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可田丨跨界的云——武靖东诗集《翠峰纪事》阅读随笔 - 世说文丛

王可田丨跨界的云——武靖东诗集《翠峰纪事》阅读随笔

特别声明:本文丛作品多为原创,版权所有;特殊情况会在文末标注,如有侵权,请与编辑联系。

武靖东是能人,写作上点子多,二三十年来,已有不菲的收获。他人幽默,头发少,会说“略显稀疏的头顶”;他口气不小,常以李白、杜甫自比,或与其称兄道弟。他的诗让我感兴趣的地方,在于与众不同,有自己独特的个性。跟我,以及我身边的一些朋友相比,走的完全是另一种路子,有不同的话语方式,文本面目和审美趣味迥然有别。仔细辨析,似乎也不外乎用叙事替代了抒情,用他所谓的“事象”置换了意象。但在他的作品中,一切都变了,语言、诗意、情趣、意味,以及昭显的人生理想和生活态度。

诗歌的本体特征是抒情(一些人反抒情或零度抒情,都跟抒情过不去,针对抒情作出不同的反应,自然也成为诗歌本体特征的反面例证),而武靖东却在“纪事”,固执而自得其乐地“纪事”,难道他要抢散文家、小说家、剧作家的饭碗?显然,事实并非如此。没有哪一位诗人能够从散文家、小说家甚或剧作家手里抢得饭碗,他们顶多讨一杯、两杯羹,拿回来,用以调和、丰富诗歌这道菜肴的风味。

这么说,我们也就放心多了。

诗就是诗,有其自身的特征和内在规定性。但是,它不妨碍甚至鼓励“越界”行为——寻找新的活性因子和诗意生长点。诗人和艺术家的跨界,源于创新的内在要求以及落实于自身的“不安分”因素。事实上,叙事和抒情很难截然分离,诗歌的叙事以及戏剧化,也由来已久。作为一种表达,捕捉事物或传达内心体验,都需具有诗意或诗性。

武靖东最早也是一位“抒情诗人”,从他写于九十年代的《振木铎与诗经家的少女们吟游》《行迹》等,可一窥他早年的写作风貌和才情。但他后来变了,变得很彻底。两千年初,成熟的具有叙事性风格的作品,已经批量出笼,像《山顶在雪夜暂时高了一些》《月亮是一些用不完的药水》《阳光下的铁越来越烫》《营业执照》等等。他的写作,除过具体的诗歌作品,可参看他这一时期写下的理论文章。他先后提出了“此在主义”“事象”“新口语写作”等,可以说,他那时的写作很好地践行了这些诗学观点。通读他的理论文章,除过惊奇、赞赏和认同之外,也留下不少我认为值得商榷之处。但这不一定是他的问题,而是两种不同的写作理念发生的碰撞。这种现象不但不用回避,反而值得珍视,因为差异性写作有赖于此。

从一个执着于美和幻象的理想主义者变成“俗世此在主义者”,武靖东经历了哪些思想上的挣扎和震荡,我们不得而知,只有通过阅读他的作品了解时代精神和个人心理的变迁。

武靖东的诗总体上呈现底层和民间气质,属于一种边缘性质的书写。对于当下人的生存,他往往是一个在场者和参与者,其中不乏真实见闻,也存在虚构。读他的诗,首先接触到的,是异质混成的语言。数词,几何学、物理学词汇以及其他术语,大量涌入,把原本并不具有诗意的词汇通过焊接和组合,从而使其成为诗性语言的一部分。像“立体的孤独”“乳房的圆顶”“幸福的锐角”“玻璃的规范性”“45度角的幸福”“蛋白质的云朵”等等。既推崇“新口语”,也难免会爆粗口。这些异质化的语言,以及充盈其中的诙谐幽默或特有的语气、语调,对于严肃、紧张、板结的常态诗歌话语是一种丰富,带来新的富有弹性、趣味横生的肌质。当然,这与个人的语言才能有关,也是诗歌创造力的一部分。 

武靖东不仅在语言上实践他的“自主化”方略,诗歌的标题和正文之间,也会产生某种张力,显出他的匠心。像《喜鹊有点斜地飞》,就与正文直接相连,标题就是第一行诗。而有的诗题多达三四十字,显然成为另一个独立的文本,颠覆了诗歌标题与内容之间的提纲契领的关系。

读武靖东的诗,会为他诗化生活的能力折服,也会对他“力比多”的过剩印象深刻。我猜想,是社会转型期的种种现实之恶,以及他青年时期荷尔蒙的分泌,让部分作品弥漫色情气息。对形形色色的打工者、性工作者、犯罪现场、生活形态的展露,无不透出一种生猛、尖利的特征,以及几分不洁的气息。而这也正是底层生活的真正样态。鲜明的现实指向性,让诗人有能力面对现实说话,面对时代发声,能够积极地处理复杂的现实经验。同时,叙事性作品的现实指向性及浅表性,也阻止了自身成为一个具有深度的精神空间。

可以说,武靖东的诗不高于生活,也不低于生活,保持着与生活平行的姿态。“生活即诗,诗即生活”,或许就是“俗世此在主义者”的生活观和艺术观。他的诗有反映论特征,又不局限于反映论。在展现生活和生存现实的存在样态的同时,也触及人性层面。白云,是他喜爱的一个意象(抑或物象),另外一个是:春天。在这两个美好事物的映衬下,武靖东展开他所洞察、批判和反讽的杂乱生活的建筑工地。在此,有必要粗略叙说前面未曾提及的部分作品。《水墨》,以个人视角不动声色地书写重大题材,收到“于无声处听惊雷”的效果。《喜鹊和电工》,犹如一颗怪味胡豆,把原本生活中并不稀奇的事情,经过特别的组合及叙说,从而赋予诗作某种鲜明的特质。《现实和工具的、肉质或精气的圆柱的颂歌》,是作者看重的一首长诗,信息量的确够大。中国社会九十年代的工厂生活、人事纠葛、情欲以及生存困境等等,强烈凸现出来。语言的物化特征不仅具有刺目的现实感,还有现代性。

近些年来,在武靖东的书写中,既实指又虚指的“翠峰”多了起来,闪耀理想色彩。诗人沉湎于饮酒、交游、寄情山水、酬唱应和,颇具古代隐逸诗人的风范。这是诗歌回归生活、寻找现实归依的表征。说到饮酒,古代的饮者很多,李白当然最著名。《对饮——和当代诗人刘川及金代诗人刘汲》,让武靖东成为当代饮者的典范。他的近作,已经不同程度地抛开了繁琐臃赘的叙事,甚至偏离了“新口语”的限定,荷尔蒙气息散去很多。这或许与年龄有关。比如,在《急就章(5)》中,他说:“……我对/那对美如雪花的售票员虎视眈眈的司机/很放心——他到长安后才有在钟楼下/与她踏雪的机会——/他得好好表现他的手艺——我甚至可以/无障碍地呼呼大睡”。诗人忙着去长安会见“小李白”或“小杜甫”,调侃、沉思的同时,对“美如雪花的售票员”已没有太多想法。

最近一两年,武靖东写下了一大批成熟舒展、技艺精良的作品,融入叙事和幽默元素,倾向修辞和意境之美。他在继续表现物质的、世俗的、形而下状态,以及世道人心之外,还有了精神层面的形而上表达。像《白马》《渐渐消隐或突然凸显的翠峰亭》《甲辰月丁亥日,夜行重庆江边》《5月22日,访大兴善寺遇雨》《向那高远而又在身边的天空致敬》《走在麦积山》《雪是水的裸体,或你的裸替》等。这同样与年龄有关。早期诗歌的锐气、情色、物质化倾向,在这里变得沉稳包容,具有了现实的深度和历史的厚度。当然,他也持守“俗世此在主义者”的写作立场、立足点及人生态度:“道路开阔而有多维/足够你我在俗世欢游到老”。

这种转变,在我看来理所当然,并非武靖东背离了自己的诗学主张。他的“此在主义”流派,我更愿意理解为个人的诗歌观念和自觉追求。且不说中国当代有无真正意义上的诗歌流派,即就是有,因为艺术的本性是拒绝程式化和模式化的,流派写作某种意义上也是画地为牢。武靖东的诗是向外走的,走向驳杂的物象和事件,现实感和逼真感都很强烈。此在,并非人的全部存在,作为一种混合着生存态度的诗歌理念,武靖东的早期作品,或许正是有所选择的片面性促成了它的独特性。

武靖东的近作少了些生猛气息,甚至粗鄙化,却变得让人易于接受。但独特性依然存在。叙事和抒情交融,理想、美与现实的乏味甚至恶并置,对人的精神层面也有更多涉及。他的写作变中有持守,不变中又有变。他的“此在主义”诗学观点,与大陆九十年代“叙事诗学”的兴起有关,但又形成了自己独有的一整套理论。在写作上,他是早熟的,生活中也应该是这样。在《干粗活的人要会给自己找点乐子》中,他不无骄傲地说“我懂事早”,小小年纪就已知晓:“是因为太累了/他俩就自己给自己松松土/再互相给对方/洒点水/种一点胡豆”。

我甚至觉得,武靖东就是偏居汉中略阳山水间的一只修炼的文狐,快要成精了。这当然是戏说,用于表达我对他的敬意。他的诗歌作品和诗学理论,我感触很多,但时常言不及义。个人和时代,物质与精神,现实和理想……诸如此类,往往既分裂又统一,只是我们在立足点和处理方式上存在差异。

当彼岸花开,此在便荒芜;而当我们瞩目此在,彼岸和远方依然在那里,只是被我们悬搁起来。

2018.6.17


王可田更多作品
世说文丛总索引

未经允许不得转载:

转载或复制请以 超链接形式 并注明出处 世说文丛
原文地址: 《王可田丨跨界的云——武靖东诗集《翠峰纪事》阅读随笔》 发布于2020-11-20

切换注册

登录

您也可以使用第三方帐号快捷登录

切换登录

注册

觉得文章有用就打赏一下文章作者

支付宝扫一扫打赏

微信扫一扫打赏

sitema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