的中心位置,再深入挖掘一下,看能不能翻建改造什么的。眼下呀,先筹备一个建材市场,这块儿等建好了,还是让你管!”这天李德信带着德福,在古镇路和向阳路转悠了一大圈儿后,李德信对德福郑重地说。
“嗯,我明白,哥!我听说商圈儿这块儿政府是铆足了劲儿,肯定要搞出点儿名堂来。咱可要抓住机遇!”
“对,加油干吧!”
这时,在浙江蓝岛商会的办公室里,两位来自南方的商人,也正在谈论李村商圈儿的事。
南方人在李村的发展由来已久。这主要是南方人,有着经商的天然灵气和敏锐嗅觉。改革开放的东风刚一刮起来,聪明的南方人就已准备好了借箭的草船。他们是最早完成了资本原始积累的人。随着资本触角的延伸,他们也很早就抢占了李村这个制高点。
他们好多是做茶叶生意的,这主要是福建人。山海区所有的茶叶市场,里头的商户,大部分是来自福建。他们有的也是依靠大集收获了第一桶金,滨河路最早一家卖茉莉花的,就是来自福建永泰,老板姓叶。再就是向阳路头上,楼底下的那个夫妻店,记得当时年纪轻轻的就有了两个孩子。后来东李茶叶市场排名第一的陈师傅长乐茶庄,他的安溪铁观音当属第一。因此李村的福建人,一度成了蓝岛铁观音和大红袍的代名词。其实除了福建人,李村街上最善于做生意的当属浙江人。有那么几个老字号的眼镜店,比如书院路上的吴良才,就在亨得利的边上。其他还有百姓眼镜直通车,眼镜城,视康眼镜等等,都是南方人开的。飞拉利的老板是温州人,他是从电器开始起步,占据了电影院底下最好的地角。所以有这么多的大鳄,李德信着急,是理所当然的了。
李德信急,南方人更急。今天他们正一边喝着铁观音,一边研究着李村商圈儿开发的事儿。
为首一位老板仙风道骨,大眼睛双眼皮,六十多岁的年纪,脸上已经长出了老人斑,不过神采奕奕。他穿了一件大红的唐装,上面绣着中国传统的吉祥图案,那年头曾经很流行。只听他对身边一位小个头的老板说道:
“葛总,我听说啊,李德信现在把手又伸到建材这块了。这对你的建材市场,恐怕会产生影响吧?”
“哦,还可以吧!”这位被称作葛总的老板急忙恭敬地答道,“我现在就是把地给买下来了,还要等等看看。具体搞什么市场,还要根据行情,暂时还不会有影响。不瞒叶总,我目前是想拿华隆这个项目。华隆商厦现在经营得不好,已经和我接洽了。”
“噢,呵呵,”被称为叶总的老板急忙赞许地一笑,“葛总果然有眼光啊,华隆商厦就在京口路的桥头,相当于是在大集上了。不过我听说他们是经营得一塌糊涂。葛总能接手,天时地利人和,这肯定是一棵摇钱树啊!呵呵,恭喜葛总了!”
“哪里哪里,个人有个人的道儿吧。听说叶总最近看上了交通宾馆?再就是向阳路、京口路那几个国营的百货店?这几个店的位置是没得说啊,要抓住商圈,肯定要走这步棋!叶总该不是有什么计划吧?噢,它们正等着叶总盘下来呢!”
“还是葛总有眼光,英雄所见略同!不过资金是关键。我现在最担心的是李德信啊!”
“那咱们浙江商会最好是能联合起来!不过我这边最近周转也比较困难,华隆商厦那边价格还没有敲定,一直还悬着呢……”
“不忙不忙,先等等,交通宾馆这盘菜需要联合再说。不瞒葛总,我这边正等着黄老板给我的消息呢!”
“黄老板,哪个黄老板?”
“就是上次大闹李德福婚礼的那个黄老板。”
“原来是他!他不是病了吗,一直在家里歇着吗?”
“他没病。他给我打过来电话来了呢!”
“那他能带给你什么消息?”
“呵呵,是李德信的底牌,他收购交通宾馆的报价!”
“噢,这个黄老邪现在又改行做这种生意啦?还真是想不到……”
这个葛总,就是前面提到过的,曾经雪中送炭、借钱给李德信的葛总。但是他并没有把这次知道的告诉李德信。
在一家韩国人开的狗肉馆里,李德福正在跟两位朋友喝酒。这两位朋友也是在李村做生意多年,做的都是建材上的买卖。德福一来早就跟他们认识,二来考虑到日后,李德信要把新的建材市场交给自己,算是自己的企业了。所以就格外上心。跟朋友们交往,也是联络感情,为以后自己的发展积攒点儿资源和人脉。
岂不知这两人都是走惯风月场的,也都是三十开外的年纪。时值中秋,天气秋高气爽,在韩国人开的这个馆子里吃的狗肉有点儿多,再加上喝的药酒,鹿鞭鹿茸,也是大补。酒至半酣,话题也慢慢扯到那些风花雪月的段子上来了。其中一哥们儿就大聊特聊他去国外玩儿的经历。那德福是老实本分的人,又是新婚,不由听得面红耳赤。那人瞧上了眼,就边聊边不停地撩拨德福。另一人也不停地劝酒。德福面子上过不去,也仗着酒量大,只好感情深一口闷。岂不知几杯酒下肚,却中了对方的奸计。
“走,德福,咱们做个足疗去!拔拔罐,刮刮痧,解解酒!这个店里就有,还是韩国的技师呢!”霎时喝得杯盘狼藉,其中一人站起身来,打着嗝说。
“嘿嘿,你们去吧,我回家去!”德福也站起身来,转身要走。没走出两步,不由得天旋地转,头差点儿撞在门框子上。
“走吧!”另一人一搀德福胳膊,架着他就进了旁边的按摩室。
原来这两人正是坏人安排的卧底,设下圈套叫德福往里头钻的!
两人把德福扶进了竹格子的滑道门榻榻米,里面早有一位“小姐”跪在蒲团上等候了。德福躺下,他半推半就,一来是觉得这两人跟自己是交往了多年,不可能害自己。二来也是德福年轻,太实诚,没经历过。三呢,是心里的那个孽障在做着怪。
媳妇娜拉怀上了,七个月了,德福是渴了。
再就是狗肉枸杞,鹿茸人参。德福此时只觉得浑身发热,必泄之千里而后快了。
那“小姐”果然是做这行的。就这么着,轻车熟路,愿打愿挨。很快事情完毕,德福酒也醒了。他猛地坐了起来,
“我那两个伙计呢?”
“他们在隔壁房间。”
“他们也是一样的服务?”
“呵呵,先生,您就放心吧!他们都一样:288的按摩。”
德福放心了。岂不知同样是潇洒,他的,却被录下了像来,成为日后他长久的噩梦。
一个月以后,有人才给德福打来了电话。电话里的这个人直言不讳,说是要做一笔交易,叫德福拿出李德信收购交通宾馆的底价,来交换桃色录像。德福如果从了的话,就可以一笔勾销。德福一听就暴跳如雷,马上要找对方算账。没想到对方一声冷笑,说如果不交出底价,那录像带就会在三天之内寄给德福的老婆娜拉,还有他的老丈人。哼哼,到时候看谁鸡飞蛋打。德福顾忌到自己新婚,妻子娜拉又有身孕,怕妻子知道了再无法承受。再就是,万一岳父大人怪罪下来怎么办?他考虑日后还要继承岳父的产业。不得已,德福屈从了。
“好,李老板,如果有变化再随时通知。录像带的事,你就放心地接收吧,不会传出去的!哈哈!”对方在电话里笑得像个乌鸦。德福狠狠地扣了电话。
此人打的这个电话正是时候。此时李德信收购交通宾馆正在紧锣密鼓地进行。并打算在日后,改造成小商品市场。可就在洽谈的时候,没想到对手已经掌握了自己的底牌:那位浙商的大佬叶总,贴着他的头皮报出了价格。就差那么一点点,交通宾馆失手了!
李德信当然是不知道,是有人从德福那儿拿到了底价,转手又卖给了叶总。他的阴谋得逞了!
另一个“劳动宾馆”也是如此。李德信大惊。
他马上怀疑是内部人走漏的风声。而底牌也就德福和八哥掌握。德福最近老躲着自己,那目光也游移不定。李德信立刻明白:是自己的亲弟弟,被对手收买了!
他不动声色。在后面的争夺战中他自己一个人把握着分寸。他又亲自到实地去考察,调查分析周边商铺的房租和销售情况。过了一段时间他又把山田请来,请他一起协助。他拿捏得又恰到好处。山田是个中国通,所谓惺惺相惜,被他的诚意感动,也能理解他的想法。在经过调查后,山田拿出了非常精准的报价。
李德信把远低于自己底价的报价透露给了德福。
第三十一章 握手言和
“我们的合作到此终止!”在浙商蓝岛商会的办公室里,叶总强颜欢笑,在电话里敷衍了几句后,他狠狠地挂断了电话。
“简直是乱弹琴!一连几次,都被这小子给忽悠了。市场没拿到不说,还险些坏了我的名声!”叶老板转过身来,朝沙发上坐着的葛总愤愤地说,“算了,不听这个小人瞎忽悠了!合作终止!”
“呵呵,叶总,你终于做了一项明智的选择!”葛总拊掌大笑,“我说吧,李德信他不是省油的灯,他肯定会想到,是内部人走漏了消息。其实真正要做大买卖,就不要顾忌这些小事了吧。”
“葛总说的是,大行不顾细谨啊!当时我也是一时糊涂,怎么能听信了小人的谗言?唉!”叶总锤了一下自己的脑袋说,“其实格局越大,圈子越小。都在这个圈子里玩,下一次等我见到李德信,还真不知道他要怎么笑话我了呢!”
“对,李德信肯定早就知道,是叶总在里面呼风唤雨。不过商人的做派是为了逐利,叶总此番与江湖上人交易,算是中了小人的圈套。幸而叶总能戛然而止,也无伤大雅。李德信肯定能理解。再就是根据李德信的为人,他不是一个吃独食的人。我担心的是:你们两家长期斗下去,就怕两败俱伤啊!”
“对,葛总分析得很有道理,”叶总点头道,“我也担心为了拿市场争地盘,最后和李德信再激化矛盾。做生意虽然是各为己利,但长长远远,要在李村街上长久地经营下去,还是以和为贵呀!这样吧,葛总,我其实很早就考虑跟李德信要和好。大家共同发展,钱一起赚啦!这样你牵个线,安排一下,看哪天见个面,吃个饭。我记得你曾经说过,你跟李德信有过几次合作,当初在他困难的时候你还给李德信借过钱,收购华隆商厦也是你根据李德信的提议。这样看来你们的交情匪浅啊!这样就请葛兄出出面,协调一下,如何?”叶总拱起了手,脸上也随之一笑。
“没问题,”葛总站起身来,“我看这个事情我能办成!有道是‘合则两利斗则俱伤’。实不相瞒,我自己也曾受过李德信的恩惠。关键是李德信有东北人的豪爽仗义,不记仇。再就是他为人也宽宏大量,讲究诚信。咱们几个一块玩,是没有问题的!”
“哈哈,好,那就这个周六,一起吃个酒!我做东,东李的萃丰堂,吃他们的招牌菜:炸大虾仁儿!你看可以吧?”叶总大笑了起来。
“好啊!不过叶总,有个事儿我一直闹不明白,你说是黄总给你透露的消息。我前两天曾经遇见过他,还一起喝了茶。说起来,他没说跟你有合作呀!”
“呵呵,这种事儿他能说!”叶总的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
“不过据我了解,黄老板为人是邪一点,跟常人玩不大进去。但这种事情,恐怕也不是他能做出来的吧?!”
“呵呵,行啦,这事儿就过去啦,别再分析姓黄的能不能做啦!不过在李德信面前,咱可是不能再提这茬儿了啊!”
“你放心,这事儿咱不提,不提了!”
“攻守同盟!”叶总把手伸了过来,他是半开着玩笑。当然也是为了叮嘱葛总。
“攻守同盟!”葛总也伸出了手来。两人握到了一起。
葛总肯定是不会告诉李德信了。但黄老板怎么竟然干出了这种事儿?那到底是不是黄总?葛总心里打了一个问号。
在葛总的调解下,李德信与叶总在周六萃丰堂的聚会上坦诚相待,把酒言欢。李德信给叶总送上了一只八两的长白山人参。叶总笑纳。回赠了一件价值万元的玉如意。双方握手言和。
李德信与叶总又共商李村商圈儿的发展大计。实际经过几轮博弈,李德信与叶总几乎平分了李村河以北的市场,双方也算打成了平局。至此叶总建议下一步对商圈儿共同开发,不要再斗下去了。李德信双手点赞。
他觉得,他为大集和大集上老乡又找到一个新家。
转眼秋去冬来,在接下的日子里,李德信和叶总又分别出面,组织东北商会和南方商会的老板们加盟李村商圈儿,共谋发展大计。全国各地的大老板们纷至沓来,区政府商务局的贾局长也参与进来,力助商圈儿发展建设。此举为李村商圈儿的大发展锦上添花。水到渠成,五一劳动节这天,山海区商会也告成立了。在第一次商会的成立大会上,众人纷纷表态,要推举李德信为李村的首届商会会长。李德信却坚辞不受。
“不不,会长还是请叶总担任吧。我就算了。谢谢朋友们、谢谢朋友们!我充其量就是跑跑腿儿,干点儿事儿。别说会长,理事我都不当。需要捐钱了找我,需要贷款了找我。这个官儿啊,我是一辈子不想当啦!”
众人见他态度坚决,也只好不再勉强,另推叶总作罢。
李德信到底为什么不当这个会长呢?这还是十年前电缆厂开除的影子在作怪。不过此时他又有了新的想法,那就是他觉得,现在闲着的资金该寻找新的出路了。
从区政府的会场里一出来,他忽然想去书院路的电器商城看看。这家店刚开业,李德信觉得很好玩儿。
其实这时他已暗暗打起了数码家电的主意,这也是受到葛总的启发。他的这个想法,最终在日后,促使他开了几个家电的超市大卖场。
手机突然响了起来,是安娜。
“德信,你在哪儿呀?”安娜在电话里喘吁吁的,“哎哟,你快回来吧!老乡们都到咱家里来啦!”
“什么事这么急?”
“哎呀,你还不知道呀?老乡们说,大集要拆啦,是区政府组织的,要马上。是为了抗洪!”
“什么?!我这就回去,叫他们都等着我!”
第三十二章 拆迁魔咒
大集要拆?这无疑在李德信头顶上炸响了一个闷雷。李德信脑袋也差点儿被劈开。怎么可能!真要是拆了那绝对不行,那是命啊!就像上次一听说父亲病危,李德信急急忙忙朝河底赶去。
时至初夏,刚下了一场雨,从滨河路一下来就泥泞不堪。河底市场早已搭起了成片的棚子,这些塑料布五颜六色,就像片片彩云,一是遮挡风雨,再就是遮挡阳光。塑料布又乱搭乱拉,恰似航母上的万国彩旗。从底下往上看去,绿色的尼龙绳横七竖八,又像满天的蜘蛛网。脚下深一脚浅一脚,雨水和着泥巴灌进了鞋子里,痒痒得像是有无数的海魂衫蚊子在咬。李德信忽然觉得,大集好像没那么可爱了。
京口路桥和向阳路桥不知啥时候,两边都竖起了巨幅的商业广告牌。上面画着肯德基的老人头和麦当劳叔叔的丑角脸。这李德信知道,是政府为了遮挡河底下的那片彩云——别影响市容。还有九水路和滨河路边上。这难道是一个贫民窟吗?他朝那些牌子狠狠地瞪着眼。
一下到河底,老乡们便围过来。“德信,你可来啦!你可得为我们做主啊!这政府真他妈瞎整,你说这市场能拆吗?都指望着这个市场做买卖,得活命啊!”“德信啊,你说这平白无故的,好端端的一个大集怎么要拆了呀,让不让人活啦!”“德信,你可得帮帮俺们,刚来蓝岛,摊位费都交上了,过了这半年买卖刚有点儿起色,这咋就拆了呢?政府整得这啥玩意儿啊!”“德信,你跟他们说说理去,这大集怎么能拆了呢!”“德信,俺们不愿离开大集啊,都有生意啊!你可一定要为老乡主持公道啊!”
“好,请老乡们放心,这事儿,肯定要有说法。肯定要找到政府的领导给评评理!大集这好端端的咋能拆了呢!”李德信不停地跟老乡握手安抚,他觉得老乡们的手都特别有劲儿,舍不得放,仿佛他的手,就是“俺们”的命根子。
他的心情何尝不汹涌澎湃?老乡们眼里有泪,他心里流血!
他忽然觉着得去老爹那儿看看。老爹不会也闹情绪吧?告辞众人,他赶忙朝老爹的“朝天锅”走去。
去年哑巴婆子死了,现在老爹是一个人了。
老爹还是笑眯眯的老爹,李德信觉得一进了帐篷,又是回到了哈尔滨父亲那儿曾经的热炕头。
“来,我给你下一碗锅儿!正好也中午了,没吃饭是吧?”老爹古铜色的、堆满皱纹的脸上带着慈祥的笑。
“嗳!”李德信咽下一口唾沫。
很快,热气腾腾的朝天锅端上来了,大海碗里漂着熟悉的韭菜叶,香气袭人,李德信大快朵颐。老爹就坐在门口的马扎儿上,闷闷地抽着烟,在想什么心事似的。现在就剩下老爹一个人了,恐怕他是太孤独了吧!李德信心里内疚起来,他觉得有好久没有来陪老爹了。
“这天不好,今年的雨水还挺大的。沟子里都满水了!”老爹在外头轻声说,像是自言自语。李德信觉得老爹就像是说给一个漂泊了好久从远方归来的儿子。
“德信呀,”老爹突然回过头来,“他们是不是叫你出出面,去找政府啊?闹着要拆迁呢!”
“嗯,我就是为这事儿来的,老乡们都说别拆了。叫我去说说话!”
“你答应他们啦?”
“哦,这哪能拆啊?都指着大集吃饭呢!再说了,好端端的一个大集,怎么就给拆了呢!”
“好啊、好啊,去说说吧。现在大集上,咱东北来的得有一半了!唉!”他叹了一口气,呼噜地吸了一口烟,“不过,这大集,我看,早晚得拆啊!”
“谁说的?大集这么好,好端端得怎么就拆了呢!”李德信举起碗来,把最后一口汤喝了下去。
“嘿嘿,”老爹苦笑了一下,声音很轻,就好像不让李德信听见,不想叫他伤心似的,“早晚的事儿,就像我这把年纪,早一天晚一天的。唉,都到这把年纪了!”他最后一句声音低了下去。
李德信想吃口火烧,一听这话,火烧举到嘴边,又放了回去。
“老爹,你说什么呢?”
老爹只是笑,没再搭理他。
一个写着“李小白亲启”的蓝色包裹,悄然寄到了儿子小白就读的北京外国语学院。
原来小白从小就懂事早,又聪明伶俐。在跟李德信经历了这么多的风雨以后,从哈尔滨一路到蓝岛,深深理解到父辈们创业的不易。于是小白小小的心灵里就暗暗下了决心:一定要学出个名堂来,帮父母一把。再加上蓝岛五十八中又是山东省的重点高中,自然是师资力量雄厚。因此小白如虎添翼,不负寒窗三年,一举考上了“北外”。
这是小白入学的第三年,再过两个月就该放暑假了。这时小白正跟一位女生商量着看晚上的歌咏比赛。女生兴高采烈,看来对小白有点儿意思。而小白呢,也挺喜欢。要知道这是初恋。这时学生公寓的传达室通知了小白,过去领包裹。
打开包裹的包装,上头写着“李小白亲启”几个字。再打开,里面是一盘VCD影碟。
小白误以为是家里寄来的录像,也不避讳女友,拉起女友的手就扎进了电教室,“走,一块儿看看去!家里寄来的,怕我想家呢!”
进门打开电脑,插进去光驱,一看,竟是李德信那天去利客来宾馆,给白琳结算的录像和照片!
里头一个男人走来走去,正面侧面的镜头都有。站在吧台前刷卡买单,又看不清是结了多少。这不是“开房”又是什么?!
李小白惊得目瞪口呆!
他不相信父亲能干出这种事情。但他成熟,联想到去年在家里,父亲母亲之间发生的冷战。小白懵了。
“嘿,”这时那位女孩儿歪着头道,“这个人倒是挺像你呀,是你家里人吗?”
女友天真,一时没瞧出来。可这话就像鞭子一样抽在了小白身上。他气炸了。
等不到放暑假,小白坐上火车就回到了李村。他误以为李德信是有一个情人。他是回来兴师问罪的。
不过幸亏这孩子老成,没那么莽撞。他左思右想,觉着还是婉转地从侧面了解一下为好。他把影碟藏了起来,没有交给安娜。
“妈,爸是不是外面有个人啊?”回到家里,陪妈说了会儿话,假装是开玩笑,小白跟安娜调侃地说。
“有人,有啥人,是啥意思?”
“就是那种人啊!呵呵,妈,我是好心提醒你,咱家现在不比以前,有钱了。我是怕爸在生意场上遇到坏人,交些个不三不四的朋友,再学坏了什么的。反正,你得防着点儿啊!”
“呵呵,你这孩子老成,想得还挺多啊!”安娜笑了起来,眼角堆了一圈儿皱纹,“唉,不过,谁知道啊,我管那么多干吗?你爹能把钱挣回来就行了。”
“哦!”小白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不过你爹现在也不是原来的你爹啰!”顿了顿,安娜又有些失落地说。
安娜是说气话,还是因为发生过的冷战,女人都小心眼儿。岂不知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安娜不经意说出来的这句话,却在小白的心里产生了极坏的印象。李德信这么多年苦心打造的伟大的父亲形象,在儿子的心目中开始坍塌了。
小白握紧了拳头。
且说李德信,得知大集要拆的消息后,急老乡之所急,一天八趟跑区政府讨说法。但是区政府不依。这主要是考虑到夏天,李村河防汛的问题。再就是根据《水利法》,河底建市场违法!——市场垃圾必然滋生老鼠,而老鼠又会啃坏了河堤,还是防汛抗洪的问题,能留下隐患。不过这在当时也只能是理论上的,迄今为止还没有发生洪水把河底市场冲走了的事情。那么在当时那个年代,2004年,这种执法必严的说法在民生面前就显得苍白无力了。
政府开始犹豫不决。李德信抓住机会,又选出了几个大集的代表,向政府提交了书面请愿书。商会也加入了进来,代表老乡向政府讨说法,据理力争。关键是大集和河底市场,如果拆了的话,这些做买卖的往何处去的问题,怎么安置解决呢?最终政府经过权衡,考虑到民生,把拆迁暂时还是给搁置了。
这相当于是放弃了。
李德信在得知消息后欢天喜地。在第一时间把消息告诉了老爹。老爹饱经风霜的脸上露出了久违的笑,这正是压在他心上的一块大石。很快大集和河底市场也传遍了。人们欢呼起来,河底人声鼎沸,有人噼里啪啦地放起了鞭炮。许多老乡都急着要来看李德信,当面表示感谢。而李德信此时又来了新的事情:他接到通知,要他赶紧参加商会的一个紧急会议。他已经走在前往商会的路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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