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月
堤下小路
胶河堤下小路往西
过两棵柳树，又过了麦田
这年冬天无雪
小路也瘦，地面上漂浮，像根羊肠
羊去了河床，人回了村庄
我站堤坝向西望
柳树一大一小，小的歪斜
大的身旁立块石碑
碑上刻字，字迹模糊
蹲碑下抽烟的老者，清楚刻过什么
我看不着他，他看不着我
我们紧瞅同一条小路
桥东鸽子
桥东湿地缺水
鸽子飞来
喜欢了裸露的河床
和枯死的水草
它们踱步，交头接耳
湿地周围的村庄养了鸽子
鸽笼里有几只没飞走
飞走的都在我眼前
一片水洼边
捡块石子扔去
鸽子斜一眼
我离开时，它们还在那儿
一会看水，一会望天
瓦屋及其他
丘陵地离村三里
红的瓦屋，砖砌墙，开了门窗
它小，塞不进阳光，挡不了风雨
屋里黑，什么也看不到
风再大点，可躲去墙角抽烟
还可避寒，但天不冷
麦苗返青，比年前绿
一丛丛挨着，连成片
抗拒荠菜长起来
几棵梨树，去年夏天长高的
秋天落了叶，至今没发芽
寒风的鞭子抽它
它使劲望灰蒙蒙的天
找不到春天在哪儿
离开前，眼神越过瓦屋
土岭，躺满了农田
如果麦苗长成麦子，梨树抽出嫩叶
野草昆虫围在瓦屋周围
我该为这些再来一次
带上铲子、条筐，挖荠菜
挖累了进屋，坐砖头上吐烟圈
那时候，处处惹绿
会不会又有什么多余呢
牛呢
田亩倾斜，往树林淌
树林里有个村庄
此时，我伸长脖子，踮起脚
短发的阴影盖住一撮麦苗
向前半步，就碰痛野枣树的刺
黄土朝天，晾晒一个冬天了
灰喜鹊来过好几回
其中一回穿两件棉袄，飞得慢
孤零零的一座坟
孤零零几棵草
老人善长说旧事，旧事净细节
老人家开拖拉机绕坟头转
牛呢？那头花脖子黄牛
它擅长读书
耕读了一辈子经纶
今天换我来读
我无病呻吟乱翻书
肤浅地读，读到一家子往地里撒种
三个男人守住村口
庄内隐秘地静，白杨林准备抽芽
我想再看远点
看清许多消失的脸
越过那座黑山岭
只有一团烟雾
生态园里鹅的蛋
生态园在山北边
鹅喜欢阴影
把蛋下到草甸里
然后到池塘和鸭耍了会儿
栗子树下和鸡谈了心
忘了下蛋的事
搞农业的朋友生态园里走
像只摇头摆尾的大鹅
踩的梦嘎巴嘎巴响
他杀了鸡、鸭招待我们
鹅蛋也炒好了
盘子和炖鹅的盆紧挨着
河流转弯
河流明确地、清晰地
一丝不苟地转了弯
很久以前
画家打此路过
软笔伸进风景
修改了河流的方向
川端康成
合上阵雨中的车站
伤感的川端
低首在门外的小径
我抬头看屋后的柿子树
秋天的孤叶红了
一阵风要摇落它
此刻川端抬头
望我一眼
一长一短的蝉鸣
阴凉里，她的指甲长了
替她修剪干净
川端睁开眼
竹榻上躺着他的梦
我数数地上的白银
够再买些阴影
川端皱下眉头
继续睡去
一株植物长在窗外
川端吹气，擦净玻璃
我从山后转回来，握了串藤花
其实我更爱那丛径前的草莓
川端将它们摘进篮子
放在夕阳的石上
我斜穿长阴影的竹海
他们爬前头的山去了
据说山南边没这么冷
川端刚走，我在伊豆泡温泉
他半山腰折回来
找浴巾。他记不清悬挂的浴巾
哪一块属于他和舞女
浴巾躺在篮子里
无所事事地闲着
我随手取走一条
川端绕过蒸汽，朝我过来
大雪覆盖车站
川端的火车从它的国启动
我劈好最后的木柴
码放院内，关了院门
大雪数月，掩埋了山路
一行脚印若有若无
川端立于门口，像个雪人
我记不得关闭的院门
是否落锁
美学原理
迎春花枝搭上黑铁篱
绽开黄花
门口的西府海棠发芽了
只有那棵枫树，秋天被拦腰锯断
向上的锯茬还是新的
不远处结黄果的樱桃
芽孢鼓胀似发情的女人
读一本书，拜访叔本华
之后在画院，看孩子们画画
他们画荷花和田野放风筝的自己
据说荠菜已成，茎叶鲜绿
太阳并不认为他们存在
爬上屋顶，一个人
为家屋的烟囱戴上帽子
因为雨季要来
窗台，青砖垒高数尺
阻挡着相当多路过者的视线
由于越穿越少
树梢的鸟窝
和各个路口、房门、窗子的距离刚刚好
大家互不相见
天空有种蓝甚是浓郁
看清它需要背景，需要距离
在夜晚是疏离者的墨汁
阳光一如昨天
洒往可视之处，然而
太阳并不认为他们存在
三月麦田
他一边咳嗽，一边翻旧历
一个人往春天走
一个人被冬天掩埋
分道岔路口的柳树，发低烧
村落低平，群羊浮现
过麦田，一大串白色云朵
他边生病，边找绿叶菜
麦田沿河堤排开
另一侧，河床干涸
他恐惧来自两可之间的模糊
一个季节取代另一个季节
依旧悄无声息
明确的暗示
在两畦麦田间的荠菜
两个弯腰的女人
用目光平衡身体
三月下垂
玉兰花面色苍白
杏花羞涩，红了腮
邻居的竹篮如飞禽
一个人折根柳枝走开
一个人从树顶的鸟巢探头
褪尽了冬天的羽毛
一群白羊，天际间行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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