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罗丨震杀(中篇小说) - 世说文丛

​保罗丨震杀(中篇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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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嘿,大马驹,别忘了带上你的《克鲁索漂流记》!啊,还有巴雷特,世界上最强大的狙击步枪!给姥爷看看,快!” 耶稣,屈原,经典,演绎,家人
孟庄蝶“啪啪”拍了两下八岁儿子的背。小孩子一骨碌爬上了床,从里头拿过《克鲁索漂流记》。又蹭蹭地爬上“二楼”,上铺,要拿他的巴雷特玩具步枪。“爸爸,到时候你来接我们吗?”儿子问,两只大眼睛亮得像葡萄。“哦,到时候看看吧,根据情况!爸爸……忙,忙嘛!”孟庄蝶拖了个长音儿道。“那我就多玩几天!不过你必须来,要不然……”小孩子这时已经端起了“巴雷特”,就势跪在床上做了一个瞄准的动作,“我就打爆你的头!”
“哦,这是干嘛?”孟庄蝶一怔,看了儿子一眼,有些不高兴。一边把长长的枪管拨拉到一边,“这个玩笑可开不得!老爸不喜欢!不喜欢给打爆头!”
“我觉着打爆头好玩呀!”小孩子的巴雷特重新瞄准了。
“啊,好呀,打爆头就打爆头!呵呵!”孟庄蝶突然高兴地笑起来,一边又拨拉开枪管。不过这笑不太自然,他是在哄孩子。
“快下来!怎么啦这是?赶快打包去!”
是年轻的妈妈,女主人这时也正打扮着呢。嫩黄色的长裙披挂起来,绿色的上装薄如蝉翼,胸前隆起一个大大肉色的“V”,里头乳沟若隐若现,外加腰臀“S”,成熟女人的线条,这时已经完全毕现了。孟庄蝶忽然觉得自己老婆好像换了一个人,手禁不住触碰到夫人的纤臀上。顿觉弹性十足,就像自己刚谈恋爱那会儿。只是那种手感很快随着岁月淡去了,消失在记忆里,到最后无影无踪,自己也不再品味。而这时突如其来,不由得叫他大感诧异,忽然很想触摸一会儿了。
是不是因为她?隔着她太近,把丽君给疏远了。反而?
孟庄蝶一阵恍惚,目光一呆,在心里他是想起了一个人。
“啊,丽君啊,去了别叫老人天天侍弄孩子,你多干一干!小孩子嘛,不懂事,叫大人宠坏了,再改,费劲了哩!”孟庄蝶回过神来,一边走进卫生间,去取孩子的牙膏牙刷。孩子刚放暑假,又是头一个。正好又赶上星期五,老婆丽君也能休上几天,最热的时候了。到老人那儿住上一住,放松放松。姥爷姥姥也想外孙。
“哦、知道!”丽君一边应着,一边走进了洗手间。孟庄蝶跟了来。不由自主,孟庄蝶左手搭在了女人腰上。哦,同样的绵软柔滑。孟庄蝶的心一阵紧缩,他不由一把搂住了老婆。
“别叫孩子看见!”丽君赶紧说。可是嘴上是这么说着,身子却一个回转,就像芭蕾舞上的天鹅湖,一下就斜躺进孟庄蝶的怀里。又一脸娇羞无限,就差一口吻上了。
女人这意思,很明显就是非主动,但又是非常非常主动,要求吻一吻。甚至,马上,就进行到下一个环节。她心里有渴望。
“啊,不能这样!”孟庄蝶急忙避开了妻子的樱桃小嘴,那种恋爱的冲动瞬间消失了。“最近……呃,最近真是太累啦!这个案子那个案子的。”他把脸凑到了老婆的面颊上,蹭了蹭,算是交了一次公粮。他忽然笑了起来,他的声音还是很低沉,“等回来,啊,三天以后,好好地收拾你一次!”
“嗯!”女人拐着弯儿地“嗯”着,很明显是对孟庄蝶不满意。她脸上的表情是没有满足。但是又好像不敢得罪老公,觉得自己有求于老公似的。她整了整裙子,“晚上别熬得太晚啊,早晨也要早起。最重要一点,记着吃早饭哦!”她又很不放心,突然脸上皱起了眉头,她是发现了什么。她看着老公的脸,仔细得像绣花。她抬起右手,轻轻地,她把老公额头上的一根头发摘掉了。
“走吧走吧,一会儿赶不上晚饭啦!”孟庄蝶却不耐烦地皱了皱眉。但是很快,他把焦躁掩饰住。他挤了挤眼,脸上露出了灿烂的笑,就像刚才哄孩子。丽君这时也觉得耽误了,“大马驹,赶快拎上家伙,走啦!”
孟庄蝶把丽君和孩子送到门外头马路上。房子外边是一个小院,篱笆护墙,两扇短的古铜色木头门。再往外便是马路的林荫道了。道上停着一辆红色的沃尔沃,两厢,C30。
孟庄蝶现在非常得意他的小生活了。这套独栋别墅才买了两年,是一个银行老总慌乱中抛出的。虽说是二手,但也该是最低价了,即便是放到十年前。当然,这首先得感谢海事法院的那个法官,自己也算是逮住了机会。做律师这么多年,服务了多年,也该犒劳犒劳,赏赐一番。至于沃尔沃,那更是小CASE了。想到这,他不由转脸瞅了一眼路那头,那儿停着一辆绿色的丰田陆地巡洋舰。
孟庄蝶突然想起了什么。他一溜烟朝房门走去。

2

别墅区的另一头是多层洋房,再往北还有高层。自南向北,洋房,别墅,再洋房,再高层,都不影响采光。这也是很风水的一种设计。别墅错落有致,洋房婀娜多姿,高层高耸入云。建筑师们艺术的想象力,在这里发挥得淋漓尽致了。但就像人们所说的:辉煌的背后,不是沧桑就是肮脏,也许有一定道理。在高层的背后,是白云跟蓝天。
孟庄蝶下步梯进了别墅地底下的车库。车库分两层,走廊斜插进去,很深,幽幽地通着地心,没有光。两侧是单一色调的水泥灰墙,都是水泥简单地抹了抹。楼梯扶手也都快锈蚀了,铁艺的栏杆像是电影里的监狱栅栏。一股子怪味,潮、霉,来自阴暗,阴暗世界里独有的。带着湿气,混在空气里,叫人反胃,很不舒服。孟庄蝶微微皱了皱眉。
轻车熟路,他的腿迈动得好快,好像多么急的事儿,非常要紧。他下到了最底层,周围停了许多豪车。他定了定神,马上找到目标了似的,他朝最暗的一处角落走去。来到尽头,这里的光线暗得像十八层地狱,也没有摄像头,他走到一辆黑颜色的旅行车面前。
这是一辆丰田海狮,老式的,估计出厂有二十多年了。这车又非常奇怪,它浑身上下都涂成了黑颜色,连同玻璃,简直就是一个黑金刚,商标牌子也看不出来。趴在暗处,就像晚上涂了黑碳的特种部队,没有灯光根本发现不了。孟庄蝶打开车门,跳上了车。非常娴熟,他把车发动起来,开出了车库。
天色暗了下来。
开着“黑鲨”,孟庄蝶一路心情大好。这块路看来感觉比较长,去的地儿是工业区,车不多,也都亮起了前照灯。偶尔载货的水泥罐车经过,还有大型的“斯太尔”集装箱。“黑鲨”一路在立交桥间穿梭着,又七拐八拐,像是在海里遨游,像是鲸鱼戏水。颇有点儿春风得意马蹄疾的味道,恰似它背上年轻的主人。
经过一段沙子路的颠簸,孟庄蝶把“黑鲨”开到了一段坡路上,车速也放慢了。他这时变得谨慎起来,他警惕地观察着四周的情况。附近静悄悄的,十多分钟才有一辆车过来。末了,他把车停了下来,停在了坡道的最下头。

省立医院的顶层灯火通明。一看就知道今晚医生和护士们又在加班了。果不其然,这儿是省立的手术室。省立又是省城唯一的三级甲等,自然是响当当的,省内一流,这是必须的。要不然枉戴了省立这块金字招牌。医院的软实力没得说,硬件也首屈一指。二十层的门诊楼才盖了两年,三十层的住院楼,两座,也正在拔地而起。据说设计了一千两百个停车位,外加汽车电梯。还有顶层的直升机坪。
看来晚间有几个手术。
华医生走进更衣间,今天又是他主刀。对他来讲,这样的夜晚再平常不过了,有时候能一晚上熬个通宵。为什么?因为自己是大拿,是省立“第一刀”。三十有七的年纪,也正是最年富力强的时候。这又成了自己的资本,年纪轻轻的就当上了主任。那可是!要知道好多大叔老伯的,熬了恁多年也还是个副主任。自己这么多年寒窗苦读没白费啊!博士,十年的外科经验,师从名医。这些金子可不是他自己给镀上的,是实实在在的他身体里的真金白银!那么,很自然,他就成了院长的大内高手、一品带刀护卫。
华医生忽然感觉稍微有点儿不适,两名护士正给他整理着绿色的消毒服。他举着双手,厚厚的口罩捂住了他的嘴,连同包起了头发的消毒帽,浅绿色的,包得严严实实。如果这时把他放在一群医生护士堆里,根本就找不出华医生来。华医生长得非常普通,面相没什么特别之处。唯一的区别恐怕只有那两只下垂的眼袋了。双目虽然熠熠发光,有神,不过眼睛总体上不是很大,确切说小得不能再小。在一副薄薄的眼镜片遮掩下,小眼睛里似有心事重重。混合着疲惫、紧张、焦虑,还有别的。这是非常复杂的一种眼神。这也是医生眼神里最常见的品种,没有人能读得懂。
很快整理完毕,一秒也不能耽搁。一名女护士推开了旁边一扇侧门,华医生举着双手走了进去。
手术台的边上已经围了一圈人,助理的医生,实习医生,护士。华医生走到病人的身体右侧,病人这时已经完全蒙在了白布之下。无影灯打开了。

3

夜色渐暗渐浓了。这个城市里的一切似乎也即将进入到梦乡。突然,一阵狂风乍起,吹得树梢呜呜作响。很快,天边卷起了一道乌云。乌云快速膨大,又摇旗呐喊般,要占领整个天空。月亮一见这阵势,马上悄悄溜走了。刚才还有的一抹光亮瞬间消失了,剩下的只有街灯,但是又非常微弱,路上的车灯也非常稀少,冷冷清清。这座城市已经被夜色淹没了。
一声炸雷,雨点子噼里啪啦地落下来,打在车顶上,敲得咚咚直响,像是战鼓,雄壮有力。又要扫清一天被尾气糟蹋了的空气,还有尘埃、沙土,乃至人和动物放的屁、打的嗝。总之一切污染了的东西。目的是叫这世界纯净,恢复纯洁。雨水哗哗,雷电凶猛,风呼啸得有力,铆足了劲儿地使劲儿砸——“哗!”
孟庄蝶心脏紧缩了一下子,眉头一皱。他看了一眼腕上的劳力士,这块表自然不是真货,不过山寨得也可以,走字儿准确。他是担心他要等的人不来。 不过他马上就改变了主意,觉得不需要担心。现在才八点差十分,还早点。 他燃起了一棵软中华香烟,打火机的火苗映红了他一张英俊的脸。这张脸又富有棱角,浓眉,大眼,络缌胡子没刮。这张脸写着男人的坚毅,成熟,果敢,又双目有神,无所畏惧。高鼻梁就像他那宽宽的臂膀,代表着力量,足以抗衡一切。
他悠闲地吐出一口烟圈儿。他其实最喜欢这种天气了。下雨了,人人都不想待在马路上,没人会留意晚间坡底下停着的一辆旅行车,更不要说车里的人。夜色也仿佛格外照顾,安排黑云助阵,把这一切都巧妙地掩饰住了。
雨小了些,沙沙的,人约黄昏后,这时候该来段音乐,孟庄蝶拧开了收音机。
是克莱德曼弹的《罗密欧与朱丽叶》。
他看了一眼车后头。他又看了一眼“劳力士”。他把副驾驶的座位放下了。有点儿艰难,他从驾驶员的位置上摸黑爬到了后面的车厢里。
一辆出租车驶了过来。它从坡上下来,越过了孟庄蝶的“黑鲨”。一直过了坡底才放慢了脚步。刹车灯把路面的水迹映得一片血红,出租车停下了,从车里走下来一位女士。
出租车随即离去。女士警惕地看了看四周,像是怕给人瞧见。她一身深黑色的打扮,拎着一只小挎包,那包也不显眼。她穿了一件短裙,刚好遮住了膝盖,两条健美的美腿裸露出来,在黑夜里格外引人注目,跟她修长的身姿形成了完美搭配。高跟鞋优雅,纤腰挺拔。上衣的西服短袖显示她是一位职业女性,两条白胳膊外加脖颈、面庞,给这暗夜增添了光亮和姿色,皎洁如玉。怪不得月亮趁早闪了呢,原来是给羞回去了。哦,更要命的那双眸子,被眼镜片保护着,大而明亮,水汪汪的,这才是真正能发光的天体,反射的是天上的星星。只是这双美目此时略显忧郁,在担心着什么事儿吗?是不放心?表情严肃,心事重重。仿佛非洲草原独自漫步的一头小鹿,时刻怕有人出来偷袭她似的。
女士看了看四周,见没什么人和车,便快步朝孟庄蝶的“黑鲨”走去。

无影灯下,胸科手术正在紧张地进行着。止血钳,柳叶刀,镊子,一把一把地递过去。隔着透明的塑胶手套,华医生早已满手是血,后背也已被汗水湿透。他的脸色也更加阴沉。他仍然是一言不发。空气格外沉闷了。

4

就像是有一种默契,女士一走近“黑鲨”,车门突地一下滑开了。女士还是不放心,又满腹狐疑地朝四周望了望,最后确认没有人。紧接着,头一低,身子一扭,动作麻利得像一只兔子,那窈窕的身子就闪进了车里。车门又“哗”地一声合上了。
“担心你给淋着呢!”孟庄蝶不知从哪儿拧开了一个开关,车厢里顿时亮了起来。他看着女士,眼里满含着关切,目光久久不想离开。女人叫他瞅得不好意思,严肃的脸子变得缓和下来。她朝孟庄蝶微微一笑。
孟庄蝶的眼珠子这时又开始不停地瞄起了女人身子,是要欣赏一番。那双眼又是色眼,专拣敏感的地儿,不过幸好女的没察觉。“噢,没事儿!”女士一边整了整头发说,“刚搭上车就下起雨来啦!幸好,夏天的雨,来得快去得也快。到您这儿雨又停了。”女士答着,一脸春色,忽然那脸色又变得又惊又喜,仿佛还带着一点嗔怒,“您别这样看着我好不好?叫人觉着不舒服。就跟……就跟看什么似的!”
“啊,不是好久没有相见了嘛!所以……不得好好看看?!”
“什么话呀?您快别这么说啦!”女人的脸色由嗔怒变成了愠怒,严肃得就跟审犯人,目光也垂了下来,没有看孟庄蝶。孟庄蝶一阵拘束,瞬间心理上的距离产生了十万八千里。不过很快,他就恢复了底气。他悄悄地靠了过来,挨近女人身子,仿佛女人是他囊中的猎物。女人没有反应,他突然就抓住了女人的手。
“别,您还是放开吧!”女人的手往后抽了抽,但不是很坚决,半推半就的。孟庄蝶还是抓着不放。这样僵持了一会儿,最后还是被女人抽了回去。
“你这是怎么啦?”孟庄蝶略显诧异,身子又朝女人这边靠了靠,是想亲近一下,“都好久没见啦!电话也几乎不打,短信也不回。今天好不容易见个面。来,让我好好看看,抱一抱!”
“去去!”女人娇嗔着,身子往旁边移动着,还是躲开了。她的目光始终没有接触男人的,脸上的表情是有话要说,又不知怎么开口似的。
“我们老这样不好!”沉默了好一会儿,女人才说道,扬起了脸。这才看清,这是一张标准的美人脸,肌肤细腻娇嫩,细得就跟一盒刚打开了的雀巢冰激凌。娥眉弯弯,又像是两道浓黑的墨汁画在了雪白的奶油蛋糕上。那两只美目,像是两只水晶球,晶晶的发着亮,怪不得在暗中能闪光呢。眼长得水灵,眼里透出的气质也高贵。似有渊博的知识,睿智,还带着几丝威严,虽然最多的还是脂粉气。
“唉,”她又叹了一口气说,“我是说,和您出来,有时候还做那事。这叫我良心上非常过不去!”
“你这是怎么啦?”孟庄蝶刚才只顾着欣赏女人的姿色,这会儿才反应过来。 他有些吃惊地望着女人,更多的是不理解。他脸上写着玩世不恭,根本没把女人的严肃当回事儿。
“怎么,这些日子没见面,你又胡思乱想些什么啦?”
“我们还是结束吧!不能这样偷偷摸摸了,真的!”女人看来非常纠结,垂下了头,“您知道,我这个人对道德的要求是非常高的!这样叫我的内心很痛苦。”她又抬起头来,看着孟庄蝶说道,“每次和您见面,不管做没做。回到家后,我都会失眠。我睡不着觉,良心上受着谴责。我觉着这是不应该的。我们又不是夫妻,我们不能这样!我考虑了很久,其实我也很矛盾,因为我和您的感情也不是一天了。但是,我就是受不了内心那种压迫!非常难受!觉着是做了孽呀!”
“好吧好吧!”孟庄蝶脸色变得焦躁起来,嘟囔着,“每次你都这样!真不理解你是怎么想的。良心上过不去?道德?什么是道德?拜托,别跟我拿道德说事儿好吧?”
他忽然眼珠子一转。他这时一门心思想的是他的好事儿,为此他筹划了一个月。他的目的非常明确,但他又掩饰得很巧妙。
“我真是不理解你们女人的思维!干什么都前怕狼后怕虎的!良心上受谴责?难受?问题是,难道爱有罪吗?当初你为什么要跟你老公结婚呢?你跟你老公没‘那个’吗?没上过床?喔,真是不明白!我们是因为爱!我们是因为爱才走到一起的。至于做那事儿,那是爱的一部分——一个附件!所以才……”他的声音忽然低了下去,其实孟庄蝶这番话纯粹是带着忽悠的成份,这一招他也屡试不爽,他有成功的经验体验。
女人显然是被他说服了,孟庄蝶的忽悠管用了。她不由微微地点了一下头。
“可是……”她的脸上忽然变得更加痛苦了,白皙的额头上平添了几道皱纹,“哦,我该怎么办?我不知道,我该选择谁呢?你还是他?”她摇着头,仿佛是要做出一生中最重大的决定。孟庄蝶不知道自己说的话这么有份量,他也无法理解,他只是惊愕地瞅着女人。
“让我们吻一次,吻完了再说!好吧?”孟庄蝶试探着往前靠了靠,“我们都是成年人了,也都很理智。那么现在,我们就吻一个,看能不能找出内心的感觉来?”
“好吧!”

一辆大货车从远处的公路开了过来。是一辆斯太尔,驮着一个大集装箱。这车又有点儿特别,瞎着一只眼——一个前照灯坏了。尾灯和刹车灯牌照灯也全灭。这车又走走停停,像迷了路似的。车上的司机戴着一顶红色的棒球帽,打扮也奇葩——大热天的,戴着一个大口罩,把多半个脸捂得严严实实,看不清模样。这时他把车停了下来。
他从仪表盘上拿过了一台手机一样的玩意儿,但又不是手机。这是一部数字跟踪仪,屏幕上显示出了电子地图。他用手指点了点,屏幕上又出现了一个红色的气球,一跳一跳的,说明跟踪位置就在附近。他的手指动了动,气球又给出了具体位置。他把位置放大,仔细观察上面的具体路名和方位。很快,他就判断出大体位置。他把跟踪仪丢到一边,他的神情紧张而冷静。接着,他的手伸进了行李箱,他从里面掏出了一把气枪。
很明显,这是一名职业杀手。他的目标,是这对男女。

孟庄蝶这时吻上了女人的唇。女人的眼睛闭上了,灿若桃花的脸色十分安详。孟庄蝶很奇怪今天怎么这么容易上手,就凭几句话?但是他不敢拖延。刚才说了,他的目的很明确。这个目的也正是男人那种要完成传宗接代的目的。他必须抓紧时间。他不能等到女人再改变主意。
“我们结婚吧!”女人突然推开孟庄蝶说。
“什么?”孟庄蝶吃惊地睁开了眼睛。
“我说我们结婚吧!”
“这个……”

5

要说孟庄蝶跟孔秋妮是怎么认识的,这还得从职业交往上说起。三年前孟庄蝶还是一个小律所的小律师,那时候他刚被另一家律所炒了鱿鱼。理由很简单,就是不开窍,不会跟法官套近乎,不会陪吃陪喝陪聊。因此只能外包,就是从些个大律师那儿接接案子,给人家打打工,做做文书走走过程什么的。真正的大钱叫人家给挣了去。为此合伙人极不满意。不过你说不会玩关系吧,你也别得罪些个法官啊。但孟庄蝶又不是那种肯俯首称臣的,充大个非得当刘罗锅,言语上冲撞,得罪了庭上。又爱发个牢骚。这样长此以往,圈里混得名声太差。所以聘用期一到,老大找了个借口龙颜大怒。 得,孟庄蝶索性扫地走人,不跟你玩了!
但孟庄蝶就是孟庄蝶,在圈儿里摸爬滚打了这么些年,也观察透了、吃透了,思想上也解放了。于是投奔了这家,不过是个小律所。但小归小,关键在于观念上转变。就这样,凭着胆大心细,能侃会聊,孟庄蝶愣把这个小律所做得有声有色。别人不愿意做的他做,别人不敢接的他接。主打产品是离婚官司。这也主要靠手段,手上得有相片,要抓住证据。有了证据就有了官司。这几年离婚也成了打官司,涉及分割财产的甚至达到了几千万。横有多长竖有多高,孟庄蝶发了。
孟庄蝶第一次注意到孔秋妮是一次庭审。那时候孔秋妮也只担当陪审法官的角色。孟庄蝶其实是“被”注意了。他觉着孔秋妮看他的眼光不一般。孟庄蝶又有一个特点,那就是有女法官在场的时候精神头十足,发挥得特好。那真是口若悬河,滔滔不绝呀。他以为正是自己的才华吸引了孔秋妮。也就愈发表现地辣味儿十足。也该他走运,法官最后被折服了。这令当事人非常满意。
不过真正打的火热还是后几次。彼时孔秋妮一个人审案了。一些比较简单的离婚案子,独任制,也就说是一个人。这样孟庄蝶和孔秋妮单独接触的机会就比较多了。有时离婚的一方经常不按时出庭,但孟庄蝶总是能提前到。这样就有了和法官更多沟通的机会。尊敬法官,单独交流,孟庄蝶自然深爱此道了。
“孟律师,您觉着现在社会上离婚,很多难道就是因为小三儿吗?”这天离婚的一方又缺席了,孔秋妮桌前摆了一杯雀巢咖啡,浓浓的香气灌进了孟庄蝶的鼻子,女法官突然问了这么一个问题。
孟庄蝶万万没想到孔秋妮会来这么一句,不由得一阵心花怒放。这说明自己跟法官的关系有了质的升华呀,不用套近乎,近乎就在眼前,他当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噢,这是很大一方面呀!”
“那作为出轨的一方,男人一般都什么心理呢?您是男人,哦、对不起!”她又优雅地笑笑,她是道歉。不过这笑又是极难瞧见的。孟庄蝶不由目光一呆,他有些给她迷住了。
“我是说:男人的心理,我感兴趣的是男人的心理。我没别的意思。”孔秋妮羞红了脸,“哦、您瞧,您在我这儿都代理了六起离婚案子啦,四个月之内!我是说,这些当事人,作为男的一方,他们,一般会是什么样的心理?您跟他们接触,比较多呀!”
“哦,我明白啦!这事儿嘛,呵呵,其实有时候也不是男人的错。很大程度上,男人出轨,一般是身体出轨。但是女人就不同啦:女人是精神出轨,连带着身体出轨哟……”
孟庄蝶注意到了,在他说这番话的时候,女法官身子哆嗦了一下子。
那天的谈话非常开心。在这间小小的法官办公室里,女法官和男律师的距离也拉得相当近了。“您不想请我喝杯咖啡吗?鸿运广场刚开了个星巴克!”
“嗯,好的好的。没问题!要不,就这个周末?哈哈!”
“好,周末见!”女法官最后这嫣然一笑,又差点儿把孟庄蝶的魂儿给勾了去。
这就是拉上关系了,孟庄蝶完全明白,并且还不是一般的关系。他那天晚上兴奋得一宿没睡,也有些犯嘀咕。要知道,主审法官私底下跟律师接触,那可是违反《法官法》的行为。只是孔秋妮又这么大胆,这么直率。那么个中理由,也就可想而知了。

6

斯太尔集装箱这时越过了“黑鲨”,他漫不经心,是悄悄地掠过。实则前后左右都已经拍了个照,以确认就是猎物。孟庄蝶打官司取证的招数,这时候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了。可怕的是这次,却是来夺命。
斯太尔不动声色地停在了坡上的十字路口,熄了车,静静地潜伏下来。
这个位置,斯太尔上的杀手能看见“黑鲨”,而“黑鲨”却看不见斯太尔。
“我们为什么要结婚?我们这样不是很好吗?”孟庄蝶这时反应过来,律师的素质就是善于随机应变。“为什么?是什么原因叫你跟我结婚?你不是和他,很好吗?”
“我是考虑道德……”
“难道你就不为我想想,我也是有家的人。我孩子还很小啊!为什么要离婚?孩子怎么办?他已经八岁了呀!你觉着他能接受你吗?再就是,”他摇了摇头,“我跟我老婆也算不错嘛!难道……”
他忽然想起了什么,律师的职业性这时又在这里帮他了。
“你跟你老公……是你老公知道啦?还是……”
“我老公不知道!”
“那你为什么?是你老公有问题,有小三儿,被你发现啦?”
“那也不是!”
“哦,那你怎么想的?”
“道德!你有没有考虑考虑道德?!”
“道德?”
“就是罪!这是罪你知不知道?圣经上明明写着的!”
“噢,天哪!”
孟庄蝶摇着头,他觉着孔秋妮简直是匪夷所思。道德,罪?这两个熟悉而又简单的词闯进他的脑子,他第一次开始认真考虑这个问题了。但是他马上就删除了。“我们这样不是很好吗?你有家,我也有家。无非你没孩子,但是我有。我的家庭还很幸福哩。我为什么要离婚?!”他忽然觉得孔秋妮是在这里逼她。这叫他变得恼火起来。他以前打的那些官司,尽管他给男的也好、女的也好,都打赢了。但是他压根儿就瞧不起那些破坏者,那些小三儿。现在他觉得孔秋妮就是小三儿。他以为孔秋妮嗅到了钱的味道。他知道,孔秋妮知道他现在很有钱。
“你是这样想吗?你要离婚!为什么要离婚?这样不是很好吗?你有老公,老公收入很高,老公是大夫。社会地位大大的!你也有情人,我,带给你欢乐!我呢,我也是!我有老婆,她很爱我。我也有你,有你这个情人。这样的生活不是很好吗?”
“可这是通奸!”
“通奸?哦,别说的那么难听好吗?这叫婚外恋好不好?我们有感情,我们是恋人。这样很好,我喜欢这样的生活。要是结了婚就没意思啦!这样多刺激、多激情!我们在这里,在车上,这个雨夜,在这里偷偷摸摸!哈,要说偷情还可以,但是不能说通奸!”
“别说啦!”
孔秋妮嗓门儿高起来,脸色突地红了。孟庄蝶不由被她镇住了,一时不敢说话了。
“您有没有认真考虑下道德,有没有考虑下我的感受?”她一字一顿地说道,看着他,非常坚决,“您难道就没有考虑到我吗?没有从我的角度?我跟您说的话,每次。我不能违反道德!我这个人,也许就像您常说的,我很傻。可是我改变不了。我就是我,我内心道德的力量是很强大的!”
“是的,你就是很傻!”孟庄蝶低声说,心里也嘀咕道。难道不是傻么,谁跟你结婚啊?就是玩一玩而已。怎么这么认真呢?他忽然产生了一种离开孔秋妮的念头。“看来要惹麻烦了。可别惹火烧身啊。要想办法甩掉她了!”他暗想。
一想到要离开这个女人,他心里又有些舍不得,“还没玩够呢!”他又提醒自己。
“您觉着我是个荡妇?或者是个傻子?”她又说,“不管您怎么看我,也许我不是跟您那样。我的观念有些陈旧。其实我该和您玩一玩。但是那更是不应该的!啊、天哪,我的脑子非常乱!我不知道这是不是跟您玩。但是那更不行。我有时候也想,我觉得您无非就是和我玩一玩,为了我的身子,您得到了。这让我感到羞耻,我对不起生我养我的父母。难道他们千辛万苦养大的女儿是一个淫妇吗?!我是不能去玩的。这点想法要不得,不管是多么刺激。可是,有些时候我觉着我们不是在这里玩刺激。而是,”她看了孟庄蝶一眼,她的眼里满含着深情,“我觉着我们就是在恋爱,是婚外恋,就像您说的,婚外恋!但是,这又让我非常苦恼!”
“为什么要苦恼?”
“您难道没有这些想法吗?您难道不考虑您一辈子的归宿吗?”
孟庄蝶愣住了,他一脸懵懂地看着孔秋妮的眼睛。忽然又不敢和她对视,慌忙转移开目光。
“噢,可能你们男人都不考虑这些。”她又说道,恰好解了孟庄蝶的尴尬。“但是我考虑,其实我跟我老公本来也好好的。是因为他比较忙,而我比较闲。”
她的手轻轻地拉了一下玻璃,她以为可以打开。她忽然意识到是不能打开的。她不免沮丧。她想打开窗看一眼家的方向,她在心里是想到了老公。

华医生这时完成了一项肝脏切除,手术告一段落,病人的情况稳定,他需要休息一下。但他好像有什么心事,他把自己关进了办公室。桌上的中华烟已经抽了十颗了,都是留了大半截就掐灭了。他拿过了苹果手机。

“我主要是寂寞。”孔秋妮继续说道,“他是当医生的,医术又高明,所以整个晚上都有不回来的时候。唉,又没有个孩子。我该怎么办呢?再说了他是研究医学的,我是研究法律的。都是博士。可有什么用?说不到一块儿去!”
孟庄蝶暗自得意。
他忽然想起了第一次和孔秋妮约会。也是这样的夜晚,不过是在她的家里。

7

一年以前,在孔秋妮的家里。
“瞧你那双眼神,跟狼似的,就是!色狼,大色狼!呵呵!”孔秋妮放肆地嬉闹着,既好像是吃了亏,心有不甘,又好像从孟庄蝶的“放肆”中获得了极大满足。她轻轻地锤了一把孟庄蝶的肩,一边数落道,“一见我就这副德行啊,你就不能别这样!噢,男人都是用下半身思考呀?难道我们的交往就是这些吗?其实我真是有些烦你啦!哦,拜托!别这么看我好吗?”
“嘻嘻!”孟庄蝶的声音愈发带着调戏了,女人动了那一下手刺激了他。那眼神也更加不离不弃,眼里更是闪耀出光芒万丈,就像是牢牢地钉在了女人身上,要捕捉住她,使她无处遁形。“我有什么办法?可我一见了你,我就想好好地看看你,心里头蠢蠢欲动爬着一堆蚂蚁呢。我现在、我现在……噢!”他喘了一口粗气,“我现在都想抱抱你啦!”
说着,孟庄蝶的身子像炮弹一样射了出去,一下子就抱住了女人的腰,那样子真像一只扑向羚羊的狼。他抓住了女人的肩,脸也凑过去,要吻女人的唇。女人不由得大叫起来,身子一颤,头往后仰,还是本能地护住了自己的脸。孟庄蝶没有得逞,只好停下。女人挣脱了。她哈哈地大笑起来。
“瞧你,一见面就猴急猴急的,真叫人受不了!”她的脸早已红成了一片猪肝,瞅了孟庄蝶一眼,娇嗔道,“别这样好吧?温柔一点,你忘记啦,你答应的:我是公主,你是奴仆,永远的臣子!你忘啦!”见孟庄蝶手缩了回去,她的心情又大好起来,简直是心花怒放,一片得意,觉得自己果真是女王了。她不由扑哧地笑了起来:“不过,我有时候倒是真的希望你像狼一样!”
“那我就当一回狼!”孟庄蝶说着又要扑过来。“别别别,刚才是和你开玩笑呢!”
孟庄蝶这时什么也不顾了,酒精已经点燃了他的欲火。他猛地扑了过去。女人受到刺激,又大声尖叫起来。
……

孔秋妮这时已经完全丧失自制力了,经过了这一番缠绵。其实孟庄蝶的意图再明显不过了,他就想通过亲昵和爱抚,唤醒孔秋妮心里的激情。他想的是赶紧。而这时火候已经到了。
他们又一次吻了。他把她推到了地上,像狼那样按住了她,非常蛮横非常粗暴。她这时也明白自己下一步会怎样了,她知道她又违背了自己,来之前答应过自己的,对天发的誓。但她抵御不了,或者说她现在宁愿这样。她身体里的欲求被呼唤起来,使她宁愿上当也要做下去。她已经醉了。
上衣的扣子解开了。右胳膊的吊带除了下来,露出了美丽的香肩。他吻着,一边喘息着,从脖颈到手臂。她轻轻地哼。他的手伸到了下面,替她解开了裙子后面的拉链。一切水到渠成。但他又非常冷静,他的眼睛是睁着的,他厚重的呼吸是装出来的。这自然是为了刺激她,叫她很快进入状态。他暗自得意。可是这一切她都浑然不觉。
她的眼睛是闭着的,她觉着应该这样,这也是一种享受。她的大脑处在一种胶着状态,她的智商也降到了零。她只知道这是爱,她要把自己交给爱,她选择了爱,她要服从爱。她这时没了良心上的那种愧疚。她认为这是找到了灵魂里的归宿。
孔秋妮突然眼睛睁开了。
“哦、不!我们还是不要这样!”她猛地坐了起来,推开了孟庄蝶。冥冥中的一念,潜意识,第六感,告诉了她。“不要这样了!”她着急地说道,眉头拧成了一个八字,“我要回家!你还是送我回家吧!”
“你又怎么啦?”孟庄蝶愣了一下子,他觉得非常突然。刚才的兴致已经被盎然提了起来,下头早已冲破了天,现在却一个急刹。什么意思?他不由得恼羞成怒。因为他觉得这次孔秋妮就是要拒绝了。
“你要和我结婚吗?你又想说结婚吗?”他怒气冲冲地吼道,“但是我已经说啦,这不可能!我不能做对不起我老婆的事,我不能抛弃她!我孩子还小,才八岁。可是我也喜欢你。我离不开你!没事儿的时候我就想你。我做那事儿喜欢跟你,而不是我的老婆!但是她对我好,她对我好你知道吗?!她细心地照顾我,她知冷知热,她知道怎么疼我!她了解我的需要你明白吗?!她能理解我!!所以,我不能没有我老婆!我不能离婚!你知道吗?!你知道吗!?”
“可是这样不道德……”
孔秋妮的声音低了下去。女人毕竟是女人,在这时她就成了软弱的小绵羊。她被孟庄蝶震住了。
“你的工作都遵守道德吗?你审理的案子?这些年来你看到的,还有你经手的、那些法院的审判!”他高声说道,他真的生气了。“说起来工作,说起辩护,难道你们法院都公正吗?有哪个没有人找过你,那些刑事的,从来没有一件领导打过招呼吗?没有区长书记的干预吗?民事的还好说,离婚的,好像少一点。刑事的,十万,减一年!这些都道德吗?现在哪还有道德的事儿?你说说呀!”
孔秋妮哑口无言。
“我做了这么多年的律师,你知道!啊,我以前讲道德,我以前坚持正义,我他妈不向法官行贿,我他妈不请法官吃饭,我他妈混了些什么?!现在呢?能行吗?我请法官吃饭,我请法官洗脚,我请法官嫖娼!不玩能行吗?!不跟他们玩,我就要玩完!现在我成功啦!我住上了别墅,我买上了越野!这是道德给我的吗?!谁还讲道德?什么是道德?道德给了我什么?!”
孟庄蝶越说越生气,他是又一次被拒绝了。男人在性事遭到拒绝以后往往会非常失望。“你老公就道德了吗?”他又喋喋不休地咆哮道,“那些医生、你老公,他每次手术不收红包吗?他没有把红包交给你吗?他没有告诉你医生跟医院的一些事吗?那些潜规则!医药代表的回扣,吃饭、唱歌、洗桑拿,性贿赂!开药,开最贵的!越贵的越开!那些检查——CT,核磁,血管造影!介绍医生,医托,忽悠手术!提成、回扣!你觉着这些事情都道德吗?现在谁还有道德?道德早已经沦丧啦!”
他余怒未消,他突然产生了报复她的想法。他一把拖过了她,按在床垫上。她任由他摆布着,身子软得像一滩泥。“不要跟我说什么爱情!我们就是玩一玩而已。明白吗?”他大声说道,一边剥她的裙子。裙子褪了下来,露出了里面美丽的倒三角。她惊恐地看着他,就像一只待宰的羔羊。他目露凶光,他肆无忌惮,他忘了他面前这个女人曾经的角色,他说过的话,他对她的臣服。他现在真正成为了一个赤裸裸的魔鬼,他心里真实的想法此时也毫不掩饰了。
“我们有感情,你说的对!但不是主要的。我们就是玩!就是刺激!不能影响家庭!玩够了,就个人走个人的路!不要跟我提什么结婚离婚!要不然你就离婚,反正我不会离!我和你只是偶尔出来快活一下!哈哈,妻不如妾,嫖不如偷!哦,我们就是这种关系!很简单!”
孔秋妮一句也不敢回了。她被他征服了,彻底征服了。她忽然有种感觉他说的其实就是一派胡言。但她又觉着是从他嘴里说出来的那就是对的。公主变成了臣仆,奴才当上了国王。她的思维僵住了。她不敢说话,她这时只想叫他息怒,叫他高兴,叫他满意。因为她见他真的怒了。她的身子软软的。他的唇吻了过来,吻上了,她没有反抗。他的手粗鲁地摸来摸去。他的舌伸了进来,她怕他不高兴,也只好递出去,虽然她不情愿。他的手伸到了下面,她主动地褪了下来。她这时一切的一切只想叫他平息雷霆之怒。
“我不想做啦!”孟庄蝶突然停下了手,他翻身盘腿坐到了一边,背对着孔秋妮,脸上郁闷着。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算啦算啦,不做啦!”

8

这个时间,坡顶上的杀手准备行动了。刚才他已经走了一遭,摸到了“黑鲨”边上,探了探路。孟庄蝶和孔秋妮的对话,他也听得清清楚楚。经过比照孔秋妮的录音,杀手非常确定地知道:车里的这一男一女就是他的目标。那么下一步,就是撕票了。
他端起了打鸟的气枪,“噗噗”几下,声音轻得只有他一个人能听见,他把几盏路灯全干掉了。公路上顿时黑了下来。
当然车里的那一双男女对此无从察觉,因为“黑鲨”被封闭得像一艘潜水艇。
杀手又回到车上。他朝外面张望了几下,看有没有过路的车辆经过。他非常谨慎,他等了好长时间,他要抓住最佳时机。
孔秋妮坐了起来,她先是穿上了自己的短裙,然后是上衣的短袖。她的动作迟缓得像一位老太太,她的思维也慢慢恢复了。刚才她一直在咀嚼孟庄蝶这番话的意思,她现在有点儿明白眼前这个男人是什么心态了,对自己。可她又不敢相信。她忽然有个念头想离开他。她开始恨他,就像之前她恨自己的老公。他们是一样的人!她在心里咬着牙说,我要离开他,再也不见他了!
可是一想到离开,她在心里又产生了一丝刀割般的隐痛。因为之前她已经把自己许给他了,芳心暗许。那些个夜晚,从他们相识到现在,多么幸福甜蜜的夜晚啊!她觉着他是那么的爱她,她也把自己完全地投入了进去。她觉着她整个的灵魂都属于了他,她也感觉他整个地进入了她的身体。两人合二为一了。哦,为什么?难道要分开吗?她已经为自己的灵魂选好了归宿,就是他了,没有第二个男人。哦,他是多么的英俊,最令她着迷的是他的眼神!哦,孟庄蝶,我爱你!我将永远爱你!
孔秋妮瞅了孟庄蝶一眼,目光里无限爱怜,她是希望他能回心转意。
她的心里突然又狂乱地悸动了一下子,她的嘴里吐出了几个字:
“我怀孕了!”
孟庄蝶没有听清孔秋妮说的什么,他也没有想到。他只是微微转了一下头。
“我怀孕了!”孔秋妮又说了一句,这次足够能听得见。
“什么?”
“我说我怀孕了!”
孟庄蝶怎么也不会想到,这个消息这时仅停留在耳朵的耳廓里,根本就没有进入到大脑的分析系统。他还以为是听错了,是别人,而不是眼前的孔秋妮。
“多长时间了?”
“两个月吧。”
“谁的?”
“当然是你的。”
“我的?”
“是你的。他没有能力。你知道……”
孟庄蝶这次听清楚了,也意识到了。就在一瞬间,他脑子里突然涌出了好多好多。他一下呆住了。
“我们有好几次,没戴……”孔秋妮又平静地补充说。
孟庄蝶还是没言语。
“所以我才提出结婚。”她又说道,“我其实想要一个孩子。刚才你说了那么多。噢,也许,也许这是已婚男人的共同想法吧!也许一些女人。噢,这个世界,这个世界已经足够堕落了吧!但是我不管,我不管别人怎样,我也不管这个世界怎样,我自己要坚守道德!所以我不会和你那样,去玩一个女人或者追一个男人。我也不想脚踩两只船。我想的我要的就是自己的灵魂要干净!和你那样我的良心总是觉着不安。反正,违反道德的事我是不能干的!庄蝶,我们结婚吧!”
“你去做掉吧!”
“你……”
“做掉!我说做掉!”
“为什么要做掉?”
“没有为什么。这是唯一一条路。”
“为什么只能做掉?为什么就没有第二条路了?!”
“你就不要问啦!只能这样!做掉吧!”
孟庄蝶沮丧的心情全部蔓延到了脸上。怀孕,有孩子了。这对他简直是晴天霹雳。这在他的思维里是想都没有想到的事情。要跟自己的妻子离婚吗?简直是一个笑话!可是,现实却发生了,他要负起责任!
孔秋妮慢慢穿好了衣服,她彻底失望了,心里头已经凉到了冰点。这里头有恨,有爱,有离开的痛,有后悔。反正综合了所有的东西。她欲哭无泪,心情一片悲凉。她觉着对不起自己的父母,对不起自己的良心。她也无法面对明天的工作和同事。就在一瞬间,她觉着一切都失去了。
只有肚子里的这个孩子了,她未曾谋面,两个月来的欣喜陪伴着她,让她得到了一丝的喜悦和安慰。
现在这成了她唯一的希望,生命存在的理由和精神的支柱。
再也没说一句话,她站起身来,弯腰走向车门。她拉开了车门子。
“我送你回去吧?”暗处传来男人的声音,不过很微弱。
她还是倔强得不说话。她从车里钻出来,没有回头。她踉踉跄跄地朝马路中央走去。
杀手发动起了斯太尔。

9

说时迟,那时快,只见另一辆集装箱卡车,也是斯太尔,轰隆隆地从不远处的路口开了过来。杀手还没来得及挂档,也没有一个人留意到它,这辆斯太尔已经疾驰而至。只听“哐”的一声,“黑鲨”飞了出去!
丰田“黑鲨”撞得这个惨啊!翻了几道个,打着滚,横着就撞飞了出去,“稀里”、“哗啦”!给撞了个稀巴烂。原来路灯都瞎了眼,本来杀手是要制造一起车祸,把路灯先瞎掉。然后伪装成司机看不清路况,夜色又浓,最后逃逸。现在倒好,来了一个假戏真做。不用杀手操心,后来的这辆斯太尔,借刀杀人了!
这后来的斯太尔看来把假戏也做到了底。一看撞车了,只稍微停了一下,紧接着油门一踩,“轰”的一声,逃之夭夭了。
听见响动,这时孔秋妮急忙转过脸来。只一眼,她就明白了一切。她发疯似的朝“黑鲨”的残骸跑去。
“庄蝶!庄蝶!”
从车里爬出来一个人。
孟庄蝶此时早已浑身是血。要知道丰田旅行车本来铁皮就薄,又是十几年前的老丰田,所以根本就经不起磕碰。又打了几个滚,没有当场粉身碎骨就不错了。这时孟庄蝶的身上,骨头,头部,软组织,浑身全都遭受了致命的撞击,意识也迷迷糊糊的。只知道发生了车祸,自己要逃,要爬出去,要求生。可是伤到这份儿上,眼看是活不成了!
“呃、呃!”孟庄蝶这时就像刚从墓地里爬出来的僵尸,鬼使神差地还能站直了身子走几步,嘴里发出吓人的喊叫。又活像一个垂死的恶魔,估计是回光返照吧。他直愣愣地朝孔秋妮走了过来,走到近前,身子一颤,猛地朝孔秋妮扑了过去。
“啊!”孔秋妮吓得连连后退,可爱情的力量还在这里支撑着她,她没有被吓倒,到最后反而镇静下来。“庄蝶!庄蝶!”她跪下身子,把孟庄蝶抱在了怀中。
“我……我、我同意你的说法!我们、结婚!”
孟庄蝶此时满脸是血,一只眼睛早瞎了,血水这时也不停地从他脖子上的动脉涌出来。他的一部分皮肤烧焦了,他的这副样子人不人鬼不鬼的,新鲜的空气里弥漫着一股烤肉的味道。
“我……呃!”
他试着把手要搭在孔秋妮的肩上,很吃力。他是想再抚弄一下她的头发,还想再看一眼她的脸。但是他却办不到,他的手垂了下来。孔秋妮帮他把手放在了自己的肩上。
孟庄蝶的表情似笑非笑。他知道,自己是不行了。
“庄蝶!庄蝶!你怎么啦?你别吓唬我呀!哎呀,你这是怎么啦?你不会死吧?!”孔秋妮吓得哭起来。她这时也产生了一种感觉:她要失去他了。但是她又不相信。
就在刚才一瞬间,在车祸发生后,在从车子里爬出来的那一霎那,孟庄蝶的脑子里闪过了好多念头。房子,车子,一切的一切,荣华富贵,他都没有去想。他的脑子里就是出现了几个人:孩子,丽君,已经逝去的父母。这些都一闪而过,最后却出现了一个感觉。这个感觉叫他暖暖的,叫他很依赖,这个感觉也一直伴随着他。现在,支撑着他,支撑着他爬出来,见她最后一面!
“我好想……好想、看看你!”他说了句,非常吃力非常艰难,嘴唇连颤抖的力气都没有了。
“救护车!我叫救护车!”孔秋妮吓得大叫。
“不用啦!”
“庄蝶!哦、庄蝶!”
“把孩子生下来!”
“我知道!”
“你……哦,你是对的!!”
杀手的斯太尔这时赶了过来。他的目标是两个人,现在只剩下一个,任务完成了一半。那么他现在要做的,就是针对这个女的。但是,通过安装在孔秋妮包里的窃听器,他听见了他们刚才的谈话。
他没有停车,也没有撞向孔秋妮。他只是稍微迟疑了一下。紧接着,马上,斯太尔加大了油门,朝别处开走了。
再也没有一句话,孟庄蝶断气了。孔秋妮默默地站起身来,她这时坚强而又冷静。她把手放在了自己的小肚子上,低下头,轻轻地摸了摸,仿佛是在感受。然后,又转脸看了地下的孟庄蝶一眼。最后,就像草原上一头失去爱侣的母狼,毅然决然的,她转身离开了。
杀手把斯太尔开到了一处僻静处,停下来。他打开了随身携带的苹果iPAD。
他在iPAD上发了一封电子邮件:货已取到,请告知付款密码。然后附上了车祸现场的照片,他刚才拍的。
几分钟后,邮件回复了密码。杀手又连接了一个网上银行的网页,打开,查询了账户情况,知道钱已到手。他想了想,这才把车又开到了附近的一座桥上。紧接着,非常果断的,他把iPAD扔进了河里。

10

省立医院门诊楼的顶层依旧灯火通明。
主任办公室里,华医生呆呆地坐在椅子上。他面前放了一台手提电脑,网页上有一行提示:转账成功!原来就在五分钟前,他把一笔三十万元的款子打到了杀手的账户上。他才是凶手,他知道。现在,在杀了人后,他又陷入了一阵彷徨。这里面有害怕,有得意。他解恨了!对孟庄蝶的恨,他给他带上了绿帽子。还有她的恨,恨她不忠,恨她出轨,恨她抛弃了他。
他又恨他自己。
一名医生急匆匆地跑进来。“华主任、华主任,”他大声说道,“您快过去看看吧!情况十万火急!刚才马教授的手术引起了出血,正在抢救呢!院长说叫您赶紧过去,这事儿必须您来处置!”
“我知道了。您回去先告诉院长一声,就说我马上就过去了。”华医生一脸漠然,他淡淡地答道。
“好!不过您可要抓紧啊!”
助理医生跑开了。华医生的脸色继续苍白着,又渗出了一层汗,发白发亮,恰似一块刚刚开始溶化的冰。眼镜后头那双闪着光亮的眼神里这时闪出的是绝望,是悲哀,又带着莫大的焦虑,仿佛世界末日就在眼前。
他快步走进走廊。走廊的尽头是药物仓库,厚重的不锈钢门上提示有醒目的生物危害警示牌。华医生一把拉开不锈钢门,闪了进去。
他这时似乎根本不在乎失血的病人、手术台上的马教授。他这时全神贯注,他是为了他自己。
很快,他找到了,是凝血剂!这对他毫不费力,因为他太专业了!凝血剂上用德文标注着注意事项和使用说明,只扫了一眼他就瞧得清清楚楚。他把凝血剂攥到了手中。
他扬起头来,看着屋顶的天花板,他的眼神里仿佛流露出了一丝念头,他的嘴唇翕动了两下,仿佛是在祷告。他头上的汗水继续拼命地往下流着,但他还是浑然不觉。蓦地,他的手开始抖擞起来,颤巍巍的,仿佛发生了轻微的地震。震得手里的凝血剂注射器眼看着就要掉在地上了。
但是滴下的只有汗,是豆大的汗珠,华医生仿佛是在鼓足勇气,眼镜片子后面的那双眼珠也睁到了最大。在生命的紧要关头,他要决定自己生死的这一刻,他自然凝聚了他所有的精神。他举起的胳膊一直悬在半空,他的眼白血丝密布。
外头走廊里传来嘈杂的脚步声,还有人的喊叫。他听见了,是有人在喊他。华医生眼一闭,那枝凝血剂的针头准确无误地刺进了他脖子上的静脉。
他倒在了地上。
……
“怎么啦这是?华医生!”助理医生这时已经冲进了药物室,还有后面紧跟着的几名护士。“不好啦,出事啦!”助理医生赶紧蹲下了身子,因为他从华医生苍白的面相上已经做出了判断,医生的职业敏感性叫他马上明白了。他抓起华医生的手,他的眼睛瞬间瞪成电灯泡,他看见了:华医生手里紧攥着的凝血剂注射器!
“我……”
在生命的最后一刻,或者说是在生命的悬崖边上徘徊、在鬼门关口转悠,人求生的本能这时又成了主宰。华医生矛盾着,他的思维在做着斗争。因为他看到了:法律和良心这两柄利剑随时要落下来把他斩首。但是最终他的感觉还是想活。“呃!”他虚弱地张开了嘴,“快救救我!”他又吐出了另外几个字,“教授!教授他怎么样啦!”他这时糊涂了。
“华医生您对自己做了什么?!”医生助理是在本能地求证自己。
“我……我注射了,凝血剂!”垂死的人答道。
“啊,您这是干嘛?!凝血剂?啊,您需要急救!”助理医生明白过来了,忙转过头去,“赶快,把华医生送急救室!抢救!”他喊道。他抱起了华医生的身子。
走廊里又被凌乱的脚步声淹没了,因为这才是真正的意外,是任何医生和护士都没有想到的。华医生的意识开始模糊了,面色死灰,凝血剂开始侵入进他的大脑。但他的意识还在苦苦挣扎着另外一件事,“马教授!要给他止血!凝血剂!凝血剂……”他喃喃着。他的声音渐渐弱了下去。
“都闪开!溶血剂!抢救!”“快!报告院长!”走廊里炸开了锅。
……

倾盆的大雨早已把车祸引发的大火浇灭,也干干净净地把孔秋妮留下的脚印冲刷没了,包括空气里的女人香。“黑鲨”的残骸散落在地上,到处都是,就像是一架飞机在这里刚刚失过事。浓浓的夜色袭来,空气里还充斥着焦糊味。偶尔“黑鲨”的几块铁皮还散发出袅袅的热气,仿佛这里现在是夜间的一座坟场。
雨已经停了。夜空里开始绽放出星光,浩瀚的宇宙重新归于宁静。突然,一道闪亮从夜空中飞速地划过,发出的光芒如同刀片瞬间割开了一块黑布,紧接着就不见了。
是一颗流星。

原载 轻博客 
4/13/2020 6:49:57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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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文地址: 《​保罗丨震杀(中篇小说)》 发布于2020-6-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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