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那是在过往某年年底的最后一天做过的梦。
梦里常常分辨不出时间，但那场梦境中的时间很清晰，是在一早醒来的清晨。而此前似乎没有过关于清晨梦境的记忆。我总是在梦醒后为自己所做过的梦作着解构——为什么会发生在清晨？或许仅只是，一觉醒来，更易让人陷入一种猝不及防的真实情境；也或许，清晨是一天的开始，那场末世之梦提供了一条清晰的时间线。
清晨醒来，我走出老家的堂屋。——那镌刻在童年记忆中的老家总是频繁地出现在梦里。但在那场梦里，老家的堂屋只在梦里一掠而过。老屋在我走到外面来之后就变得漫漶模糊。屋外的世界已无关乎故乡，也无关乎任何城市或乡镇。——或许那场梦，广袤的天地之间才是梦真正的地点。
屋外聚集着黑压压的大片人群。他们的脸上都一律呈现着焦躁而恐慌的神情。并且他们几乎都保持着相同的姿势在抬头看天。
以往大部分的梦境都是黑白色，可是那场梦的颜色分明是焦黄色的，就像那些泛黄的老照片。麇集的人们都在抬头看天。天上翻滚着成团的黄色雾霾。成团的黄色雾霾弥漫在天空，也氤氲在黑压压的人群之间。因为受着浓重雾霾的阻碍，地球已辨不清它的运行轨道，就在那场梦的那天清晨开始，永久地停止了转动。
那是我生平第一次遇见这末世的梦魇。时光永久静止在那个清晨，太阳再不会升起来，再也看不见星星和月亮。——就在那浓重得再化不开的雾霾里，还飞扬着阵阵的酸雨。这飞扬的阵阵酸雨似乎是这末世自然界的唯一运动之物。——当然，还有周边黑压压的人群在骚动。人们都怀着末世的焦灼与惶恐。可是，这之中的一些兜售冥纸的小贩似不肯错漏任何一个赚钱的时机，仍在大声吆喝。那些冥纸全浸泡在酸雨里。旁边有人讽刺的口吻说：“都世界末日了，还做什么生意！”梦里为什么出现冥纸，这也像是某种隐喻。可是在一场末世之梦里，我也无法破译。世界仍那般吵闹。周边不少人在吵架。有人劝架道：“现在我们天下一家亲，都站在同一死亡线上了，还吵什么吵！”
我本是一个人走到屋外加入到这黑压压的人群中来的。但加入人群之后，母亲和女儿也跟着和我在一起了。——或许是因为母亲和女儿是这世界上最亲的人，她们才会与我相守在这末世的梦魇。散布在人群中的焦躁与恐慌席卷着每个人的心。我和母亲还有女儿不安又尽量保持着冷静，等待着接下来天地的突变。
在天地突变之前，梦魇让我惊醒了过来！
二
这场末世之梦发生在夜晚。确切地，是在戌亥交替的时辰。梦的地点是在老家的屋后。我时常梦见童年的老屋，但关于屋后的梦境为数不多，并且每次关于屋后的梦境总是充满着孤独和恐惧。而这场末世之梦，算是把我于屋后梦境的孤独与恐惧渲染到了极致。
我走到老家屋后。老家屋后早先有个河塘。在这场末世之梦里，它仍重复着童年的印记，将一个黑魆魆里又泛着蓝且带着可怖的河塘复制到了我的梦里。
是的，这又不是一场黑白梦，梦里的河塘泛着暗黑的蓝。以往的每场有关老屋后面河塘的梦里，那河塘都泛着这暗黑的蓝。据说蓝是忧郁，是寒冷，是宁静，是梦幻。——像极了我内心的颜色。
河塘的那边起先是一道白色的硝烟。这硝烟不过是先前那场末世之梦中黄色雾霭的幻化。起先是一小团，接着这硝烟越来越浓。在这硝烟弥漫中，红色的火光冲突而起。火光越来越大，向着河塘这边慢慢进逼。三三两两的人们都走出屋来，在夜色中慢慢聚拢过来远远地眺望。观察到这白色硝烟和红色火光的人并不多。每个人的脸上都布满紧张与可怖的神色。大家知道末世来临了，可是即便提前预知也束手无策，没人知道接下来该做些什么。
梦到这里，先前熟悉的河塘不再与童年的屋后有关了。梦里的场景总是不知不觉悄然发生着变化。我已然伫立在一个陌生的高耸的坡岸。——或许是要这样一个被硝烟弥漫成了陌生天地的场景，才更加深伫立其间的人们无处可逃的慌张。时间仍是夜晚，或许是要这样朦胧夜晚的映衬，才突兀出梦魇中那白色硝烟和红色火光的恐怖。
似乎整个世界都处在如不远处那未曾消止的白色硝烟和红色火光中了。那硝烟和火光一直向着这边缓慢进逼。如果伫立在陌生的高耸的坡岸尚且还有些安全，那紧接着漫溢而来的洪水却令人恐慌至极了。——是的，夹杂着弥漫的硝烟与冲天的火光，肆虐的滔天洪水也在向着这边翻涌过来！脚下快无立锥之地了！
我张皇失措，连连后退，四下弥望，不知该往何处遁逃！
——那就只有逃向梦醒了。梦醒是解救梦魇的唯一方式。尽管醒来之后心依旧狂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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