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龙丨2015(诗集-11月-12月) - 世说文丛

阿龙丨2015(诗集-11月-12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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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月

曲曲芽的清苦味
 
风迷恋长的巷子
路过时不用费力舒展身体
一户虚掩门扉的人家,它熟悉
夏天遇见曲曲芽
长在地垄几块土疙瘩旁
当时因为有什么事,只匆匆瞥了一眼
后来是深秋
一条通往湖底的乱石路
曲曲芽从石缝长出来,和夏天的差不多
巷子幽深,风细长,像寡淡的日子
我推推柴门,里面挂了锁
曲曲芽放在门槛边,记得你喜欢它的清苦味
 
 
公园闲坐
 
下雨天去公园遇见椅子
一些落叶和湿气,坐在上面
我也想去上面坐坐
像落叶那样,像湿气那样
雨水中站了会儿
我迷蒙成一件静物
像枚落叶,又像团湿气
一阵风路过这里
带走了落叶,吹散了湿气
剩下我和椅子,相识在灰色的树下
 
 
秋雨下过或正在下
 
在你时常停留的路口淋了雨
深秋的雨,已经下过或正在下
已经下过的那段路,你收起伞
在前面马上拐弯的地方,回了次头
正在下的雨把一棵快落尽叶子的树淋湿了
枝条的雨滴差点滴到你左肩的黑痣上
只要下一小会儿,那条灰砖的路
和那条石子路就会明亮,还有一座桥
捡起一片褪了色的叶子,用力擦擦
那年江南秋天来得早,雨水多,叶子枯黄
江北的秋天短,比不过一场雨水长
一片颜色浓郁的落叶一直飞,落在你脚边
桥那边的路通往人群,串联四季
你每天在这里等我,如蒙太奇切换的画面
下过的雨又在下着,桥面湿滑
我想上去看看,那段雨落之路是否还在
 
 
静叶志
 
法桐叶掉进环形柏油路
一枚正好到了我脚下,叶脉鲜明
五个已卷曲的尖角
像半张开的手掌
柏油路让我想起一本传记书的封套
它的黑,浓烈又迟重,覆盖了一个人的一生
还好有片法桐叶贴在上面
从掌心,释放若干枯萎的瞬间
 
 
三样东西,也许多也许少
 
第一眼看见三样东西
苦菜分开碎石,手扶石头肩胛
泥沙任蚂蚁搬运,新挖的软巢极深
石头和石头,理所当然尽量靠近
第二眼又见三样东西
苦菜叶由绿变紫,像体温计
细沙被蚂蚁仔细嚅过,只剩米壳
石头扭动身子,它有痒的神经
看第三眼,要蹲下去
一棵更小的苦菜被忽略了,暮秋气重
指尖按住它头顶,像个黄昏
未见蚂蚁出入,许是一座空房子
石块浸过水,它的梦凹凸不平
尽量把宽的一面朝向我
看第四眼的时间比较长
我挖走苦菜,包括矮小的那棵
也带走了石头,有多个不规则平面那块
苦菜们栽入花盆,边上立那水石
喝剩的茶水倒在上面,还有茶叶末
没多久,果然有蚂蚁前来
也许是湖边的一只,也许不是
察看三样东西,也许多一样,也许少一样
 
 
 
半山腰,一团阴影推动一团亮光上山
一团亮光像气泡,一团阴影像更大的气泡
松树下我找到一粒松果,松果是
鼓动一团阴影的内核,它还鼓动了一只松鼠
从我的腹部出发,追赶上山的亮光
松鼠冲破一团亮光的膜
回到山腰另一侧,用尾巴清扫了松树林
用尾巴拖出另一个黄昏,一层膜破了
落满星星不停眨动的眼神,我浮在上面
从半山腰,一直升到石质的山顶
把松果含在嘴里,像石缝含着风
风含着冲向下山的弯径
弯径含着我盈满怀的某个身影
 
 
等雪
 
朋友给了题目,写写雪吧
望望窗外,开始幻想雪从何处来
什么时候来。百叶窗阻挡视线
起身把缝隙旋大,还不行,升起后
闪出整扇玻璃,视觉上,似乎没了阻碍
玻璃一角,沾了灰尘,不怎么透明
拧出半干不湿的抹布,仔细擦那个角落
却发现整块玻璃都脏了,又找来干净毛巾
擦拭一遍,包括窗棂,退后一米
发现院落的牡丹、樱桃、丁香的叶子落尽了
落叶被风堆积在压水井周围的卵石凹陷处
还开着的菊花遭了霜打,歪斜在铁栅栏下面
月季的新叶还绿,但是边角开始卷曲
一丛围成三角形的黄杨碎叶像油画的背景
这些静物一段时间内不会发生大的变化
它们的安静让我认为它们和我一样,在等雪
只是阳光贴着浮尘倾斜着滑过,在玻璃上一闪
也许树枝摇晃了一下,在我眨眼的时候
也许一只麻雀贴地飞过去了,在我出神的时候
也许还有一些东西在震动,但我看不见
我这样盯着院落看的下午一定有个地方下了雪
也许下雪的那个地方的院落也在有人盯着看
也许那人认为全世界都下雪了,就像
我以为这个冬天除了来得比较晚,并没有雪下
那个看雪的人和我这个幻想看到下雪的人
不会是同一个人,心情也不可能一样
夜深了,关掉百叶窗,开始写一首雪的诗
下雪了,雪花用六个角,包裹了树梢,覆盖了落叶
铁栅栏竖起尖锐的白,压水井托举纯洁的白
漫天星斗扑到窗前,拍打的声音很大
叫我快点醒来,看雪花修改庭院
 
 
完成或重复的过程
 
这个过程在小雨中完成
用行车证换通行证
进入科技大学高密校区
一条法桐路,每一棵都在落叶
柏油路的转弯,有点像秋天
切入初冬的抛物线
去十号楼,交接一件进行了半年的事情
刘云霞接过同学三十年聚会纪念册的校对稿
转身上楼回她的办公室
钻进车子,看了眼通行证
前挡玻璃挡住雨点,听不到响声
没启动雨刷,因为十号楼到法桐路
只隔着一栋九号楼
停车,弄好相机
为掉落和正在掉落的桐叶拍照
这个过程也在小雨中完成
但已超出来科技大学预设的办事范围
道路、小广场、空地
桐叶因接触地面,有些沮丧
躺或站立道路两边绿化带的桐叶
则很迷离,像车内的通行证
写了好几个错别字
小雨滴在树梢
滴在枝干,楼宇,侧柏,柏油路潮湿的空气
自行车的前轮和后轮
一对手拉手走过的学生的肩膀
充电轿车右侧车门的把手
忽左忽右飘落的桐叶
总是滴在我曾经留意的地方
用通行证换回行车证
离开科技大学
带出校园的那枚桐叶在副驾驶位抖动
滑下的雨珠打湿了座位
雨刷飞快画着半圆
像蝶泳运动员展开手臂重复划水的动作
初冬更有些深秋的样子
尤其这场雨
桐叶忽然开口,擦了擦左腮
 
 
在银杏林
记忆是灵魂的划痕——亚里士多德
 
其一
 
2015年11月11日
太阳出来了。我们找到银杏林
看了会银杏叶变化的颜色。
树枝上,叶子金黄
落到地面的还不算很多
但大部分地面已被盖住
入冬不冷。我伸手采了一把
放进装相机的挎包
带回家
一片一片擦拭干净
摆放在一本笔记本内
一片树叶占一个页码
纸张的白由于银杏叶的金黄色
仿佛有阳光在跳跃了
没想到银杏叶数量那么多
几乎填满空白笔记本的每一页
 
其二
 
树林里走来走去
我发现逆光看银杏叶比顺光
更透明一些
单焦对准叶片黑色的斑点拍照
比对准明亮部位
树叶的颜色更加鲜艳
整张照片中这片银杏叶也更突出
于是我拍了很多张这种逆光照
好像掌握了一种拍照技术
这么好的照片我想独自欣赏几天
 
其三
 
风从银杏林外面刮进来时
不少叶子从树梢落下
其实它们掉落的速度不算快
到地面有十几米的距离呢
可用肉眼观看,还是快了点儿
没来及看清一片叶子
怎么翻身,就触到地面了
跑到近前查找的时候
一层落叶中你想找到的那片叶子
怎么也找不到
除非它落在肩上
或正好掉到你脚下
 
其四
 
阳光穿过银杏林
大部分光被银杏叶挡住了
因此地面的落叶大部分被阴影覆盖
远看亮度差了不少
最底下一层由于过了好几天
整片叶的颜色开始变灰
但总会有光透下来
斜射最新掉落的银杏叶上
因为周围灰暗
反而比树梢上的感觉更有光泽
这种效果需要跟随阳光偏移
不断变换视觉角度
 
其五
 
银杏林总的来说是寂静的
仔细听也有几种声音
最大的声音来自我们刚到时的惊呼
很快就不喊叫了
只听到接二连三相机的咔嚓声
和走动中脚踩落叶的脆响
阳光的旋转没有动静
但如果稍大的风吹进来
银杏叶掉落的比较多
就会听见树叶摩擦空气
像幼儿的手滑过丝绸
鸟叫声在树林外面,很清晰
仿佛催促我们早点离开
离开时我们很安静
没人先开口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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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月

刻木板年画的老人
 
那年他握把刀,往棠梨木上刻
棠梨木穿了另一个朝代的素服
嘴唇抹梅红,眼前摆茶盏,准备过年
他驱赶一群闲人上墙,顺窗旁爬
那些人经由一张彩纸看雪,窗外的大雪
是又一层白纸,铺成出村的路
也封贴了一扇扇麦田的格子窗户
那年烟头引燃胡须
他浑然不觉
刻过的人和雪花一样多
棠梨木在纹理中凝固,染成黑色
 
我是唯一能划船的人
至少他希望我摇一艘木船从一条河上往来
那样我也会刻木板年画
一天刻一笔,把自己刻入流水的纹路
船舱载满一年的鱼或空虚
头戴一顶具体的草帽
如果需要,让风吹一吹,雪花飘一飘
不会热也不觉得冷
让自己成为木板年画中移动的生命
那年他放下刻刀
让我滞留于一条河流
之后连续多年干旱,河水减少
河床干了,我得往更深的地方去
其实我早弃了船,上了堤岸
借一棵柳树的新绿,隐入人间春色
躲在他埋头刻画的房门前
看皱纹雕上他的脸
 
 
孤山放鹤
 
拾掇细软,诗人去孤山因为孤山有鹤?
鹤生两条长腿,一顶红斑自取绰号仁波切,待人放飞
孤山不孤,一朵云,一棵松,一滩水水向孤山而来,名麻鸭溪,每日洗云照松
麻鸭非鹤,群聚群飞。鹤不食谷物不喜嫁娶,亦不善独身,只相视而孕
诗人去了无梁山,五台山,武夷山婚娶数次,情人数捆,粉丝三千
择定午后,麻鸭溪放鹤山顶清明,孤山抱膝而眠,一觉子时
云中鹤——见麻鸭入溪。见水非云雾见诗人蒙头倒地。见山直立,如半截笔筒
诗人写诗。孤山放鹤。仁波切喊飞去来兮麻鸭泅凫麻鸭溪,下蛋生子。互无干系。
 
 
宁静
 
躲入一朵花。那个大草原,
纯粹的花瓣,并不多见。附身里面,我摇晃它,
像召唤变幻的云朵,与我共赴两山之间。
我可以轻易做到这些,如同掩埋马的蹄印。
假如需要悸动,翅膀飞来,披上彩色,
于是冰雪消融,流水潺潺,但我,
只为驱赶蝴蝶飞舞,只为倾听。
你能看见我,如果你曾经也在那儿。
 
更多时候,我幽居一支竹笛。
我习惯在一段长长的黑暗中等待,
不发一言,也不期待。因为过不了多久,
纤细的手指,一双红唇,将找到我,
替我擦亮灵魂,让我在你耳边绽开。
我比一朵鲜花艳丽。我让万籁俱寂。
此时,我拥有一面利刃,割伤过很多人,
让他们流泪。因为偏执,我割伤自己。
我为某种需要现身。
现在,一个人点燃了我。
我在他嘴边燃烧。向他靠近。
而他,并未留意我试图占有他。
他沉入幽暗,打开他熟悉的世界找我。
并非每个人可与我相遇。
尽管我一直守在那儿。
 
 
盼望
 
一般不往高处走
即便在山顶,我也是缺口
不为让去年的风,再从这儿吹过
也不为既定的晨光,更早经由山谷
把缺口留在那儿,只是个让山峰矮下去的标志
山峰尖硬,而我柔和
你在山下遥望我会与我有片刻交错
 
我不善于行走,飞翔更谈不上
看镜中的你如同看自己
我躲在里面,灯光昏暗,但你明亮
我不曾年轻也从未老去。当你对自己失望
我让你最长的眼角纹向上翘起
这是我擅长的
因为你,我在你沮丧时也笑
 
我的存在,必须依附你的绝望
我不评价事物只认可它
比如走进风雨我会让它为你留有余地
土地干枯了,我陪你等雨季再来
我离开一朵花因为春天催促得太急
亲爱的,寒冷的冬季我将重返你的窗台
手折腊梅等你掀开布帘
我藏身你不愿接受的遗憾中
当你的悲伤难以自抑
我会流泪或成为你擦拭泪水的无名指
 
我不担心遭遇不幸
即便死亡如墓碑般沉重
我在它旁边依然是天真的孩子
等待一束雏菊舒缓地绽开
蔚蓝的天幕下我不想说太多
在你眼内我是缺失
我只在你内心流淌并与你不离不弃
黑夜漫漫,流水静息
抱紧我,只能这样,只有这样
 
 
陪伴在冬至
 
此时蔷薇选择回忆,翻上五月的木栏
此时的刺,选择勾住冰月的铁篱
 
此时荒凉,选择让孩子们出门
用背影将小红帽点燃
 
此时的黄昏任低眉的小狗牵引
搜寻此时回家的雪花,再添点白
 
此时烛火选择等候,擦亮玻璃
此时远方,选择缓慢,向窗口靠近
 
此时雨伞打开,此时撑伞的伊人
过了一棵树,又过了一棵树,水洼渐暗
 
此时大雪,选择屋顶,选择瞭望
选择宁静由树梢缓缓飘过繁星的街道
 
天空浩大,选择容纳鸟的啼鸣
释放空寂辽远的清明
 
 
等待
 
爱时间以外的事物
爱平滑的钟表的反面
 
用逆行抵达河的上游
抢占游荡光明的晨雾
 
古老的树木依旧年轻
支撑年轮的花纹桌面
 
蚂蚁借用局促避开四季
蝴蝶的惊悸与翅膀相关
 
米粒再小仍保有种子的情愫
风以幻觉缝补破裂的缺口
 
由于相似性,雨滴迷恋漂流
光阴的翅膀内弯,舞动时不留阴影

2022年5月下旬修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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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文地址: 《阿龙丨2015(诗集-11月-12月)》 发布于2022-8-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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