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可田丨四月之巅（组诗）

冬树（一）

像经历了火劫
面目乌黑的布道者

或群集，或三三两两
在星空下肃立

等待着什么
挑着褴褛的风旗

冬树（二）

把闪电囚禁于身体
每一根黝黑枝条都蓄满了力
在一阵怀疑的风中
妄图抽打从不带来启示
和慰藉的淡漠之蓝
赤裸，显露，仍是一种遮蔽
你们聚集北方
作为不称职的守夜人
局部的见证者，预言不了什么
冬天是废弃的祭坛
沉积着巨大沉默的铁板
你们不再言说
把嘴巴交给耳朵
雪花纷飞，有如圣徒的眼泪

蜷伏的，要不要唤醒

从幽暗的记忆牵出一列火车
骨瘦如柴，放弃了嘶鸣

哦，哭泣的马行走在雨中
不知要去向哪里

畏惧是沉睡的鞭痕
一头狮子从他的梦境中逃逸

长着大理石脑袋的男人

一排骨化的林木矗立成烟囱
诘问天空，驶过地平线的幽灵火车
挥舞着黑手帕向你致意

你的扶手椅“有一对兀鹫的翅膀”
无法自持，你瓷质的杯盏
在饥渴难耐的尖叫中将自己摔碎

释放你的鹰鹫，显露你的沼泽
和火山吧，长着大理石脑袋的男人
裂开口子，挣脱了自己

注：萨尔瓦多·达利作品《有一对兀鹫翅膀的椅子》

四月之巅

怎样的爱与死的激情
方能匹配这般光景
就仿佛这是最后的四月
而他即将盛装远行
不是言辞描摹的世界
恋人口中许诺的世界
这是世界的骨头和肉
世界本身。翩然而至的
陌生人，不要靠近他
也请不要远离——让那
陌异的风情，在他眼中
海市般飘动；让他终于
把自己活成一座老城
整日清理坍塌的记忆
不必同情：一个伪君子
一个撒娇派的嫡传子孙
扭曲的心灵折磨自己
折磨那些无辜的词——
词语之巅，岁月之巅
可曾有他？就让他满怀
羞愤，做一个仰望者吧

妄想症

你的悲哀是一个妄想症患者的悲哀
对于世界，你尚有充沛的荒谬的激情

暗星

人世浮现幻象之城
你是盲目自传的球体
炽烈岩浆在内部激荡
你却依然黑暗
向外探出热情之唇
竟也如火焰般
长出自噬的舌头
躲避着璀璨的星光
追索远去垂死的讯息
无法照亮，无法
掌控冲动的身体
在脑液晃动的颅腔
你安心地成为
一个被终生囚禁的人

自缚者

从有些眼眸
看到疑似的天堂
流连人间
被一个又一个幻念劫持

自缚者
你的苦恼和骄傲一样多
你的剪刀和绳子一样决绝
你的欲望和语言
一样坚韧

自缚者
真相或许令人不适
面对世界
最终面对的仍是自己
一个（一群）无法驱散的幽灵

“杀死比尔，杀死自己！”

注：《杀死比尔》，一部美国动作片。

孤独原野

一场漫长的心灵对话你必须终止
那些让你感到悲伤的事物你要绝口不提
孤独原野上的落日点燃了熟透的麦子
再过几日这里成为空荡荡的麦茬地

夏天才刚刚开始就想着与夏天告别
你窥见阴影中的自己玩弄操控的把戏
苦痛挥舞着镰刀，狂乱成为觉醒的契机
孤独原野上走过的人没有留下痕迹

夏日觉醒

你哀悼夏日的逝去
哀悼一个人
那怎么会是一个人呢
那是灵魂的信使
发出请柬
邀你完成自我的蜕变
你预备下遗忘之海
也甘受火浴之刑
当内心发出声音
人群里就有了回响
每一个夏天
都贴着绯红的封面
每一个引爆灵魂的日子
都意味着觉醒

啜饮

颅内的海水滚沸着无法溢出
胸腔的塌方自我掩埋

迈过一道道死亡之门
就能遇见一个完整的自己？

生命有永恒之渴
你有精心炼制的心酸毒药

伸长脖颈
扛着肉身上路

啜饮泪水
啜饮那蓝色的虚无

安恬之花

仿佛从戴望舒的雨巷里走出
你迈着安静的步子，怯弱又落寞
低声说话，像担心惊扰到什么
沉静，间或一点冷漠，就能
把世界推远，带来自适和安恬？

调笑和戏谑被锁闭着，你俯身
书桌，就是一帧优美的剪影
他人不是天使，他人亦非地狱
你的热情也被锁闭着，冷眼
旁观，或许是另一种辩识角度

孤独的夜的旅程，总有灯火
为你闪耀；在你尚未展开的
路途，总有些许快慰涌上心头
微笑是安恬绽放的花朵，微笑吧
微笑化解一生的忧惧和伤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