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物昌盛,枯荣有度
坐下来,看看,听听,闻闻
我们和世界,还有什么没能和解?
你让我打捞海水,我的口袋,装满白色盐粒
遗漏的蓝,去了远方,如早年的花
船只在海上前行,关于道路,不在我们认为的脚下
我们习以为常的风向,没有被我们的密林留住
我们高举的双手,和海岸线齐平。我们
正是被扫描的风景,在倾斜的世上,打捞松果
总有一天,你会翻开我收藏的枯树叶
像一首曲子缠绕花树丛
那时不只有丁香飘落,木槿扬花
但此刻,也许只剩槭树还在笑着吻你
它吻你的后背,像你抱紧自己
关于植入,白芽松被种进帝国的脊梁
山脊平滑,长满律法、传统、文明、圣宗
生长大理石、铁蹄、剑戟及死亡
那条通往国家心脏的血脉,锋芒锐利
破裂处,日升日夕。而繁星深处,法老们倒在河床
梦见故土的香柏木开花结果暗香汹涌并四处流浪
售花人说,清香当属白花
炫目的色香,只可远观
捧在手心的,不能是沙或水
向心而筑,可以活很久的是路过的路
你开始走的,会留下别人的脚印
时钟总在画圆,而笑脸不可复制
河流看遍浮云。我指壑为溪
水就来了,云就来了,万籁就来了
这个晨际,我前伸,转弯,沉积
于是见到望穿风尘的神情
像柳絮,在岸上飘。那河,隐藏了躯体
恰似指指点点的旧相识
假如空间易碎,万物该怎样独善其身
举沙干杯,当饮尽万千乾坤
御风为号吧,你可日行千里
那些心底的尘土,脚步的颜色,流光的短长
都是岁月的沙粒吗?假如给你
足够长的尺子,如何丈量深陷的史册
坐在碎草间,想起走过大川的人
想起山巅上挣扎在自己脚印
的人,想起风景。辽阔,深邃。想起
那人没有望见川泽,而是望见
四方无限伸长的空寂,只有一人
站在枯美的峰尖,像一株干草
爬于沙丘,找寻另一半沙丘
所以,我肯定一种快乐,像肯定狗的尾巴
摇晃不只为前方的味道,声音,未知
还有紧紧跟随的凝视,陪伴,偎依
我肯定狗的快乐,像青草肯定节气
我肯定的快乐,在旷野一角
风之处,目光尽头,心念之外
一条路善于格物。飞鸟筑巢
在人之上,歇脚纳凉。被彩色缤纷的
砖块和松针,注目。半空中荒废的
枝干,有圣者格出道来
被鹊鸟啄出露来,洒往四野
格物的路,寡言拙语,匍匐前行
某些脚步,被整理得方方正正
躲在记忆的弯道上,沉睡
只是清晰过的脸,没有名字
没有名字的皱纹,被淡淡的忧伤
抚摸后,那束远足的光线
羞涩着席地坐下,愈发斑斓
因为路,它们信任前方,信任灯火
仍将照耀迁徙的脚步。那些忙碌的蚂蚁
没有怀疑向上的树木,属于某个全局
它们相信,路就是方向,必要时,它们长出
翅膀,越过一座山或者一片海。远翔中
迷途的船试图转舵,这样的弯曲
树香的小镇,路途漂浮
被采摘的雨,躲在蜜蜂翅膀下,绕过季节
花瓣们随风而来,渐趋清晰,有些甜言散落道旁
它们发芽时,鼓点紧密,如大片蘑菇云
花伞之上,弹奏曲子,夏天始于湿润
小镇里爆满石榴花,如逛街的女人,打开了花裙子
很多广场,领域,心境之地
只为过客。那些决绝而去的背影
像风尘大片结束后,急速朝上闪过的
黑底白字——观者离座,杂音四起,来不及拥吻
舞台上,放置河流,石桥,云朵,远山及开阔地
河流老练地转弯,它穿越石桥,远离旷野
云朵用心相聚,蓝白相间,吻在天际
没有人,羚羊,或者生命,闯进开阔地
只是一段时间,在充盈的空间里停留
如脸面清洗过的波纹
一方水土,未经漂染,总是碧水丛山
弃舟上岸的先民,穿布衣,食淡饭
晃动的芭蕉扇,扬起扎染的花头衫
山含水,水含山,情意流转,奢华无边
所以,他们,相濡以沫的方式
是否与山水有关?
紫鸢尾,灰瓦片,一缕溪水和炊烟
木格子窗醒了,老水牛探出头来
画眉骑在牛背上,弯弯曲曲地歌唱
山坳里,走过一老一少
他们的脚丫,印在山上水中
有时深有时浅,有时发芽有时开花
路过明天的人,总是
在未开始的地方找到结果
手艺人,总能够,让旧的焕然一新
过路者无意间走进某段故事
现实退让,前景回到过去
木栅前汇成另一条河流
那在远处匆忙走开的,是隔世的情缘
青石巷的快乐,不是上升在旗幡上
不是沉香在鱼碗里,不是从清晨就开始
飘落的雨,不是幽暗处唯一的归宿
也不是泥泞里一两声清脆的脚步
青石巷的快乐,下坠到草尖上
闪亮并摇曳的滴露,折射童年的枯黄
假如佛塔轻过云朵,而云朵在佛塔之下
那么,舍利子便会站起来,下一场雨
洗白漂浮的云和染绿挣扎的树
树下执念的人们,便可见绿叶之上白云悠悠
佛塔之下水流潺潺。执一念而多念生
人啊,能否走正好?
关于轻和重的意念,都被响马
悬置于寺庙的蟾檐下,如一截佛骨
匍匐在千年修行的梵音里
听风走过落叶,而落叶跌落道谷
一声轻,一声重。一声近,一声远
响马四面摇晃,佛指直立不言
双手合十,心生水莲,花开无声
持戒者度人度己,步步生漪
花径无路,天堂无梯,相知无语
那静默的纤尘,在翻开的旧经卷里
敲几响木鱼。一声重,一声轻
近了。远了
我相信龙柱,站立的姿态很重,斜卧的阴影很轻
我相信身体,跪拜的叩首很重,执念的香火很轻
我相信重的脚步,能传达轻的脆响
我相信轻的叹息,有垂直的重量
我相信今生有轻的偶然,来世有重的宿命
我相信眼神交流很轻,观心的言辞很重
昨天的去处,卧在河床边缘
路旁,躺满夏日青草
我没有,在清晨或者黄昏,精明地走过
只看到昨天,睡了的星辰和风月中
的虫唱,像婴儿若隐若现的脸
在我弯腰触摸时,碎为细瓷的声响
无法打捞,遥不可及的录影带
一次夜色底部的轻吁
也许,反复游弋后
雨,最终在我记忆中落入湖面
像我们,走向镜子,而镜子
也走向我们。我们看清了自己
镜子找到了归宿。一滴雨的回归
在空阔的湖泊画完一个圆后
坠入平静。平静了的,还有其他的
倒影。比如垂柳捻须而坐
野生连翘滋滋地抽芽,垂钓的鱼竿
弯曲地绷紧。最后的光亮消失了
星星们聚拢起来,打开了万籁
栖息的宝盒——这样,我双肩之上升起的
晨雾,像深夜疯长的乌有
现在,总有离开的
比如一棵樱桃树在果园消失
被修剪了枝杈,装饰在陌生人房前
还有那株我观察了相当时间的蒲公英
忽然在某个我忽略了的中午,飞去了对岸
而那根经常刺破我小腿的藤类植物
在这个清晨被不知名的过路者拦腰掐断
我把它存放在日见长高的木槿下
傍晚,木槿不由自主飘落的粉色花瓣掩埋了它
我站在熟悉的小路尽头,被阳光吞噬
感觉到了视线的模糊
这个夏天,我把裸露的花朵放在水上
它们的芬芳得以流传,甚至
我让河流转了弯,以便它们能够准确地
找到你的居所,我知道你竖起的栅栏
可以让它们打旋,汇聚,停留
不仅如此,我会提前送你柳编的提篮和
足够的暗示。这样,你站在门前无需远足
便会轻易地满载而归。我之所以在这个夏季
放逐大片的花朵,是因为我在远方的菜田
已经等来上好的年景……
此岸彼岸,在河两岸
此是岸,彼亦是岸
云朵抱着云朵,星月拥着星月
这条河,叫般若
水在水里,沙在沙中
无明的般若,有明的般若
此岸的水,彼岸的船
度己者水中游,度人者船上坐
那口井,很不错
水很凉,也一定甜
不知道今晚,会否有星辰坠落
此地,你注定是漂亮的水,柔性的花
听到音乐时,它想起花朵开得寂寞
推窗及花,它看见孤寂闪烁着淡蓝色
它是一弯打开的下弦月,试图弹奏某些音节
也试图垂钓夜色遗漏在湖泊深处的一粒
忽明忽暗的种子
幽藏于花朵深处的
太阳一样转动的
在路口徘徊的
星星们
因为我们目光所及的局限
我们将不同的事物混为同一事物
我们把花朵统称为太阳花
把移动和狂欢寄存在球形体内
我们站在星星的光环下
看见十字架,却找不到路
风从午后的海边吹来,有软的盐的味道
躲在合欢树下这个夏天的潮湿,爬满我眼角
我面向东边站立的悲伤,簌簌流下
打湿眼前的数朵花瓣,它有洁净的素色
现在它白的耀眼,午后的糖丸
阳光透过枝叶,城市在远处低语
时间深处走来的老人,手持古旧的礼物
教堂前稀薄的阴凉,一会弯曲,一会喘息
老人手指放在唇间,一声嘘——
正在美丽的事物,调整步履
忽左忽右的风和阴晴不定的天气
我们努力关心过的花朵
顺着河流径直向湖边开放
野鸭逃逸掀开的湖水的波澜
和翠鸟的啼鸣一起跳上岸
它们打破了瞬间宁静
傍晚,本已眉目清秀的细密花蕊
在我到来时开始暗淡
那些苹果树和碎草知道,我从这条小径经过
那些小径两边一直沉默的婆婆纳和滨紫草花知道
我时常凝视自己寂静的影子从小径经过
那些执着闪耀的湖水和持续生长的花草知道
我每天被早晨的露珠打湿的伤感从小径经过
我知道那伤感源于某种重复和循环
或者在固定的空间因为时间的不可确定
假如我一直痴迷并无悔于从这条小径上经过
经常我丢了睡眠,便去木槿树下踱步
用时间估算时间,估算木槿花蕾的数量
我需要赶在第一朵木槿花开放时
找到一条通往河边的小路
用双手,捧回一碗清水,洒在木槿枝叶间
然后坐上卵石,守候木槿花一瓣瓣盛开
它们很慢地绽放,需要整个夜晚
正午,推开车流,逃往郊区
我把睡眠,安放在野草繁茂的水边
躺在草叶上的梦,像一尾鱼,探出水面
一圈,或者三圈的波纹纤弱清晰
很快被午后的风吹散了,它们飘荡着靠岸
岸边水草舔舐我的脚掌,于是我醒来
望见光影稀疏,紫薇拔节
它摇曳并开出白色花朵,恍如星辰
夏天的野菊也开金黄的花
它们没有成群结队也不会无所顾忌
它们羞涩地躲进草丛,不容易发现
我曾试图了解这花儿夏日的情怀
用很长时间和一个蹲下的姿势
我观察它们散漫但执意的花蕊
伸手并试图开口说话,但最终止于无语
我读不懂它们在这个季节的语境,只感到
当我站起并离开时,满眼金星
突然听见花开,就会想起——
细雨中鲜艳的色彩,低垂的伞柄
红的,黄的,粉的......窃窃的私语
打湿一丛丛矮于枝杈的斜房顶
一种叫世俗的明亮,用奇妙的弧度
宿命般穿过雨后的玻璃窗,延伸到郊外
潮湿的欢乐的艳丽的恩宠的光洁的饱满的
性感的红唇
后山的低洼地,生长松,杉,桐和茂草
它们在时间的影子里各自低吟,而苍老的暮色像展开羽翅的黑鸟、低首并虔诚的信众
越过星宿之门。失散的松香,杉枝及悬铃木果
遗落地面的气息,被轻软的水弯
收藏在明暗互见的花园——那些我们还能回忆起的
赐福,甘甜,温情,或透进百叶窗的光亮
结队于后山清凉的弯道,踏月而不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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