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道:通过畅谈“哥白尼”与“哥白尼革命”的话题,我更加坚信对于历史事件和人物绝不可以主观臆测妄下结论。文学评论讲究“知人论世”“以意逆志”,其出发点都在“事实”的基础上。我从一个学IB国际课程的中学生那里知道,西方教育从小就培养以事实为依据,就是说,你的结论一定要有事实依据,否则老师就判你不及格,其严谨性近乎刻板,正是这种“刻板”的严谨,西方便很少某种“学术灾难”。所以在进入下面话题前,我们不妨再抄一遍祈萌之先生文章原文:
“圣经里的‘上帝的归上帝,恺撒的归恺撒’广为人知。欧洲人真正读懂这句话,是在天文学家哥白尼发现了‘日心说’以后:教会假上帝的名义,长期坚持天文学上的‘地心说’。但是哥白尼发现的‘日心说’推翻了‘地心说’。于是欧洲人从圣经的‘上帝的归上帝,恺撒的归恺撒’的教诲中,终于明白了一个道理:原来上帝并不管尘世的事,尘世的事由人类自己管理、自己解决。”
裘真:再抄一遍原文是对的,通过抄录,我更觉得“教会假上帝的名义,长期坚持天文学上的‘地心说’。但是哥白尼发现的‘日心说’推翻了‘地心说’。”这一论断有点突兀。我无论如何也转不过弯来,首先,“假上帝”之名的说法有点大批判文章的语风,其次,“长期坚持天文学上的‘地心说’”与事实不符,其实,正是教会让“日心说”传播于众的。让我们先把“哥白尼”放在一边,进入另一个话题“上帝不管尘世的事”。这个话题是一个老话题,可是经久弥新。讨论这一话题,多少次都不嫌多,因为这会让我们再一次走进圣经原典,看看“恺撒的归恺撒,上帝的归上帝”究竟意味着什么?
慕道:那还是先让我抄一下圣经吧。这是一件让人愉悦的事情。“当时,法利赛人出去商议,怎样就着耶稣的话陷害他。就打发他们的门徒,同希律党的人,去见耶稣说:夫子,我们知道你是诚实人,并且诚诚实实传神的道,什么人你都不徇情面,因为你不看人的外貌。请告诉我们,你的意见如何。纳税给该撒,可以不可以。耶稣看出他们的恶意,就说:假冒为善的人哪,为什么试探我。拿一个上税的钱给我看。他们就拿一个银钱来给他。耶稣说:这像和这号是谁的。他们说:是该撒的。耶稣说:这样,该撒的物当归给该撒,神的物当归给神。他们听见就希奇,离开他走了。”(《马太福音》15:22)
裘真:这一段情景很有画面感,读这段经文,法利赛人要构陷耶稣的心思,他们的门徒同希律党的人貌似恭谦实则阴险的嘴脸,耶稣的坦荡与睿智,一一浮现在眼前。耶稣当然看出了他们的恶意。他清楚,如果顺着希律党人说应该,那他们就会煽动民众来反对自己;如果说不应该,他们就会去恺撒那里告发自己。说可以纳税给恺撒,似乎就是背弃了上帝,而说不可以纳税,就是违背了恺撒的旨意,当时恺撒是罗马的君王,犹太人按法被他统治。无论耶稣怎么回答都是陷阱。于是就有了耶稣震惊、改变世界的一句话:“这样,恺撒的物当归给恺撒,上帝的物当归给上帝。”
慕道:这真像一幕电影,情景反转得出人意料,原本自鸣得意的法利赛人挖好了大坑,准备“埋掉”耶稣,没想到,反而让自己跌了进去。我突然想到关于智慧的一句话:信仰耶和华是智慧的开端。这智慧真是来自天上而非人间,而这来自天上的智慧不正是上帝护理尘世的标记吗?
裘真:是的,法利赛人完全没料到耶稣居然会这么回答,完全摸不着耶稣这天马行空的思路,只好灰溜溜地离开了。这一思路在那个时代的确有石破天惊的效力,因为,当时古希腊影响巨大的哲学学派斯多葛派奉行自然法思想,认为宇宙是一个绝对的统一整体,而人是这个统一整体里不可分离的组成部分。因此人必然受那种弥漫于宇宙之中的普遍法则的支配,构成自然秩序中和谐的一部分。这个支配宇宙和人的理性法则就是自然法。这一哲学流派认为自然法和人的本性是一致的,所以服从自然法就是服从自己的本性。
慕道:看来法利赛人貌似读了很多遍经典,可泥古不化,忽略了真正的智慧所在,是用人世间的“理论”去试探上天的智慧,为“人子”挖坑:你作为无法分割的人,只能有一个选择的时候,要么服从上帝,要么服从君王。而你不管选择服从哪一个,都会陷入矛盾悖论之中,不是失去世俗的体面,就是失去信仰的体面。这真是一个不容易躲避的“选择陷阱”!
裘真:因此,就更显出“恺撒的物当归给恺撒,上帝的物当归给上帝”这一回答的划时代意义。记得我们曾就这个话题交谈过一次,当时我是这样说的:耶稣的回答充满了智慧。他避开了法利赛人非此即彼的发问,给出一个全面、含蓄却又明确的答案,这是一个高屋建瓴含有丰富信仰内涵的回答。
实质上,耶稣的这句话确立了基督信仰的一个重要原则。作为一个基督徒在这个世界上有双重身份,一个是你所生存的这个国家的公民;一个是天国的公民。作为前者,基督徒必须是一个具有责任感的公民。他对国家法律和诸多公共服务负有责任,遵纪守法是一个基督徒当尽的本分;作为后者,基督徒必须顺服在上帝的权能之下。任何事情,当它符合上帝的旨意时,他就必须去做;任何事情,当它违背了上帝旨意时,他就决不应当参入其中,并要予以拒绝和反对。一位真正的基督徒,在他自己的国家里要做一个好公民,同时也是一个尊崇上帝顺服上帝的天国好公民。基督徒既不可在上帝面前失职,也不能在人面前失职。在这里,耶稣并没有指出这两种责任之间的界限在什么地方,这要靠基督徒以圣经教导去分辨。当世俗国度发生的事情与神的国度价值观相冲突时,该如何处理?圣经有清楚教导:顺服神的意思,不顺服人的意思。
慕道:是啊,正像19世纪英国伟大的自由主义者阿克顿勋爵在论及自由的起源时所说的,耶稣关于“恺撒的物当归给恺撒,上帝的物当归给上帝”这句话,“是以保护良知的名义,赋予世俗权力它从未有过的神圣,也给它加上了它从未有过的束缚……是自由的新纪元的开始……在至高无上的领域保持一个必要空间,将一切政治权威限制在明确的范围以内,不再是耐心的理论家的抱负,它成为世界上哪怕最强大的机构和最广泛的组织的永恒责任与义务。这种新的律法、新的精神和新的权威,赋予了自由以新的涵义和价值。”
慕道:对了,说到这里,不得不提到祈萌之先生文中的这段话:“凡是‘政教合一’的教育必定扼杀了人的这种天性能力。产生‘政教合一’教育的文化没有信仰,没有信仰的文化对人的天性能力不当回事,这给统治者利用教育灌输‘政教合一’留下了恣意妄为的巨大空间。”这种说法,似乎把“政教合一”这个概念理解偏了。
裘真:从上述摘抄的字面看,祈萌之先生对“政教合一”的理解与权威的解释是有一定差距的。权威解释是:政教合一(Caesaropapism,英语)是指政府的政治权力与宗教权力相结合,君主对教会的绝对控制。政教合一(Cäseropapismus,德语)这个词最初可能由尤斯图斯·亨宁·伯默创造。马克斯·韦伯认为,政教合一即教会服从政府。更极端情况下,政教合一的国家元首兼任宗教的最高领袖,被称为神权政治(Theocracy,英语)。政教分离是现代政治学的一项原则,其提倡源于欧洲的宗教改革运动。美国是第一个在宪法中明确规定政教分离的世俗共和制国家,在1791年起实施的《美国宪法第一修正案》中明文规定:“国会不得制定关于设立国教或禁止宗教自由之法律。”从概念上,“政教合一”和“政教分离”中的“政”是指政府;“教”是指教会。政府是直接负责管治社会的国家机构。教会是指统管某一宗教信仰信徒的宗教组织。政府不等于“政治”,同样,宗教组织也不等于“宗教”。“政治”广义是指所有有关社会管理的事宜;狭义是指政府在制订管治社会的政策的事宜。教会不等于宗教,也不等于宗教领袖和持宗教信仰的人。有些宗教是没有教会的,也有持宗教信仰的人士不属教会或不代表教会。
裘真:这样一解释,我就明白了。这篇文章所提到的另一个问题:“上帝并不管尘世的事”,更是一个莫名其妙的结论,是对“上帝的归上帝,恺撒的归恺撒”这句经文的误读与严重滥用,压根不符合圣经的意思,从奥古斯丁到路德,到加尔文,都没有这样的结论。
慕道:是的,圣经明白告诉世人,上帝不是一个在创造了世界之后就把它扔掉,让世界自生自灭的上帝,他一直在护理着世界(尘世)。关于耶稣的诞生在圣经中则有如是记载:“因有一婴孩为我们而生;有一子赐给我们。政权必担在他的肩头上;他名称为‘奇妙策士、全能的神、永在的父、和平的君’。他的政权与平安必加增无穷。他必在大卫的宝座上治理他的国,以公平公义使国坚定稳固,从今直到永远。”(《以赛亚书》9:6-7)所以,基督徒们的主是上帝赐给人们的,而耶稣来到人间则踏入了红尘,融于了世俗,并且他还从事尘世的俗事,治理他的国,而不是不食人间烟火,一心潜心修炼。
裘真:其实,上帝一直在管“尘世的事”。这从教会发展历史也能得到佐证。基督教自其创立之日起就传达着一种“入世思想”,且在各个方面都有所体现。圣经是体系庞大的经典,基督教的许多教义就来自这一经典,其中透露出来的是一种积极的“入世思想”。如《出埃及记》第9-40章就记述了上帝通过摩西与以色列人订立盟约,向他们颁布律法,建立神权政体,而律法成为了以色列人宗教生活、社会生活的总纲,这说明基督教中最高权力的象征——上帝是从来没有摆脱俗事的束缚,仍为世俗之事操心劳神的主;《民数记》中有详细的户口调查,壮丁登记的记载;《申命记》中肯定了王权政体的建立;《先知书》中则有先知们忧国忧民、奋不顾身、无情地揭露统治者的罪行,为受欺压的百姓鸣冤,为民族危机而呼号,为国破家亡而哀哭的记载。这一切都表明,从事社会事务是上帝日常工作的重要组成部分,上帝不仅通过神职人员之手从事社会事务,还通过专门记载让人知晓。
慕道:在新约圣经里面讲得很清楚,上帝用他的权能托住万有,万有当然包括尘世上所有的事务。而上帝最大的介入尘世,就是“道成肉身”来拯救世人。至于宗教改革家,则更鲜明地宣示了上帝对尘世的关注,路德、加尔文都曾对基督教作过重大改革,在他们的改革中体现出来的“入世思想”是上帝眷顾尘世的明证。马丁·路德与加尔文都主张入世,提倡积极劳动,创造物质财富,并以此作为蒙上帝之恩的标志。因此我们可以反问,如果上帝不在乎尘世的事,那么他就不会说“你们去到普天下去传福音,使万民做我的门徒”“凡我所教导你们的,教训你们的,你们都教导他们去遵守”了。
裘真:观察西方历史,会发现,正是因着上帝的护理和基督福音的传播,整个西方从经济到文化到物质等各个领域才得以改变,所有的这种改变,不正是“上帝并不管尘世的事”的反证吗?
慕道:“上帝的归上帝,恺撒的归恺撒”不是“上帝并不管尘世的事”的逻辑起点。相反,如果没有上帝的普遍启示和无所不在的权能,人类仅靠自己的能力去解决尘世的事,那就只能停留在希腊、罗马,停留在中国这种文化层面,那就根本不需要借着主道成肉身来到世界以后,借着教会开启一个福音时代,人世只能沉沦为地狱,而不能得到升华。
裘真:《罗马书》上说:万事都互相效力,叫爱神的人得益处。从这个意义上讲,感谢祈萌之先生的文章,让我们进一步思考、思索如何接近真理。
慕道、裘真更多作品
世说文丛总索引
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