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同的砖墙一人高
一摞一摞，往上叠，平顶铺棱瓦
瓦片之上的天是更大的瓦片
都青灰色，表层抹了阳光
砖瓦就一层层爆皮
水缸破碎，离开院落
它不愿找回完整的躯干，我猜想
许是刻意摆脱了其它残肢
以展示羽毛的轻盈
我的影子也爬上矮墙
像填补胡同的补丁，发光的羽毛
缸片知道墙顶尚可居住
它真的爬到上面，融入了半空
津津有味，俯瞰大地的睡影
胡同太窄，我得贴着墙根往前
头部差点碰到缸沿
这么说缸片也许不会高兴
它分明是根翎羽，轻盈地舒展身体
中午太大了，万物不轻易摇动
摇晃的是搜刮自己影子的风
我想带走这缸片，或羽毛
随便安在某个部位，比如左肩或右耳
这样我就能走出流水，走出鸟鸣
像缸片，浮于地气，像飞禽，深埋晴空
看上去完好无损，看上去无足轻重
2023年11月28日改
久未使用又干裂的挂打子
堂屋外马扎上的老妇人
很久不去场院了
泥巴墙的褶皱像一瓢颤抖的水
墙皮剥裂之音如锅底爆炒了黄豆
她的脸泛开豆花状
一下一下砸去豆秸
场院的黄豆翻滚，跳跃，迷茫
她挪动小脚丈量水湾
一圈圈，眼见黄昏渐老
这时候她的小腿像根挂打子
说不准轻重
擎起来，问是什么，做何用
有些孩子不爱听话
老妇人立起来，单手挥刀
朝下劈
挂打子好几个面
有刺槐受伤后愈合的黑疤
放回原处，一口水缸的木盖上
老妇人颤巍巍回了屋
刚才她坐的地方一堆树影，现在没了
缸盖上的挂打子像根牛腿骨
突然朝两头伸长
2024年1月11日修订
游荡在田间地头的小花狗
追逐着自我的影子
只要跑起来影子就比她渴望的慢
翻开白杨叶或鼻子插入麦苗下
借助本能找到不属于自己但吸引她的味道
踩踏而生的细碎响声
她愿意无所保留地留给畴垄舒畅的田野
绕开银杏林，跑过荒草坡
有时候她明显加快了搜寻的速度
只要我说话，便回一次头
我若太久不发声响，她也回头
她似有所思，尤其停下时
为此我确信她对乡间和泥土有所了悟
麦田的大口深水井挡住去路
探进头她发现井底多了只小狗，毛色灰黑
回过头，她向我求证
我暗示她我有悬空的惧高症
她受过伤只能立起一个耳朵
遇到的土坑无论深浅考验着她绕过还是直行
——哦，此时此地
仿佛一应俱全又空无一物
2024年1月13日修订
高举棒槌朝下一沉的瞬间
它渴望被一只手举高
但山的曲脊
不用敲打
下沉的瞬间
在河滩，一堆脏衣服周围
蚱蜢猛冲去水虱草
惊慌的三棱叶
水流的曲折自然而成
亮丽的时辰
诞生于滩涂那片奋然长大的豌豆
爆裂第一个豆荚
门楼下的小花狗再次竖起尾巴
它认为即将垂落的事物
都与食物有关
呼吸在急促和窘迫间延续
不太想作为的蜻蜓
习惯于巡视河堤，头部的相机
拍下草丛一起一伏的照片
往事仰躺制造水花的鹅卵石
安静，又叮咚
一个坐在黄昏的人
望向斜照眠入河谷的缺口
2024年1月21日修订
旧唱机停顿在某个时刻的瞬间
弯曲的草径搂着河床睡眠
旧唱机，重复一个村庄的吟唱
河流送来长不大的白鱼
指头插在水中，制造带波纹的唱片
南墙下老黄牛倦了，尾巴抽打夜色
歪头冲小趴屋顶的圆月一声吼
春天来了，又去了
扭动迷人的线条，留下叶子
我躬身搭载村史的漩涡旁
等擅长复述的唱针提起再搁下
沙沙声是日子留给路口的颠簸
停顿或静止，都那么跳跃
村南青石桥十二个桥洞
一年又一年
2024年2月2日修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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