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引狼入室
十年以后，2016年。
这十年，正好是山海区商业大发展的十年。李村商圈儿，从“二环”扩大到了“七环”。二环内的苏宁大厦依然是核心，它西边的古镇路相当于“二环”，向阳路步行街和大崂路是三环，峰山路、源头路是四环，青峰路、果园路、南崂路是五环，君峰路、虎山路是六环，重庆中路、金水路、黑龙江中路是七环。一环一环地扩展出去。又带动了两翼的沧口和东李。山海这只“蝴蝶”张开翅膀飞起来了！
苏宁大厦早已拔地而起。前面说过，它就是原先韩国的“三星”大厦，被苏宁收购过来了。它是三座塔楼，每座塔楼各有三十层，都呈菱形结构。下面是由一座三角形的、带着圆弧的裙楼连在了一起。塔楼的外墙蓝灰色，深蓝色的玻璃窗。如果说边上的夏庄路和京口路，是一条系在人脖子上的项链的话，那么苏宁大厦这三座塔楼，那就是挂在商圈儿这张脸底下的蓝宝石吊坠！
李村商圈儿，这张山海区的脸，此时也发展得棱角分明。先看凹下去的，苏宁大厦北边的维客广场正在挖地铁，基坑挖下去足足有三十米深。这算是商圈儿的“嘴”。北面，正北方向的李村北山，一直是商圈儿的“鼻子”，鼻子的两个鼻翼分别是“百通数码大厦”和“银座和谐广场”。百通数码是蓝岛本地的品牌，也是三座塔楼。银座是来自济南，是鲁商旗下的。再往东看，经历了一百多年风雨的生建机械厂已不复存在。须知这座机械厂，前身是监狱，那可是德国人建的！在它的旧址上已经崛起了一座大型的综合业态——乐客城。
乐客城的地上部分只有四层，倒不是很高，位置上靠近李村的东山。东山和西山，相当于李村两侧的“面颊”。而在靠近西山的位置，正好又有另一座综合业态——奥克斯广场。这两座业态，一左一右，遥相呼应，角度上也非常对称。正好就成了商圈儿“面颊”上的两个“大酒窝”。
再看看苏宁大厦的南面，也就是在它的脚底下，有一根被“风”吹起来的“领带”——书院路。这条东西向的大道汇聚了“老凤祥”、“万宝银楼”、“四方金店”、“亨得利”、“吴良才眼镜”、“新华书店”等一批老字号，就像夹上了许多领带夹，领带和领带夹又珠光宝气，群星璀璨。之间又绣上了成百上千不知多少个店。把这条“领带”装扮得分外妖娆了。
实际“领带”还有一层，那就是书院路地底下的“中防商街”，也是一个市场，已经开了张。这正如李德信所言：这条商街是从地下找出了空间。书院路自东向西，与李村河和大集平行，方向上基本是东西向的。商街的位置正好就在书院路的正下方。商街又是利用了原先的人防工程，挖下去以后分成两层，跟地铁站的结构和风格都差不多。有通道和台阶与地面相连。商街的最东头有一条通道直通地铁站。这样走出地铁站无须到地面，就可以来商街消费购物。商街约有一公里多长，也是分成了好多店铺，建成后很快被抢租一空。一来是连着地铁，方便。二来又是李村的地下世界，里头集吃喝购物休闲一条龙，满足了年轻人猎奇的心理。所以中防商街一长大，便成了大集最引以为豪的一个儿子——山海区独此一家。
向阳路步行街和大崂路，现在相当于是“嘴唇”上的一抹“美髯”。这两条路实际上是一条，一东一西分成了两段，又是一个弧形，在维客广场的上方和两侧，把这张“嘴”包了半圈儿。这两撇胡子又各具特色：西段的向阳路主打是商铺，以服装鞋帽和小百货居多。东段的大崂路主要是全国各地的特色小吃。与南侧乐客城的“金街”连成了一片，再加上边上的烧烤广场，说是个美食城也毫不为过了。
商圈儿的这张脸上又密密麻麻：维客，利客来，利群北方国贸，飞拉利，一加一，河北商城，星光大道，达翁建材，女人世界，巴黎春天……这些市场星罗棋布，就像女孩儿脸上化的彩妆，星星点点，闪闪发光。中间又夹杂着数不清的无计其数的店铺商家，又店中有店，商场中有商场。饭店和宾馆也遍地开花：七天，如家，汉庭，莫泰。餐饮有久久鸭脖，绝味，琴岛顺天馄饨，吕氏疙瘩汤，京九排骨米饭，万和春排骨米饭，群意馅饼，好一家牛肉粉，羊蝎子火锅，等等等等。大集是逢二排七，五天一次，而商圈儿是天天，天天有大集！
在这种形势下，山海区的商业江湖自是英雄辈出、高手如林。大浪淘沙，长江后浪推前浪，这十年又有多少豪杰销声匿迹，又有多少商业才俊一度崛起。这里面有竞争有合作，又合纵也有连横。经过无数次的搏杀与对弈，李德信还是争得了一席之地。大集上是早已淡出了，自封袋工厂，随着时间推移不景气也出售了。但几个市场和一些商铺却保留了下来。他现在又投资了两个“电器商城”，做起了家电生意。这两个“电器商城”一个在京口路，峰山路和源头路的路口位置。一个是在夏庄路，门口都有老10路公交车站，地角相当好。电器商城也就是家电超市，有电脑电视，空调冰洗。这个行业需要大量的资金投入，关键是要保持低价。在这方面李德信有优势，这是大集教给他的优良传统。又是在李村。所以开业以来买卖儿就一直好得不得了。这更要归功于李德信的信誉，蓝岛市南北要结婚的小青年都是慕名而来。所以李德信给电器商城取名还是叫“德信”。
这两个电器商城就是商圈儿的眼。这两只眼睛又闪闪发光。因为有李德信，因为“眼”中透出的神采是诚信。
老邴五年前就退休了。酒也不喝了。他现在是一门心思看自己的外孙子。又在市南买了个房，隔着自己姑娘女婿家近。这样李村也就不大来了。连科长升任了副局长，调到别的局去了。再就是工商也不大接触了，因为法规改得越来越市场化，那些计划经济时代，条条框框的，什么都没有了，只要依法经营就可以了。政府又出台了好多支持个体私营经济发展的优惠政策。一般比较轻微的违法行为，发现后改正就可以了，一般情况下犯不着罚款。所以既然没有什么严重的事儿，监管部门也就很少打交道了。工商局现在也换了个名儿，叫“市场监督管理局”。
龙三是去了国外，也是看自己的外孙子去了。朋友们很少见面了，要见面得上微信。但李德信好像天生就跟微信有仇似的——不会玩儿。别人教的又不好使。索性，李德信最后把微信删了，不玩儿了——也没时间。
自封袋工厂是卖给了钱二姐。因为正好她老头在里边待的时候，就操作过这玩意儿，生产线什么的都懂行。钱二姐也想盘下来，叫丈夫有个正经行当。正好李德信的公司也想出售。这样就整个的给了钱二姐。但在交易的金额上，李德信最后是按照了资产评估价格的两折。为什么？对此李德信在股东会上做了明白交待：在他最困难的时候，是二姐帮的他。人得感恩。所以这笔交易，就相当于钱二姐在当年投入的股金，现在利滚利，一次性给钱二姐分红了。
这笔交易清楚明白，理由充分。最后在股东会上全票通过。连德福也心服口服。李德信非常满意。
钱二姐还有了一个儿子。夫妻俩破镜重圆，又老来得子。也算是全美了。老天爷成全！李德信打心眼儿里替他们夫妻俩高兴。多年的心愿也终于踏实了。
在沧口四流中路，老国棉六厂对面的“蓝岛锅贴铺”里，德福正在跟一个人喝酒。桌上，高大的玻璃杯里盛的都是蓝岛啤酒原浆。
屋里就俩人。只见德福对面坐着的这位身材修长，精瘦，皮肤白皙，一头乌黑的卷发，眉毛也有点儿打着卷儿。年龄有个二十五六岁，不过眼神顾盼非常老练，一看就是个精明的生意人。
“黄总，表先给您！”德福弓着腰，一边笑脸相迎，一边把一只盛着欧米伽金表的盒子递了过去，“亨得利！说好了的，包您满意！哈哈！”
“多少钱？”被称作黄总的人看着盒子里的手表说，“估计能很贵吧？”
“什么钱不钱的！”德福继续满脸堆笑，“您就不用管啦，算我的！不过呀，这表啊，就是忒老了点儿，简直是爷爷辈的。幸亏我找了他们亨得利的周师傅。老字号，亨得利，一百年啦！现在修得那简直是：跟新的一样！分秒不差！您就放心好啦！亨得利，老字号！没问题，靠谱！”
“叫你费心啦！”这位黄总还是急忙掏出了腰包，“给你钱。帮着找人……再叫你破费，就不好啦！”
“哎，这是哪里话！”德福故意把脸子拉拉了下来，然后接着又急忙转怒为喜，“黄总见外了哈，这是在李村，谁不用着谁？就这点儿事儿，别叨叨啦！”
一听这话，黄总也就没再推辞。他把钱包收了回去。
“呵呵，黄总，”德福又恭敬地赔着笑说，一边抬手给年轻人倒满了酒杯，“咱俩认识，也该个五六年了吧？我记得你当初刚来李村的时候，你是喝茶，从来就不喝酒。现在倒好，呵呵，你的酒量，是一天天地见长啊！”
“哦，李总，我们那里的人情味非常淡嘛！大家都忙着赚钱，喝酒交流感情根本没有时间的。能一起喝喝茶，谈谈怎么赚钱就很不错了。我记得当初，跟你侄子小白见面的时候，第一次吃饭，他就把我灌醉了呢。他还说我看起来非常冷漠，面相挺凶的。啊，小白说我像一只狼。哈哈，真不知道他怎么想的！我倒真想成为一只狼的。”
“哈哈，我记得我记得。当时我也在场。年轻人嘛，喝大了，就开始胡说八道了。黄总可千万别见怪哟！”
“怎么会见怪呢，这有什么？！我跟小白年龄也差不多呀，我很喜欢他这种性格呀！他现在是在哪里发财了？哦，我现在喝酒也喝得很疯狂了。我考虑主要是在李村，住得久了的关系。哦，我来李村也该个七八年了吧。我现在也是李村人啰！”
“对对对，都是李村这地儿！在这儿住得时间一长，就变得仗义豪爽重感情。像你喝茶，也变成喝酒啦！哈哈！”
“我十六岁就来的蓝岛，大部分时间是在李村。其实我对李村是非常非常有感情的！”
“噢，那黄总当初一来，就是跟着你父亲吗？”
“李老板不要客气啦，叫我小黄就行，我今年才二十六呢！我来蓝岛一直是跟着我父亲呀！帮他搭理搭理生意，也是跟他学着怎么做。呵呵，做生意，挺好玩的。”
“你是不是还有一个大伯呀？”
“对对对，他当时有阵子也在蓝岛发展。后来就去了PK市了。我当时最早从老家出来的时候，就是跟着我大伯的。在PK市，也住过了两三年呢。”
“噢，那后来怎么又来蓝岛了？”
“主要是我爹，不愿意叫我跟着我大伯。哦，这些年我就没怎么跟我大伯见面呢！”
“噢，这话怎么讲？”德福的眼珠子转动了两下。
“不提那些烦心事了！来，咱们喝酒！”小黄总端起了杯子。
“好，来，干杯！”德福也满脸堆笑地举起了酒杯。
原来这位年轻人是黄老板的亲生儿子。
两个人你敬敬我，我敬敬你。那蓝岛啤酒的原浆本来度数就大，三大杯下去，很快俩人都带上了酒意，话题就转到了做生意上。
“黄总啊，”德福说道，“现在李村的商圈儿基本是已经成熟了，往东都扩到了东李。钱不太好赚啰。唉！我听说：东李九水路、巨峰路路口拆了，要建一个大型的综合业态，叫什么……‘嘎啦’！不知你感不感兴趣啊？”
“嘎啦这个项目早就启动啦，是‘保利’投的资呀！”
“噢，是那个搞房地产的‘保利’吧？”
“对！”
“那你觉得‘嘎啦’，下一步能行，能赚钱？”
“这些综合业态选的都是最好的地方。就拿乐客城来说吧，你看，乐客城在维客广场的东边。维客广场现在正在挖地铁，一年以后就能通车。所以说乐客城这块地的价值潜力非常大。不过这块地，没个十个亿八个亿是运作不起来呀！”
“有道理！乐客城是‘伟东’开发的。我听说在下王埠它就有两个盘，全都是高档的住宅小区。一个是伟东幸福之城，一个叫伟东湖山美地。都是非常高大上的项目。现在看来，这些地产大鳄都想在商业上做做文章啊！”
德福说着，又给小黄总倒上了原浆，两只眼睛眨巴着好像要说话。末了，他又语锋一转，“对了，那黄总当初，在乐客城上怎么不投投资呢？”
原来德福请小黄总吃饭，目的是想拉小黄总投资。他这句话是想先探探小黄总的口风。他知道，黄老板因为身体不好，已经退隐江湖，生意都交给了儿子搭理。小黄总的身价，现在已经是好几千万了！
“乐客城这个项目，我当初是真想投资哦！”小黄总答道，“这个项目我超喜欢啦！它里面有超市，有饭店，有电影院，再就是店面，也可以往外出租啦！它打的是休闲娱乐的牌，非常迎合年轻人时尚的。别忘了，我也是年轻人哦！”
“那黄总怎么又……”
“当初慢了一拍的。不过我不后悔的，有好几个业态，马上又上马啦！你看，东边黑龙江路、中崂路有‘万达’，河南九水路有宝龙。这两个已经起来啰！再加上现在这个乐客城，三足鼎立的！还有‘银座’，还有‘奥克斯广场’。再就是这个‘嘎啦’。呵呵，现在李村不是三足鼎立，是六足鼎立的！所以投上，恐怕也没有大钱赚啰！”
一听这话，德福放了心，他知道对方手上肯定有充足的现金了。
“说得有道理！”德福急忙献上一个笑脸，“不过买卖越多越好嘛，可以货比三家嘛！最关键是客流，现在业态都扎堆儿了，说明李村这个地茬子好啊！这不地铁又开啦，到时候四面八方的人，那是源源不断啊！你说呢？”
小黄总没说话。德福早就知道：小黄总是吃不着葡萄说葡萄酸，所以刚才是故意刺激他。“对了，黄总，”德福又说道，“你有没有想过，投资点儿别的什么项目呢？”
“李总说得有道理。说起来项目，我考虑，超市这块会很有潜力吧。”
“超市？”李德福一愣，不过马上浮出笑脸，他举了举杯子，示意喝酒，“别开玩笑了，黄总，现在李村这么多大超市：利客来，维客，北方国贸，银座，华润万家。都饱和啦！再说了交通也比较拥挤。谁还愿意坐着公交车跑过来打酱油啊！”
“李总说得是啊！”小黄总也礼貌地端起杯子，喝了一口，“不过我说的是便利店这块、小型的超市。这种超市除了卖食品百货，还能提供餐饮休闲。再就是它是二十四小时呀，不间断的，年轻人都喜欢啦！在日本，像永旺这样的便利店，已经发展了好多年啦！”
“噢，永旺？”
李德福丝毫没有意识到，跟小黄总这次喝酒，竟然导致了日后的引狼入室。
第四十章 微服私访
这时，在李村河南岸的九水路上，因为正好赶大集，车水马龙，正堵得不亦乐乎。一只狗狗也跑过来凑热闹，可能是丢了主人，这只长耳朵的白色京巴走到路中间不敢动了，站在那儿惊慌失措，恐惧的眼神儿东张西望。它是被过往的车辆给吓坏了。
场面尴尬起来。第一辆车被狗狗逼停，只好不停地按喇叭。那狗狗却不走。往西走的车辆顿时堵成了一条龙。一时喇叭齐鸣。可是越按喇叭，那狗狗反而耷拉着舌头不走了。
司机们无可奈何，却没有人下来驱赶。正烦躁之际，突然，只见后面一辆黑色的帕萨特车门打开，一位身穿白色短袖衬衣的人走出了轿车。他的动作如风，紧赶两步，一下就跨到了狗狗身边。身子一低，手一伸，他把狗狗抱了起来。
那狗狗倒是听话，不吵也不闹。只见此人手一抬，飞快地抚摸了一下狗狗，又麻利地跳到了路边，把狗狗放下，帮狗狗完成了过路。这时正好狗狗的女主人赶了过来，看见有人在帮狗狗，不由感激地朝对方一笑。
那人也笑了一下，算是回应。微张的嘴看起来非常谦和，一笑，颧骨也微微露出来了。
很快，这人又疾步回到了车上，动作同样的干净利落。紧接着车子启动，也就几秒钟，帕萨特穿过了京口路桥的红绿灯，在路边停了下来。
刚才的那位好心人下了车。只见他差不多有五十岁的年纪，中等身材，上身穿了一件白色的短袖衬衣，下摆扎进了腰里，下身是深灰色的裤子，脚蹬了一双黑皮鞋。再看脸上，他相貌端正，鼻梁高挺，挺直的鼻梁上架了一幅金边眼镜，双眼皮大眼睛，乌黑的头发梳得整整齐齐，一副粗黑的宽眉毛，就像两把刷子一样粘在了额头上。这副宽眉毛，连同下面的黑眼珠，严肃，庄重，又带着一股凛然不可侵犯的神圣威严。好像不会笑，严肃得叫人瞬间能肃然起敬，如果是坏人就给吓破了胆。刚才做好事帮狗狗的活雷锋一下子变成了捉鬼的钟馗！
只见此人一下车，身子立刻站得笔直。他的目光从河底的大集上划过，好像每一个摊子都进入到他的眼帘。他又好像忧心忡忡，满脑子装着成千上万的事情，万马千军，千丝万缕，容不得他有半点儿的懈怠和闪失。这就使得他脸上的那股严肃劲儿更加凝重了。
前排又下来一位小伙子，看来是他的随从，也戴了一副眼镜，跟他是一样的打扮：也是白色的短袖衬衣，下摆扎进了腰里。宽宽的额头一看就是位高知识分子。
“走吧！”宽眉毛的这位招呼年轻人道。两人提步朝大集走去。这个人忽然又想起了什么，他停住了脚步。
“先等一等！”他转过身来，他把扎进腰里的衬衣下摆揪了出来，“怎么样，小方，”他问道，“看起来不那么正规了吧？”“嗯，还行！”年轻人答道。“好，咱就随便一点，入乡随俗嘛！”他望着年轻人，突然笑了起来，微微露出了双颊上的颧骨。又嘴唇微张，谦谦的君子又回来了。
“别太严肃，叫大集上商户看着都拘束啦！”他说。
他这一调侃，那位跟随的年轻人马上笑了起来。
李德福和小黄总这时又喝了几大杯原浆，德福就把话匣子敞开了。原来德福自从接手建材家居以后，一开始过了几年好日子。不过随着建材市场的竞争加剧，再加上岳父辞世，原先跟着岳父的那些哥们儿不和他玩了。对此德福和娜拉也不知道维护。这样日子一久，市场上商户就开始流失。没法儿德福只好打起了数码的主意，想从李德信的电器商城挖一部分过去。只是商场装修又缺乏资金，所以德福宴请小黄总是为了钱而来。
“我这也不瞒你，黄总，”德福又给小黄总倒满了酒道，“最近我的建材市场，生意不太好做啊，有几家铺子都空出来了。这样我跟你嫂子一合计，想把这些铺子整合一下，搞一个数码商城。所以，希望黄总能投一点资啊！”
“数码商城？这个我不太懂啊！不过，我可以介绍你给我大伯认识。他在PK市发展。数码，都搞了好多年了。”
“噢！”德福睁大了眼睛。
对于小黄总的这位大伯，德福多多少少也知道点儿。这还是听老黄总说的。说好像是年轻的时候，跟一个女的私奔了。看来是德行不好，德福暗暗思忖。但既然是能投资，再就是跟小黄还有联系。别的就不管那么多了。
“好，好，那就赶紧联系联系大伯，看能不能投点儿！”
“我看应该问题不大。”
“那太好啦！”
这时桌上的手机响了，小黄总一边应着，一边接起了电话。
“是小白呀！”小黄总听到电话里的声音眼睛一亮，兴奋得都站了起来，“哎哟，你好你好！怎么，你现在从美国回来啦！？哈哈，好啊！没有给我带一位黄头发的美国嫂子回来吗？啊，小弟我盼着你呢！好，晚上就见面，给你摆酒接风！”
小黄总兴高采烈，放下电话，跟德福又干了一大杯。德福两只眼睛叽里咕噜地转着，借机又提出了合作的细节。
“黄总，到时候可以跟家里大伯合伙，成立一个股份公司就行！”
“可以可以。你放心吧，李总，咱们是老关系了，下个月，我就领你见我大伯，一言为定！”
“好，一言为定，干杯！”德福举起了酒杯。
望着小黄总把蓝岛原浆一干而尽，李德福的嘴角露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
这时已经是下午三点钟，骄阳似火。原来蓝岛的春天非常短，过了五一便是盛夏了。刚才赶集的那二位，已经从大集上返程，走到了滨河路。那年轻人急急地在头前引路。那位粗眉毛的人站到了基督堂前。
他朝北面苏宁大厦的方向望了一眼。苏宁大厦高耸入云，恰似眼前。他又回头看了眼大集，“我说小黄啊，”他说道，“看来大集和商圈儿也就一墙之隔啊，连成一体啦！不过大集和苏宁，传统与电商……嗯，这真是非常巧妙的对比啊！”
“呵呵，是啊，书记。我赶紧叫车过来吧！”
“不用不用，就一步之遥。走，咱走着去苏宁吧！”
原来这正是山海区新任的区委书记朱静安，来大集上调研，微服私访。
第四十一章 小白归来
这时，在九水路、李德信的公司里，一听说小白已经到了楼下了，李德信疾步朝电梯间奔去。
跟小白有三年没见了。这之前小白在美国读MBA。原来六年前小白大学毕业了以后，李德信准备子承父业，叫小白接自己的班儿。对此小白也表示同意。这样小白在李德信的公司就干了两年。后来小白提出来想深造，要考美国的MBA。李德信一听就大喜：这孩子上进，有出息呀！马上赞同。这样跟安娜一商量，全家人也都同意。于是小白刻苦用功，终于考上了纽约大学的工商管理硕士。四年前流火的七月，小白登上了飞往美国的班机。
转眼秋去冬来，很快过了一年，小白的MBA毕业了。小白又说在美国打拼几年，历练历练。这李德信巴不得呢，觉得儿子很像自己，打心眼儿里高兴。于是小白在美国继续闯荡。只在学业完成的第一年，回了蓝岛一次。现在在美国已经打拼了四年了，儿子终于载誉归来，李德信高兴得眉毛都笑成了两朵花！
他兴奋得几乎一宿没睡，倒是安娜睡得比较安稳。第二天一到公司，马上安排八哥去流亭机场接机。其实他自己都想去。转念一想不成：小白都这么大了，不能当小孩子了。再万一领着个女朋友咋办？不能掉份子。再说了父亲得有父亲的范儿。就这么着，李德信整一上午都在办公室里坐等，生意也撂了，没心思。一听儿子到了楼下，三步并作两步就窜到了电梯间。他太想儿子了！
电梯门打开，一位身穿西服的男子出现在李德信面前。
正是儿子小白！
与离开的时候相比，小白现在鼻梁上多了一副金丝框的近视眼镜，浅绿色的休闲西服增添了知识分子的优雅气质，下身是一条浅灰色的休闲西裤，脚上蹬了一双黑色的圆头大皮鞋。双目有神，浑身上下英气逼人，脸上更是洋溢着一股经历过沧桑后的成熟与自信。他也是急于见到父亲，所以扔下行李就先上来了。
李德信面颊上的肌肉突然抖动了两下。
他不知此时是怎样的表情，主要是心潮澎湃。但小白鼻子上的眼镜和身上的西装，叫他突然想起了第一次见日本人山田——也是这副打扮。一刹那，一道鸿沟，已经悄然地在他心里产生了。
李德信是厌恶日本人的。所以他脸上的肌肉才发生了扭曲。
他又觉得儿子不够和谐。这大热天的，怎么穿了一件西服？隐隐约约，他觉得小白是在这里显摆，好像还是故意的。他忽视了温差这个问题。他突然觉得自己身上穿的这件短袖T恤衫，与小白相比简直是土得掉渣。他不由朝自己身上多看了一眼。
但他马上把这些糟糕的垃圾情绪扫到了角落里。他现在的心情主要是跟儿子久别重逢后的喜悦。
“回来啦！”他率先招呼道，两眼放着光。
“爸！”小白的眼泪流下来了。
再没有一句话，父子俩紧紧地拥抱在一起。
安娜在家里做好吃的。原来安娜倒是会赶时髦，儿子出国以后，她又是玩QQ又是玩微信的，还经常跟小白视频，所以对儿子的思念反而比李德信轻。李德信忙，手机也就是打打电话、发发短信，没工夫跟上时代。要不然安娜早就跑机场半夜里等着了。
小白和李德信一起走进他的董事长办公室。
两人坐下，面对面，中间隔着办公桌。小白滔滔不绝，好像要把这几年的所见所闻都掏出来给爸听。李德信就不停地问，可问题又插不进去。小白说的那些洋玩意儿李德信也好多都接不上茬儿，听不懂。他只好附和着。渐渐的，那道鸿沟拉得越来越大。他突然觉得，在他面前坐着的是一个陌生人，是另一个山田。
他尤其厌恶那件西服。他想叫小白把西服脱下来，可是他忽然又开不出那个口。他的表情变得厌烦起来，他朝小白瞪了两眼，又努了努嘴儿。
小白马上看出了父亲不爽。过了一会儿，他还是把那件西服脱了下来，露出了里面的立领白衬衫。这叫李德信稍微舒服了点儿。很快，两人把话题扯到了做生意上。
“这次回来，你肯定是带着想法吧？”李德信眼睛笑眯眯地问。
“也没什么很大的想法。我是想先开几个便利店，发展电商吧！”小白的目光透着自信，但还是非常谦虚地说。
“电商？”李德信好像在哪儿听见、在哪儿看见过这个词，但他一直都没怎么当回事儿。他现在脑子接受新鲜事物的能力没那么快了，脑子反应也没有以前快了。现在儿子突然嘴里蹦出这么个词来，他觉得无非是儿子在美国天方夜谭里经历的一段故事。
“那需要我做点什么？给你个五百万，先花着？”李德信脱口而出，但还是笑着说。他其实是出于好心，他觉得扔出去五百万是他义不容辞的义务，哪怕即便赔了。
没想到这倒惹恼了小白，这孩子自尊心太强。最关键是代沟。李德信这回是拍到马蹄子上了。
“不用，爸，我自己能行！”
“那你想开个什么样的便利店？”
“就是烟酒糖茶、日用百货吧！再加上餐饮之类的，报纸杂志。然后再配送。”
“这种店呀，呵呵！”李德信一听不由笑了起来，“这样的店……哎呀，太多了呀！你觉着……能挣钱？”
小白的脸红了起来，他听出来了，李德信的话里无疑是带着怀疑和讽刺。但他成熟，他强忍着对李德信的不满，他没再说话。
“这种店，”李德信笑道，又大摇其头，“李村街上实在是太多太多啦！房租又贵。关键是小买卖儿呀！再说了大超市又这么多，听说乐客城、银座都有自己的超市，宝龙和万达里是华润万家。你这个店，恐怕……”
李德信后面的话没直说出来，但这种态度，已经严重摧毁了小白的自尊心。今天的重逢，几乎被李德信给演砸了。
小白在心里撅起了嘴，不过他还是强行忍住了。“噢，爸，我就是先试试。主要是想从零开始，一步一个脚印地走下去。你放心，我肯定努力！不行的话再从头再来！反正，你就放心吧！”他从容地说。
李德信又说这说那，想得非常周到，虽然他打心里不愿意。他觉得自己已经是李村街上的大BOSS了，现在儿子却要开这么个小店儿，那简直是掉份子。虽然他也为孩子的韧劲儿高兴。
李德信是剃头挑子一头热，可对小白就是话不投机了。小白又说要赶紧回家看看安娜，接着就要起身离开。李德信没有挽留。小白出了门，心里早已暗暗打下了主意：不依靠父亲，凡事大小靠自己。
他掏出了苹果手机。
“阿黄，我已经回来啦！这样我先回家，回头咱就一起商量，日用品配送这个项目很简单：它其实就是一个电商平台！”
与儿子的重逢虎头蛇尾。过了没几天，李德信就感到了与小白的隔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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