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活一世，赤身而来，撒手而去，于生命无奈中叹息钱财乃身外之物。但人活着首先要吃饭，小时侯依赖父母，大了要成家立业，生儿育女，赡养老人，所以“钱不是万能的，但没有钱是万万不能的”！人没有钱，不仅活得困窘，也没有尊严——低三下四、仰人鼻息，谓之穷贱；嫉恨不平、怒而斗殴，谓之穷横；衣食无着、死要面子，谓之穷酸。悲哉！一个“穷”字，令多少有志之士忍辱含垢，潦倒终生，令多少家庭悲苦酸辛，坐困愁城。
然而在那故意制造贫穷、愚昧、仇恨、恐惧的年代里，贫穷是光荣的。谁要是在履历表上填个“贫农”成份，谁要是穿着破衣烂衫诉说家里如何穷，如何受压迫受剥削都会令人同情，或者不敢不表示同情。尤其文革期间，这种歌颂贫穷、制造愚昧、繁衍仇恨之弥天大谎更是发挥到极致，人之天性、价值观都被摧残欺诈，在那种生存环境中，人心阴暗精神残缺，从形象到精神都没有了尊严。
笔者曾多年住过飘雪漏雨的房子，也曾有过“巧妇难为无米之炊”的日子。但那个时侯却丝毫也没有那种自欺欺人的“光荣”感，有的只是被欺骗讹榨的酸辛愤懑和自卑无奈。唯一可以阿Q自慰的是：“大家都是穷日子，那些整人治人的也好不了哪里去”。那时我夫妇俩的月工资共五十多元，买出计划粮以后所剩无几。至于房租水电、烧煤买菜，油盐酱醋，都要绞尽脑汁从余下的几块钱里算出，艰辛的生活环境逼使人必须勤劳节俭，不然就无法生存。
书本上讲勤俭是美德，殊不知它是从劳动实践中悟练出的动手技能一一买粮买菜自己做饭、下河洗衣挑水、用砖头砌炉子、买煤末掺黄土作煤饼、自己盖房子打家具，女人更要学会缝补衣服做被褥。总之，衣食住行全靠自己打拼。人活着首先要吃饭，但在那穷困日子里想吃饱饭必须付出全部劳力。春天去郊外挖野菜：苦菜、荠菜、面条菜、萋萋菜……这些不花钱的菜用以蒸窝头，包大包子容易填饱肚子。夏天韭菜便宜，一毛钱买一捆，一盆韭菜馅嗑进一个鸡蛋调味，烙大人孩子都爱吃的韭菜饼。秋天是最忙碌的季节，腌雪里蕻、萝卜干；做韭花酱、辣椒酱、泡菜——这些菜花钱不多却能吃一冬天。霜降之后大白菜下来了，菜市场的白菜五分钱一斤，郊外地头上的白菜三分钱一斤。我和老公拉着木板车去郊外，花十块钱买上三百多斤大白菜、一捆大葱装满车拉回家，这一车白菜能吃到过年。一样的低工资穷日子，勤俭能干就比那些“不会做饭只能吃食堂”的人过的好。
我们被誉为“领导阶级”的女工们没有多少思想——要思想干吗？只要大人孩子一家人能凑合吃饱穿暖就满足了。我常为自己的吃苦耐劳、聪明能干而自豪！那时我们厂的铁皮废染料桶两毛钱一个，一个桶能做一个蜂窝煤炉子或者打两节烟筒。我们买上几个、一个冬天的炉子烟筒就都有了。又看到男工们进车间都穿大胶靴，上班前顺手撕块白布包脚，下班后把布扔掉。我们女工争相拾起这些脏臭布头，把这些布头洗净连接起来做被褥，孩子尿布等。还把废棉纱理顺织衣服，买处理布头为全家大人孩子做衣服做鞋。就在那一分钱也要算计的年代里，我攒了一百多块钱买了台缝纫机，这台文革中的“工农牌”缝纫机至今还很好用一一几十年来，用它从我手中给我家人亲友做过的衣服不下数百件，从保留的老照片中，家人亲友穿的衬衣、连衣裙、西服、喇叭裤、卡克衫，棉衣等等，极其亲切地认出是我的作品。
幼时读《孔雀东南飞》曾为“十三能织素，十四能裁衣”的刘兰芝而感动，但回忆起我的青少年真的比刘兰芝还要辛劳能干——自从当教师的父母被沦为政治牺牲品，使我从十二岁被界定为“可教子女”为养家糊口干童工，纺纱织布、缝衣做饭，样样干的出色。当时我身边有很多因家庭穷困而沦为童工的同伴，然而她们对于苦难非常麻木，即使饿肚子穿着脏烂衣衫也笃信自己是“共产主义接班人”，直至中年下岗方大梦初醒。受文化家庭之影响，我却敏感于苦难，羞耻于贫穷，质疑于虚假说教，潜意识里认定在这个欺诈剥削弱肉强食的社会中，没有什么救世主，更沒有什么大救星！我们这些坐稳了奴隶的人只有为自己一家人勤苦劳作才能有饭吃有尊严。正因于此，我从青年时代就读书务实，当了母亲更是竭尽全力让孩子读书上进，上学穿的整洁时兴，用的文具不比别人逊色。她们也时不时地向同学们炫耀：“我的裙子是妈妈做的”、“我的这些书是妈妈买的”、“我的花棉袄和新棉鞋是妈妈做的”。
今天已是垂暮之年，三代人过着小资生活。虽然家里都用上了电气化，不再用我缝衣洗衣，但养成的勤俭习惯己成为一种本色，一日三餐自己动手作饭，吃饭不浪费粮食，旧衣服改着穿，居室家具简单洁净，而且喜欢忙碌，不愿清闲。一生最倾慕的女作家张爱玲曾说过“写作成名要趁年轻呀！”自恨年轻时渴望读书却被剥夺了上学读书的权利，一转眼老了，当年之美少女而今竟是一面目呆滞，思维衰退，说话絮叨之老妪。呜呼，顾影自悲之余，唯发扬“勤劳”本色以自救。回顾蹉跎岁月，当年和我一同进厂当童工的小伙伴们已有不少人累死病死，更多活着的老人还要拿着那点退休金添补下岗的儿女，供养孙辈上学……叹息他人之余，庆幸自己今尚健在，还自不量力地写点文字，掺和着跳个广场舞锻炼身体，也算是自找乐子吧。
体味人生，唯多读点文史能使人有思辨能力笑傲谎言，唯勤劳务实能解读苦难改写命运，使人有道义之感，珍爱之情，永不言弃之坚强。在过去艰难环境中，勤劳是生存的唯一选择，现在生活温饱了，勤劳依然是充实精神家园的动力，更是提高生活质量的决定因素。
好人一生平安，勤劳的人一生幸福。
2011年/秋/青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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