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瑶本丨说“吃” - 世说文丛

陈瑶本丨说“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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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年9月下旬,我参加了地中海抒情号(MSC)邮轮的跨国旅行。26日下午3点,邮轮在青岛港启航了,先是缓缓地开出胶州湾,进入黄海后加快了速度,向着日本的九州岛驶去。
邮轮上有多个自助餐厅。各种食品,琳琅满目。面食、菜肴、水果、饮料等,品种齐全,应有尽有;煎炒烹炸,清蒸水煮、热煸凉拌,一应俱全。可以满足各种不同饮食习惯客人的需求。
每当吃自助餐时,我都会在面食、蔬菜、水果、肉鱼等不同种类的食物中各取一点。吃完后觉得饱了就可以了;觉得还不够就再去取。总是吃得碗干盘净,点滴不剩(这个习惯的养成可能与我自幼所受家教以及年轻时挨过饿体验到食物的宝贵有关)。可是有些客人就不是这样,取得多吃得少,盘里碗里剩下许多美食,一抹嘴就扬长而去。看着白花花的馒头米饭、香喷喷的鸡鸭鱼肉倒进了垃圾桶,我的心里涌动着痛、惜、怜、愤等多种感情,混杂成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难受。这些人可能是这么想:反正我花钱了,怎么吃与他人无关,所以浪费得心安理得。
真的是这样吗?是啊,浪费一点食物,用金钱来衡量,所值金额有限(如果一个人经常这样做,造成的浪费就不是一个小数目了),完全不足以量刑;尽管毛主席曾经说过:“贪污和浪费是极大的犯罪。”法律对于这种行为却无可奈何!可是从道德层面上讲呢?农民种粮种菜、养猪养牛,付出了多少辛劳,流下了多少汗水!何况还要经过收藏、运输、加工、烹调等多个环节,才能成为食物被端上饭桌,多么不容易啊!把经过许多人的辛勤劳动才做成的好菜好饭当成垃圾倒掉不心疼,这是不是人性的扭曲?是不是对劳动者的不尊重?你富得任性可以去大街上撒钱啊,何必无端地浪费劳动的成果!世界上还有多少没有脱贫的妇女、儿童,因为吃不饱肚子挣扎在死亡线上,省下一些食物给别人吃不好吗?——我对于这种既损人又不利己的行为深恶痛绝。 
9月27日晚上,我去附近的自助餐厅吃饭。来到一张饭桌前,见一位头发花白的老先生坐在那里就着一碟小菜喝大米粥。他的对面放着一份丰盛的晚餐:盘子里有蛋糕、水饺、三文鱼、牛肉片、西蓝花,饮料杯里有大半杯牛奶,小碟里还有一个红艳艳的大苹果。我以为有一位准备在这里吃饭的客人临时离开了,就指着空座问老先生:
“请问这位客人——”
老先生说:“吃了几口,背着包走了!”
“这些饭菜——”
“不吃了,剩下的!”
“只吃几口,何必拿这么多?”
“你看看,这就是中国人的素质!”老先生声色俱厉地说。他把“中国人”三个字咬得很重。
我看看老先生,觉得与自己无异,也是黄皮肤黑眼睛的黄色人种,是否入了外籍却说不准。看那饱经沧桑的面孔,肯定也是“过来人”。我觉得把“个别人”说成“中国人”有以偏概全之嫌。但是,看着老先生那气呼呼的样子就不想去纠正他。我问:
“是什么人这么浪费?这不是暴殄天物吗!”
“一个穿着时髦、长得漂亮的姑娘。”
我心里“咯噔”一下:可惜了!一个美丽的外壳裹着的却是一个不太美丽的灵魂。
服务员走过来,麻利地把蛋糕、水饺、三文鱼、牛肉片、西蓝花、牛奶等一一倒进了垃圾桶,不动声色,又要往里扔苹果,老先生伸手从服务员手里把苹果抢过来,说道:
“这个苹果我吃了吧!这些人,这样糟蹋饭食,就不怕伤天害理!哎!没有挨过饿的人不知道挨饿的滋味。”
一句“没有挨过饿的人不知道挨饿的滋味”触动了我的心,脑子里闪现出杰克伦敦的《热爱生命》中那个饿得濒死的淘金者得救后见到食物时的情景:水手递给他一块硬面包,他贪婪地把它拿住,像守财奴发现金子般地瞪着它,然后把它塞到衬衫里面。……他的床铺上面摆着一排排的硬面包,褥子也给硬面包塞得满满的,每一个角落里都塞满了硬面包——他在防备可能发生的另一次饥荒。
晚餐毕,我来到甲板上凭栏观海。星光下,黑色的海浪汹涌起伏。自助餐厅里发生的一幕跟眼下的海浪一样在脑子里波动不息。我怀疑有的人浪费食物与公款吃喝有关。满桌的山珍海味吃不了就倒进垃圾桶!虽然这种行为近几年有所收敛,但是明里暗里还是时有发生。公款吃喝者是不用自己掏腰包的,所以浪费惊人却毫不心疼。这种侈靡之风流传到社会上,就扭曲了人们的价值观,贻害无穷!经常可以在餐厅里、酒店里看到一些残席,鸡鸭鱼肉剩得满盘满碗,造成极大的浪费!可是后来我又觉得也不全是公款吃喝之过,侈靡之风应该还与教育有关,一些人没有过过苦日子,不知道食物的宝贵。邻家女孩是大学生,放暑假回来对我说:
“爷爷,大学的饭堂里每天倒掉的食物就有十几桶,里面不乏香喷喷的大鱼大肉、白花花的馒头大米。”
我问:“你怎么看?”
她说:“起初看着不忍心,时间长了也就慢慢地习惯了(!)。” 
我又问:“你也扔吗?”
她羞涩地点了点头,轻声地吐出两个字:“偶尔。”
“别的大学也是这样吗?”
“是的,我高中的几个同学考入不同的学校。问过他们,都是这样。”
中国有几千所大学,单就这些大学,每天要扔掉多少珍贵的食物?没有统计,那一定是一个惊人的数字。
我周游世界,到过许多国家(其中不乏像美国、挪威、丹麦、瑞士、爱尔兰、比利时、新加坡、新西兰、澳大利亚等这样一些人均收入最高的国家)和地区(港、澳、台等)的自助餐厅。这么肆意地浪费食物的现象却从未见过,人们把取来的食物吃得很干净。
我想:如果能让公款吃喝的人自掏腰包,他们还会这样大操大办铺张浪费吗?可是,我没有这个权力啊!我又想:如果让那些肆意浪费食物的人去种粮种菜,去养鸡养猪,去体验一下劳动者的辛苦;或者不让他们吃饭,一连饿上几天,给他们的人生补上一堂‘饥饿体验’课;肆意浪费食物的行为或许能有所收敛。可是,又有谁会去给他们安排这样的课程呢?
夜色深沉,星光闪烁。邮轮在夜的海里乘风破浪,我心中的纠结却始终难以释怀。
我周游世界,到过许多国家(其中不乏像美国、挪威、丹麦、瑞士、爱尔兰、比利时、新加坡、新西兰、澳大利亚等这样一些人均收入最高的国家)和地区(港、澳、台等)的自助餐厅。这么肆意地浪费食物的现象却从未见过,人们把取来的食物吃得很干净。
我想:如果能让公款吃喝的人自掏腰包,他们还会这样大操大办铺张浪费吗?可是,我没有这个权力啊!我又想:如果让那些肆意浪费食物的人去种粮种菜,去养鸡养猪,去体验一下劳动者的辛苦;或者不让他们吃饭,一连饿上几天,给他们的人生补上一堂‘饥饿体验’课;肆意浪费食物的行为或许能有所收敛。可是,又有谁会去给他们安排这样的课程呢?
夜色深沉,星光闪烁。邮轮在夜的海里乘风破浪,我心中的纠结却始终难以释怀。

写于2017年9月30日

【附】饥饿

吴德劳改去了,一家老少三口的吃饭问题,沉重地压到妻子周小红那双柔弱的肩上。上有老,下有小,星星点点的可吃之物都省给了婆婆和翠翠,周小红经常只喝一碗菜汤就拍拍肚子,说自己吃饱了。吴老太太吃完饭,也像饭馆里一些舔盘子的乞丐一样,把碗舔光,或者用手指把碗底抹净,再把手指放在嘴里吸吮。周小红对付饥饿的办法是:饭前把腰带勒到最后的一个扣眼,让胃的容积尽量缩小,吃完饭洗碗时,还要盛一碗水,将碗里点点滴滴的残渣余汁溶在水里,再全部喝光,不让碳水化合物有丝毫流失。这样做不但可以避免浪费,还会有饱腹感。浮肿的人越来越多,都是大量喝水,用水糊弄肚子造成的。听有人说茅草根也可以充饥,周小红去刨来一些,洗净了磨细了搀着杨树叶子煮了当饭吃,胃是填饱了,可是大便解不下来,差一点被憋死。茅草根不敢吃了,就吃地瓜蔓子粉,吃枕头芯里的糠。毕竟人类的消化道与牛、羊等草食动物的消化道不同,胃肠等消化器官承受不了这么多的粗纤维,其结果跟吃茅草根的情形差不多。为了解决吃饭问题,人们挖空心思。嫂子张大翠约周小红去剥榆树皮,说榆树皮很黏很滑,既好吃有营养,还不影响排便;不过最好两人合伙,一个爬上树去砍开一圈口子,一个站在地上往下扯树皮。周小红没去,她说:“榆树剥去皮,它还怎么活!”不去剥树皮,小红就去挖野菜,去采树叶,去刨收获大白菜后地里残留的根须……
女儿翠翠因为早产,先天不足,一直比较瘦弱。现在吃不饱,哭着说:“妈妈,我饿!”缠着妈妈要吃奶。周小红已经饿得浮肿,腿上一按一个坑。因为严重的营养不足,奶水早已枯竭,哪里有奶喂翠翠。吴老太太眼看着没有饭吃饿得虚弱的儿媳和吃不到奶嗷嗷待哺的孙女,心疼地说:“小红,婆婆对不住你。是吴德害了你啊!老天爷啊,我怎么养了这么个畜牲!”吴老太太难过得顿足捶胸,痛哭流涕。老人家见周小红不舍得吃饭,自己也不肯多吃,本来就瘦骨嶙峋,现在眼窝更深了,颧骨更高了,瘦削的手背青筋暴露,如同爬满了蚯蚓。   
1960年夏末进入了饥荒的第二年。这天下午,周小红又去田野采野菜。因为采的人多,地里可吃的野菜如荠菜、苦菜、曲曲芽、蒲公英等已经没有了,灰菜不敢吃,怕中毒。周小红只好去一些偏远的地方采。天上的太阳像烈火一样炙烤着大地,周小红采了一会,还是收获不多。因为虚弱,头晕眼花,脚步沉重,汗水湿透了衣裳,走路摇摇晃晃,低头看看,连自己的影子也拖不动了,被风一吹,胃里翻江倒海,哇的一声吐了,全是绿绿的野菜水。她扶着一棵被剥了皮的小树,倒在一条干涸的水沟旁,昏了过去。等她醒来,已是傍晚,听见肚子里叽里咕噜地响。她深深体会到饥饿的感觉:暂时的饥饿使人心慌,腿软,出虚汗,手脚颤抖;而长久的饥饿并没有锐利的痛感,那是一种慢性的虚脱。胃里没有食物,大脑没有营养,人已经麻木了。
从饥饿中走过来的周小红,从此视食物为宝中之宝,对人生也有了新的理解:不管这道理那道理,一个人能吃饱饭、能活下去才是最大的道理!
——节选自拙作《无情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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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文地址: 《陈瑶本丨说“吃”》 发布于2022-5-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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