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
——题罗丹同名雕塑
思想原本来自混沌
可是，假若它没有翅膀，
不如复归于混沌
所以你悄然困惑了
纯美的精灵
你从浑噩中醒来
急切要追逐波、光、电、声
却发现被顽石囚禁
所以你只能垂下眼帘
关闭心灵的窗棂
尽管你火一般热诚
向往广袤的时空
向往在无限中驰骋
是时候了！
抬起头来
直视那星云的变幻
和那银河的潮汛
是时候了！
砸碎这有形之囚室
和这顽石之锁具
从此真正作
——自由的精魂！
1979年6月4日
船与海
我的爱，我奔向你的胸膛
你——多温柔，又多宽广
不要说我让你激起波澜
你的吻给我向前的力量
从今后你我两相偎依
你是我寄托，我是你方向
不管我追逐哪个洋流
你总紧紧贴在我的身旁
每当我黑夜抛锚停泊
你替我点亮北斗的星光
一旦迎着曙色扬帆启程
你又送我潮汐的芬芳
当然有飓风、骤雨、惊雷
你随我龙腾虎跃，劈波斩浪
有时遇晴空、碧波、夕照
你又听我汽笛深情吟唱
不息的奔驰，不息的前行
也许，我会撞碎在暗礁上
就让我葬身在你的怀抱——
骄傲吧，我从未停止远航
1979年
只有
香醇的美酒喝干之后
剩在杯底的只有痛苦
狂欢的宴会散去以后
留在心头的只有寂寞
呵，疮痍满目的祖国呀
你的奶汁为何总是涩苦
虽已听得见早春的音讯
抬眼望去仍是冰雪冻土
谁让熔岩囚禁在地壳
谁叫喷泉受山岩禁锢
谁令眼波不准许流动
谁说热血应降到零度
炸碎吧，炸碎吧，炸碎吧
重重的、重重的因袭枷锁
有人为五千年文明骄傲
我却痛心浸淫骨髓的古旧陈腐
1979年
假如
假如我变成一朵雪花
我愿告别洁白的云霞
六角花瓣刻着你的名字
哪怕坠落天涯，黑土里溶化
假如我竟是一滴春雨
我就渗进蓓蕾的花房
等东风拂过含羞的枝梢
会听见花蕊也把你歌唱
假如我化身一阵轻风
我会恋恋不舍你的红裳
我为你吹拂炎暑、尘埃
为你带来不凋的清爽
假如我真像你的祝福
有一天登上珠峰的冰崖
我就要伸手摘取星星
在天幕把你的名字镌下
1979年
断片
这是一团冻结的熔岩
像化石一般死寂、冰冷
谁想到它也曾沸腾火烫
而今只剩下绝望的结晶
但在它厚重的铠甲下
还藏着一片微温的心
一记记微弱搏动着
还渴求热，渴求青春
是什么像地心伟大的热力
又点燃它貌似圆寂的生命
呵，那是你的注视
你湖水般丰盈的瞳仁
1980年
青春的年华
呵，青春的年华
你是三月草尖的嫩绿
你是柳条吐出的新芽
你是睡莲心瓣里的露
你是晨曦装点的画
呵，青春的年华
记得吗，谁家的庭院
荼蘼花开在秋千架
女孩儿读着“潄玉集”
肩头披散着乌乌长发
黄黄的蒲公英，记得吗
碧空中升起一双风筝
你和我，追呀，追呀
在曲曲的小河边上
仰卧着看白云变化
呵，青春的年华
想着驾起帆船远游
想着骑一匹流星的马
也想有那么一天
从天顶把彩虹摘下
青春的年华呵
而今，风霜染了鬓发
你仍是少女颊上的红霞
你也仍在诗人的胸怀
催我咏唱流莺飞花
1980年4月14日
即兴
飞瀑，狂澜，白沫四溅
腾格里峰山崩，黑水洋海啸
泥石流奔突
氢裂变——
分裂成氕、氘
太阳跳着轮舞
冲向彗星的轨道
诗兴又一次造山运动
犹如找不到出口
轰然拔地而起的火苖
手在颤抖
想描下激情的闪电
泼翻的蓝墨水
却把一行行句子吞掉
沉沦了，毁灭了
无底的深渊
——无底的深渊
灵感的幼林
转眼满目枯焦
黑暗中
柔美的纤纤十指
轻轻抚出几个音调
静静海岸，晨光微熹
柳絮像雪片
无声飘摇
心弦——
是调整好的竖琴
又张开了渴念的怀抱
暝想架设蛛网
捕捉幽微的闪耀
沉思中似乎听得见
星外天际的晚潮……
1980年12月10日
唱给太阳的歌
我——
一株沉默的小草
从瓦砾中挣出身来
伸开细细的茎杆
伸开瘦瘦的叶片
梦里也没想到
这寥廓的世界
有你的温暖，你的光照
我梦见过——
夜空冰冷的星座
梦见自己长成大树
还有流沙、飓风、泥淖
哦，那是地层的重压
堆在我微小的躯体
突然间我醒过来
呼吸着春天的空气
啊，多美好——
多美好
也许你的光与热
并不专为赐给我
你是生命的主宰
永恒的青春美
哪怕地球毁灭
你仍将灿烂地微笑
啊！你金色的女神
卑弱的小草呵
怎敢仰视你的骄傲
但我仍向往
你流光的顾盼
你火一样的燃烧
只要夜幕刚透出曙色
只要乌云刚亮开缝隙
我就感受到
你光明的照耀
不管多么遥远
你幅射的每一粒光子
都融进我的细胞
同时从我心底
（小草也有心的）
涌出一曲无声的歌
欢唱着：你来了！来了！
然后我沉没在
你光波的缥缈
世界对于我
只是光与热的浪潮
哪怕正午时分
巍峨的橡树
也晒烤得低下头去
我依然挺起
挺起我坚强的腰
最漆黑的长夜
吞饮着冰冷的露
我仍憧憬着明天
你光彩夺目的面容
憧憬着又一个拂晓
可我有什么奉献给你呢
在这贫瘠的大地上
我刚出生就又枯萎
是你给我光与热
给我朝霞和晚照
但我缺乏珍珠的光泽
我只是——
最平凡不过的小草
唯一所有的
就是这支心灵孕育的歌
和渴望你光芒的怀抱
于是我祈求严冬
祈求冰雪的镣铐
不是从孤寂求解脱
只是为了
当第二个春天来临
你会看到
有更多小草
绿遍天涯，绿遍海角
那是你光热的凝聚
也是我希望的新苗
或许——
会重新唱起这支歌
有一只无名的小鸟
1981年3月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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