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口的小书摊又来新小书了。书架上那一帧帧诱人的封面，吸引着一批批小读者流连忘返。
放学的路上，每当我和同学经过小书摊时，它就像一块磁铁，一下子就把我们吸过去。几个囊中羞涩的小同学情不自禁地粘在书摊前，那种诱惑、渴望、难舍难离的心情至今难以理解。打酱油窝下的几分钱都看小书了，囊空如洗的小伙伴们就悄悄地躲在条凳后面，窥看其他读者的小书。看书摊的老头见状，便凶巴巴地咒骂着轰撵我们。那老头除了收钱，主要的精力都用来驱赶蹭书的孩子们。
那些日子，望着满瓶的酱油醋，实在无法再找妈妈献殷勤了。怎么办哪？我急不可待的找到小书迷、跛脚同学李光金商量，小书迷吭哧半天说：咱去热河路拉沿儿吧？拉一趟能挣五分钱哪。我盯着他残疾的左腿，带着蔑视的腔调说：哼！谁能找你这个瘸腿拉沿儿？小书迷急了：你别看我左腿不好，右腿可有劲啦！说着便撸起棉裤腿勾起右脚，让我捏捏他小腿肚上硬邦邦的肌肉。我俩拉钩起誓，好！一言为定！明天就干！！
我回家就准备挂钩和绳子，找一根铁条插在铁栏杆上折断一截，然后用钳子夹住，再用斧头硬砸，生生敲出一个6字形弯钩，拴上绳子。背着爸妈偷偷地缠在腰上，第二天下午便打着去茌平路9号参加学习小组的幌子，约着小书迷直奔热河路大坡下。
热河路坡下的拐弯处，集结着一帮为了生计而讨活的人们，他们笑迎着一拨拨拉大车的人，殷勤地招呼着：拉着吧？拉着吧？……
拉着吧大哥？拉着吧大叔？ 拉着吧大爷？揽活声此起彼伏。我俩小孩和这些青壮年挤在一起抢活。小书迷为了掩饰残腿，挤在人群里踮起左脚，也跟着喊：大叔！大爷！拉着吧？……
驾着大车的苦力人，专挑那些身强力壮的棒劳力，对两个瘦弱的小孩不屑一顾。揽上活的年轻人，高兴地勾上边绳，踏下身子便向坡上拉去。一趟趟拉到坡顶上再返下来，他们上下奔忙着。一个小伙子汗水中流淌着喜悦，他兴奋地和伙伴说：今天我已拉了十趟活了。
我和小书迷等靠了足有2个钟点没揽着一个活。天阴沉下来，北风嗖嗖地吹着，肚子的也咕咕叫起来，又冷又饿。我俩失望的正要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家，这时远远地望见一位大叔吃力地拉着满载货物的大车过来了。再做最后一次努力吧，我们便和路边揽活人们一起涌上去招呼着，小书迷扯着稚嫩嗓音喊着：拉着吧？叔叔，拉着吧？叔叔。
让我俩感动的是，这位大叔不理睬那些壮劳力，却招呼着我俩小孩，那一刻，大叔的关顾和善良如同一股暖流涌遍我们全身。他避开招揽的人群把大车停在路边，上下端详着我俩，摇摇头说：咳，你俩太小了没有劲啊，算了吧，我还是换大人吧。
别，别！叔叔，俺俩可有劲啦。急的我俩不由自主地攥起双拳，挺起胸膛。
再有劲也赶不上大人啊，大叔迟疑的说，那俺俩一快拉吗？两个小孩齐声回应道。
大叔犹豫了一下说：嗯，那好吧，两个小孩只能给6分钱。
好！行！谢谢叔叔，我俩高兴地说。
我心里还美滋滋地想，每人挣3分钱，能看3本厚小书呐。到小书摊俺俩偷偷地交换，还能看6本哪。那一刻顿时感到腰粗气壮了，哼！再去小书摊，就不怕那凶老头了。
大叔扶起车把说：来吧。我俩便一左一右挂上了边钩，不约而同地深吸一口气，弯下身子死命往前拱。我在大车的右侧，右手臂穿压在绳套上，左手抓着大车把，一步一蹬，脚掌死死碾着地面，身子倾斜着几乎要趴向马路。小书迷在大车左侧，他塌着身子，用一上一下的起伏动作掩饰着残腿。我俩还不时对望着，传递着鼓励的眼神。大叔抓着车把明显感到轻松了，他略微地挺了挺身子，不断的鼓励我们：使劲拉！对！使劲！好！再使劲！我俩急促地喘息着，那一刻，感到热河路的大坡啊，怎么那样漫长？叔叔的大车呀，怎么那样沉重？汗水迷蒙着我们的双眼，顺着额头往下滴，内衣也浸湿了……
当两个小孩气喘吁吁地把大车拉过上海路口的平坡时，他们激动的脸蛋涨得通红，汗水也流淌出喜悦。那种战胜大坡的兴奋和即将到手的劳动报酬，让俩孩子激动的双腿不由自主地和心跳一起颤抖着。
我俩一边摘下挂钩，一边用祈盼的眼神望着大叔。大叔冷冷地看着俩小孩翘首以待的神态，默默无语盯着小书迷踮起的左脚，突然像发现新大陆一样瞪起眼来说：哎？你还是个瘸腿儿？大叔环顾一下四周，像换了一个人一样，板起面孔若无其事的扔下一句话：瘸腿怎么能使上劲？说着他转身拉着大车顺坡而下，我俩顿时慌了，跟在大叔后面怯声说：叔叔，俺使上劲啦！俺没偷懒啊。大叔就像没听见一样若无其事地驾着车把，沿着胶州路顺坡而下……
小书迷不甘心的拖着残腿，一瘸一拐、一瘸一拐继续跟在大叔后面叫哀求着：叔叔！叔叔！俺真使劲啦，俺真没偷懒呀！叔叔！叔叔啊!……
两个小孩一直跟到市立医院坡下，只见大叔后仰着身子，两手扶着车把控制着车速，轻松地踮着碎步，随着下坡的惯性，大车后底盘一颠一颠地擦滑着，他头也不回，扬长而去了。
我和小书迷连追赶的劲也没了，又累又饿疲惫的坐在马路沿上，无奈的望着那个渐渐远去的背影……
那是1960年初春，一个乍暖还寒的日子。两个不满10岁的二年级小学生所经历的真实故事。
往事如烟散，回忆且伤感。当年那位大叔的冷漠无情，早已让岁月抹掉了。然而我的小伙伴拖着残腿，一瘸一歪，跟着大叔后面的悲凄画面和哀怨的声音，深深地刻在我的脑海里，挥之不去。
2025年6月1日
潘虎更多作品
世说文丛总索引
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