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陶丨我的仲家洼(之三) - 世说文丛

老陶丨我的仲家洼(之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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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轻的行囊

夜灯初上的时候,保粮就已经拾掇地很板正了,喇叭裤扫着地,在夏夜的微风中出走家门,懈里逛荡地与街上坐马扎的邻居打上个招呼,穿过有着岁月划痕的街景渐行远去。
保粮的相貌一般,却有隔一路的思维,会玩儿,会挖嫚儿,他挖嫚儿并非是采取了什么手法,他的自然状态就使女人喜欢,那时已经蓄起了长发。夏天的晚上,他会忽悠来一帮朋友,在西仲的防空洞前斜坡上,席地而坐,两把吉他,一副沙球,有男有女,唱“多年以前” ,唱“二百首” ,这个时候,人就会围的水泄不通,有后面的人将蹶扎车支起来,踩在后座上看,围观的人多是中青年,老年人则呆在远处边诽谤边支着耳朵。
仲家洼的河是最低矮的地方,从南向北流。安徽黟县有个村庄叫西递,它的水是由东往西流,古时富有,人的才气也八斗,认为西流说辞不吉,故取名西递,把水递出去,多么优雅和浪漫。仲家洼尽管是由孔子的得意门生子路的后人开创,可时代变迁,风流蕴藉尽已散失,所以对于仲家洼河也就没有了儒雅深情的赋予。
下雨的时候,仲家洼的水就会沿着东西的高坡汇聚到河里,途经之处,便是参差不齐高矮不等的民房,多数房子自然会被雨水灌入。因此,雨季的时候,大盆小盆叮叮当当承接着屋里的漏水,让人烦躁,让人寂寞。
雨中的仲家洼,一片迷蒙,像青岛泛滥的水彩,槐树和梧桐在错落的房子之间拔高而起。从高处看,那条河在一片红瓦或黑灰色稠油布的色调中间,似凹下去的一条绷带,粗糙又整齐。在这个很有诗意的时节,经常会听到飘渺的口琴声,被雨水打的走走停停的韵律正是少年们梦里不连贯的恍惚,如果你撑着雨伞穿行在北仲的巷子里,会看到保粮伏在他家二层楼的窗口上,窗子上方支起一个小雨棚,落水像流苏拖地,口琴在他的嘴边闪动,声音就这样从流苏的缝隙里绕了出来。保粮他爹是开吧嗒吧的,拉煤的空隙帮别人拉点货物,赚点外快,在原有房屋的基础上加高了一小层,保粮住在上面。仲家洼的地势所形成的环境,造就了几乎一个模子的仲家洼人,记得与一个农村朋友同去农村,他指着一片农村人说,你看,他们的气质长得都一样。象保粮,真是例外。八十年代初期,已经有人开始搞些副业,而多数仲家洼人直到九十年代还在下棋打扑克。保粮却始终是个有钱花的人。
保粮换了好几个对象,换多了似乎就有了些流氓作风。保粮夜晚外出的时候,基本上是去度老蜜的时候。度老蜜既是找女伴、寻性伙伴、泡妞的总和,也有成了夫妻的,而保粮度老蜜更是一种快乐,甚含精神成分。保粮有喇叭裤,有白边鞋,有大链盒自行车,有发蜡。
有个老舔么保粮的延喜,很大扬地描述了个中总结:度老蜜看天不冷戴口罩宽边儿的,头发不管长短留瓦鼓沿儿的,黄毛黑毛看梳大辫儿的,站着不动来回瞟你一个眼儿的,高矮不说穿鸡腿裤白万里鞋儿的。喇叭裤那时属于男人。
雨中的仲家洼朦胧里更显忧郁,是诞生之初就渗入骨髓的,保粮是在仲家洼褪的壳,沉静裹着思索,你如果听过泰伊丝,那间奏曲就是写给保粮的。你没在雨中的仲家洼漫步过是无法理解生活含义的,那些房子的屋檐甚至没有你高,雨点打在瓦上溅起漂亮的水花近在咫尺。尤其因为保粮的存在,日子充满了盗梦的情节惊险而性感。保粮经常在雨中拖着女友奔跑,浑身透湿。那个年代女人的胸罩不好买,须托人从上海捎带,保粮在雨中的女人们都拥有,衣衫淋湿了便显露了出来,像地下工作者用药水显示纸上的密码而充满神秘和探索。雨中的仲家洼是美的,雨后是恶的,满目泥泞。保粮再没人见到他。
保粮时常会和某个老蜜睡在胡同的大过当下,这条胡同的风声不断改变,保粮远近闻名。
后几年,仲家洼少了这个人,似乎也平息了好些话把。到了八十年代末期,仲家洼也开放了些,新东西开始接受了,度老蜜这个词句也淡出了,可也茫然了,心事也多了,在默许了许多事情之后,不知道自己该做些什么。
保粮有一套很好听的四喇叭音响和一群五颜六色的女人。
后来有安全局的来找过他。
几年后,有人说他在北京组建了一只乐队,乐队的名字叫《末梢》,相信会很杰出;也有人说,他在八十年代末的一次“实弹演习”中给流弹打死了。如今,仲家洼已全部改造成了楼房,回迁初年,有些人家甚至不舍得使用卫生间,跑出老远,去残存的茅房解手,很快那些茅房也拆掉了。保粮可能再也没有看到过,也许今生不会看到了。如果他组建了乐队,兴许已不再叫保粮了,如果他死了,那么,在他的记忆中,仲家洼永远那么的完整,永远那么诗意和浪漫,错落的房屋曲折的街道水灵灵的生活永远寄存在了灵魂之中。

【本地方言集锦】
拾掇:收拾。
懈里逛荡:吊儿郎当。
挖嫚儿:泡姑娘。
外快:额外收入。
舔么:讨好,巴结。
过当:门洞。
大扬:张狂,蔑视。

耍屎蛋

明顺住在东仲自行车厂宿舍的二楼,和东仲小学隔了一条胡同。
昨晚跑马了,就寻思去约连周嫖嫚儿,连周住在中兴里,距离也就几分钟,他老早就退学上班,有社会经验,比明顺老道得多。
连周打扮好,穿过延安东路钻进小胡同,出来就是东仲小学,这里宽拓些,顺着小学墙跟儿,只需两分钟就到自行车厂宿舍,明顺已经像个牌子一样矗立在那里了。
自行车厂宿舍西边一溜弧度的斜坡,高低不平,向右来回穿插几下,就到了八路崖儿,过了北仲一小,沿着长春路往威海路方向走。
小鼓奶站在十字路口马路翅上,叼着根儿烟,乜斜着他俩,吐出长长一口,旁边蹲着另个嫚儿,大辫子从肩头滑落到了地上,她捡起来甩一件弃物一样扔到背后,不经意地看了他俩一眼,恰好被连周撞见,连周打了明顺一下,示意碰到货了,可明顺有些犹豫,小鼓奶他认识,虽没打过很正面的交道,心里有障碍。
连周自个儿朝她俩的方向走了几步,掏出烟,分给小鼓奶,给大辫子,大辫子摆手,同时不屑地斜眼看他,连周不掴睬,跟小鼓奶说:
有两张票,看不看?
小鼓奶问:什么?
《宁死不屈》。
拿出来看看?票可很紧张啊!
看不看吧,要不上青岛饭店?
小鼓奶歪头看大辫子,大辫子说:拜听他吹牛逼!说完往地上吐了口唾泌。
小鼓奶又看连周,连周拉明顺一下:走!
他俩撒手朝威海路方向走去。小鼓奶沉不住气,跑过来问:
真有票?慈光电影院?
不是,中国电影院。
连周假装要掏布袋。
小鼓奶又问:你看上她了?
连周说:昂,她是三十七中的吧,挺有名。
小鼓奶道:噢,你知道。
然后就跟大辫子招手,大辫子看了看,然后歪头不理,小鼓奶就跑过去,拉起她,嘀咕了一会儿,就一起走了过来,介绍道:
这是米莉,三十七一枝花。
米莉歪着头看着电线杆儿上方的几只蝙蝠在黄昏里乱飞,一只腿轻轻颠着。
连周火了:你拿撵什么?你玩儿就玩儿,不玩儿拉倒!
米莉挖睺了连周一眼,又转向地面,似有所老实。
连周比明顺大两岁,长相帅气,五官很正整脸又溢满吊儿郎当的流球气息,大油头梳得铮亮,从来都是斜眼看人,对事满不在乎,聪明,有灵气,不识多少字,象棋和扑克在仲家洼大拿,经常约个扑克,解个死棋,打够级能记住全场的牌,最负盛名的是象棋,在市里获过第二名,还是感冒发烧的时候。
连周转身要介绍明顺,小鼓奶笑笑,明顺就反过来对连周说:
这是小鼓奶,我们四十三的。
小鼓奶抢道:妈了个逼,俺叫红云好不好。随即又说道:俺知道你,你很文,和地瓜挺好的,地瓜是俺表哥。
在东仲家洼有三星里,西仲家洼有永茂里,南仲家洼有中兴里,北仲家洼有福和里,文史上都将“里”叫做里院儿。新华里,距离仲家洼很近,在太平镇的西边,夹在长春路和洮南路之间,规模大并且完整,环境因素明显好于仲家洼,人们的素养也有所区别。
他们四人坐上1路环行车,到达安徽路大花沟,量步去了青岛饭店。
青岛饭店很时髦,将地下部分改造,装了诸多火车座,成了青岛咖啡厅,此等规模的还是岛城第一家,很有新鲜感,有咖啡,西餐,也有中餐。连周点菜要牛排的时候,小鼓奶还假装见过大世面:他家牛排炖得不烂。
小鼓奶抽烟喝酒都很猛,喝热了就解开扣子敞开半个怀,跟连周划拳,忘形的时候,站起身一只脚踩到椅子上仰脖儿吹瓶。米莉喝得少,时常瞟一眼连周,不怎么搭理小鼓奶。
小鼓奶吹了第二瓶,把瓶子墩到桌上对明顺说,上学时候你也抽烟对不对?明顺点点头。你抽烟是不是跟地瓜学的?明顺点点头。地瓜不是我表哥,我这样叫他就是了,他还以为我真是他亲戚,我嘚为这么叫他别人就不敢欺负我,你知不知道?明顺点点头。
这个晚上,昏天黑地,小鼓奶越喝越野毛,越野毛越能喝。
事情就这么有戏剧性,小鼓奶虽然质朴,也是见识过社会的人。邻桌有两个男人老往这?睺,很清楚是想候拾她俩,小鼓奶早就留意到了。
待他们喝的差不多了,小鼓奶轻声跟明顺说:你们到中国电影院等我们,别去结账。
明顺和连周在中国电影院门口,这里聚集了一堆人,小男孩梗着脖子掐着烟撒嘛着串来串去的小女孩,都不是看电影的,这里的气氛让他们感到恰到好处,成了社交场地儿。小黑板上写着放映时间,今天的票已经没有了,既是有,你也买不到,后门都卖光了。那时候不排队,一窝蜂挤成疙瘩地抢,抢不好就打的头破血流,外国电影很紧张。
她们来了,小鼓奶敞着半个怀儿一把搂住连周的脖子哈哈大笑,在他腮上亲了一口:快走,往上拐。米莉斜着瞅睺了小鼓奶,小鼓奶赶紧把手抽回来,又搂向明顺亲了一口,明顺晕了有半个钟头。
不觉已来到四方路大茅房,他们分别解了手,开始回家,小鼓奶见明顺失神,转回身过来:是不是我把你亲昏头了?那再来一口?又亲了明顺。
青岛饭店咖啡厅,厕所在楼上,楼上是港上著名的青岛饭店餐厅,在咖啡厅要尿尿,需跑到楼上,再跑下来,在连周和明顺一起上楼的时候,那两个男的就想趁机轧口子,她俩也不含糊,共同干了几杯,小鼓奶的半个奶子在怀里一直晃荡,两个欲想偷牌的男人有些把持不住,精明减了一半儿。
待小鼓奶将明顺俩支走后,就招呼俩男人合一桌吃,男人就掇着盘子杯子酒呼隆合过来了,干了几瓶,她俩借故去楼上尿尿,撒腿跑了,那两个酒彪子还坐在他们桌上傻等。
回程的路上,连周对米莉打情骂俏,米莉细声细气儿应答着,很快,米莉和连周走在了一起,还好几次拐进黑乎乎的小门洞。热河路大下坡很长,沥青路面粗糙地闪着黑黝黝的微弱反光,跟路灯的亮度差不多。好几次,小鼓奶伸胳膊搂明顺的脖子,问:他俩钻门洞里干什么?明顺呆呆地不做任何反应。
快到新华里了,小鼓奶再次问明顺的时候,拉起明顺的手放到自己敞开的胸上,明顺受惊地抽了回来,明顺后来后悔了一辈子,知道自己紧张无所适从。
回到新华里,小鼓奶摸了明顺一下脸,又顺势推了一把,骂道:跟你一块玩儿木有意思,你妈逼太文了。
一声猫叫,空无一人的街道悠长,这时,响起了破碎的脚步,又旋即消失。

【本地方言集锦】
跑马:遗精。
拜:别、不要的意思。
掴睬:搭理,如他看见我也不掴睬,不搭理。
唾泌:唾沫。
拿撵:端着,装腔作势。
大拿:没人比,第一名。
嘚为:特意。
野毛:生猛,无所畏惧。
候拾:等待时机收拾。
撒嘛:四周里看,如四处撒嘛。
嘎达:一团,你看挤成嘎达了,挤成一团。
掇着:如端着盘子,掇着盘子。

原载轻博客1/13/2020 9:54:02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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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文地址: 《老陶丨我的仲家洼(之三)》 发布于2023-4-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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