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禹锡曾在南京发出过千古回荡的历史兴亡之叹：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
在诗人眼中，这种历史盛衰的沧桑变化，是一种轮回，而不是“更迭”。所谓轮回，是指宇宙与人世中，所有应该存在的、应该具备的事物，都已经存在了、具备了，只是它们的面貌与作用时而如此、时而如彼，彼此之间差异极大。富贵极盛的朱雀桥、王谢堂，与荒芜杂乱的野草花、百姓家，在时间的流逝中交替出现。
更迭，则是指旧的东西湮灭消亡，新的、在旧日看来无法思议的东西填满了世界。这种观念，吾国古人始终难以具备。
清末官员、词人、史家张尔田在《木兰花慢·尧化门车中作》中描写的清末南京城，依然是满纸庾信哀、秦淮月。这是自唐以来已被无数文人墨客用烂的典故。在张尔田的时代，南京早已不再是那个满是六朝金粉的故都了，古时的遗迹已在太平天国战火中大部湮灭，新建不久的金陵机器制造局，却在这里制造着现代的光景。然而，在经过深厚古学浸润的词人眼中，笔下若无庾信哀、秦淮月这样的典故和句法，便无法构成成词句，眼中若无这样的景致和境域，也无法构成诗意世界。
如此用典，如此填词，在千古不变的宁静岁月中尚可，在世事巨变的时代，词句中的典故将会遮蔽现实。代表事典的固定词汇，已经成为印刻着往事的化石。优秀的建筑师是不会用古代建筑的化石重建古时园林的。新的人类聚落，需要新的建筑、新的庭院予以容纳。
在那个时代，现代世界的样貌与中国的古典风情正处于不断磨合、却长期难以兼容的状态之中。待到现代文明勃兴，古典诗意、人文精神、传统道德也随之衰弱。
其实，对于今人而言，古典人文精神与现代理性精神的和谐交融，实在是事关重大的事情。现代世界倘若缺失了审美情怀与人文精神的滋养，将成为一架巨大的印钞机和消费机；审美与人文如果没有现代精神的照耀，将继续笼罩在中世纪的腐朽气味中。
木兰花慢·尧化门车中赋
[清]张尔田
倚軨天似醉，问何地著羁才。
堪乱雪荒壕，春鹃泪点，残梦楼台。
低徊笛中怨语，有梅花、休傍故园开。
燕外寒欺酒力，莺边煖阁吟怀。
惊猜。鬓缕霜埃。杯暗引，剑空埋。
甚萧瑟兰成，江关投老，一赋谁哀。
秦淮旧时月色，带栖乌、还过女墙来。
莫向危帆北睇，山青如发无涯。
（选自《词林观止》第1304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