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美鸿丨万物有灵,都在恋爱 - 世说文丛

何美鸿丨万物有灵,都在恋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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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无恐惧,因为它是至上的道德。 爱无疑惑,因为它是至大的真理。爱无束缚,因为它是至真的自由。
 ——[日]内村鉴三

 
一   雪对太阳的爱恋

雪一直暗恋着太阳。她苦熬到了冬天,于玄夜降临,飘飘洒洒,穿枝掠院,挨到天明,终于与太阳相遇。

“我爱世间万物,唯独不能爱你。”——太阳的话语让雪沮丧不已。她一意孤行地想要拥抱阳光,却被阳光无情地化作了一滩水。

来世,雪化身为一场场的雨,欲意成为与太阳永不邂逅的宿敌。雨天里没有阳光,晴天里不见霖雨。——然而不经意的某天,他们不期而遇,成为尘世一道亮丽的太阳雨。

雪的爱倏忽里复活,于是来世,她化身一朵白云,轻轻悄悄地陪在了太阳身边。

然而太阳并非时刻都在。当阳光消失,她变成了一抹乌云,在天空里不停地流浪,寻觅,她不知自己能支撑多久,就又将泪零如雨……

二  月亮对太阳的爱恋

太阳是个多情种,普爱着世间万物,也赐予了月亮皎洁与华辉。

缘于感恩,缘于钦慕,或仅缘于爱,月亮一直渴望与太阳在天宇邂逅。可他们只能一个守卫着白昼,一个护卫着夜晚。

偶尔在夕阳欲坠时,她早早爬上树梢,在朝阳初升时迟迟不肯离去,就为了与太阳那短暂而遥遥的相望。

当太阳的热情冷却的时候,她相思成了一弯弓。太阳不在的白昼,她亦黯然消失在夜宇。月缺又月圆,她的情绪永受着太阳的波动,不断地失望又复归希望。

她最终从对太阳的爱里超脱出来,把他赐予的皎洁与华辉慷慨地赠送给黑暗的人间。她本不经意,却从人类的歌咏里找到了自己的价值所在。

三  星星对月亮的爱恋

夜的苍穹星星那么多,月亮只有那一轮。物以稀为贵。众星捧月,流星赶月。可是月亮忘情在自我的世界,并不能记认出那浩繁星辰中的任一颗。甚至她不屑与他们拥堵在一起。当星星越来越密集地竞守于夜宇,她却迟迟未肯出现。

夜渐深,浩繁的星星在无可奈何里逐渐地隐没淡出,那婆娑的月影、溶溶的月光才开始姗姗地显现。像出浴的少女,带着羞涩与傲娇,她顾盼着周遭还有多少星星留守到最后。

月明星稀。但总有那么几颗,不即不离,忘我地爱恋且陪伴她左右,直到晨光熹微。

四  黑夜对白昼的爱恋

黑夜爱恋着白昼。爱恋白昼的光明、温暖,甚至爱恋白昼刺刺不休的喧闹。因为自身的黑暗、孤独和恐惧,她甚至忘了自己曾拥有繁星和月光的浪漫。

太阳和雨,太阳和月亮,偶尔会有短暂的瞬间同时出现。可黑夜和白昼的相遇,似乎永远是个伪命题。

黑夜不信爱会徒劳。她燃起通宵的烛炬,让尘世遍布密集的光明而温暖的灯盏。她驱遣不眠的人们夜夜笙歌舞蹈,打乱他们的生活秩序,让白昼为生计而奔波忙碌的疲倦兑换成夜晚的狂热与兴奋。

于是,越来越多的人们加入到夜晚的沉迷中来。越来越多的人们混淆了白昼与夜晚的区别,在白昼戴着面具,而于夜晚显露出本真的自己。

无从爱,换种方式贴近爱。

五  蓝天对白云的爱恋

蓝天襟怀宽广,无限热爱着白云。他一直深信,因为白云的存在,他辽阔的心胸才不至显得空洞。

可白云却心性不定。她一直不停地漂泊,尽管无论漂泊到哪里,都避不开蓝天的视线;无论漂泊到哪里,都挣不脱蓝天的怀抱。

为这份沉甸甸的厚爱白云几乎感到窒息,忧郁使她变成了一抹乌云。蓝天为之动容,也变成墨似的天空。

乌云落泪,以幻化成雨的降落方式终于挣脱了天空。天空无奈发出万钧雷霆,哀悼爱的消逝。

六  大地与雨水的爱恋

雨水是大地的情人,但他们并不能终日长相厮守。雨水在天上,须历经无数分秒的光阴,穿越万仞的高度方可降落与大地拥抱。而大地,永远谙习了漫长而迢遥的等待。

春季里他们频繁地邂逅。雨水总是不定期地来,与大地悱恻缠绵。在雨水呢喃的柔情里,大地冰冻的心瘫软成了温润的泥。

可,过从甚密的交往令大地有点缓不过劲。察觉了的雨水带着幽怨离开。到夏季,雨水迟迟不来。大地懊恼不已,她感觉自己焦灼的心似要干坼。

雨水终于来了。夏季雨水的爱迅猛甚而有些粗暴。昼夜的等待之后,大地终于体味到“久旱逢甘霖”的酣畅与淋漓。

七  河流对堤岸的爱恋

堤岸护卫着河流,河流依恋着堤岸。堤岸对河流的爱恋内敛而深沉,河流对堤岸的爱恋却显得热烈而恣肆。他一次又一次拍打亲吻着堤岸,总期望堤岸能作出相同的回应。

可堤岸似乎永远岿然不动,以致河流开始怀疑起堤岸的爱。堤岸越沉默,河流便越恣肆——他想要确切的答案,于是开始变得泛滥甚至咆哮——不加节制的爱使他冲决了堤岸的最后一道防线。

他终于得到了堤岸,他也永远失去了堤岸。

八  小溪对大海的爱恋

从意识到自身清浅的那天开始,大海的深邃与宽广便深深印在小溪单纯而明澈的内心。从此她开始暗恋起大海,并把追觅大海当成了毕生的憧憬与愿望。

大海却像个美丽的传说,不可望,更不可及。但这并未动摇她的坚执,小溪开始义无反顾地行进在路上。她不停地奔流,奔流——她没遇见大海,却在行进路途中邂逅了小河。

小河像个邻家大哥一样关照着她。小溪心存感激,却不肯停下脚步。小河陪她并行了一段路,便放手让她独自前行。

小溪又不停地奔流,奔流——在略显疲惫的行进路途中与大江不期而遇。

一开始她产生了他就是大海的错觉。大江的宽广壮阔让她一度迷失,疲惫令她瞬息之间想从此缱绻大江的怀抱不再前行。

可是她无法背弃自己这么久的坚执,于是终究又离开大江义无反顾前行。

百转千回之后,她终于见到了大海,终于真正领悟到大海的浩瀚无垠。她蓦然发现,自己早已不再是先前清浅的溪水了,一路行进中的成长与阅历令她也拥有了大海的某种特质,并从此相融为大海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九  水与火的爱恋

都道水火无情,水火不容。水与火其实都有义有情,表面上他们是天生的冤家,实际互相都在偷偷暗恋着彼此。

火的感情炽热,骨子里有着强烈的征服欲。凡火所眷恋的事物,无一不在他面前败北。火对自己有着强大的自信。然而在水的面前,他却感到束手无策。他不知道如何来征服那柔情清净的水。

火并不清楚,水其实一直欣赏并暗恋着热烈而有些霸气的火。她只是更清楚这份爱恋为世俗所不容,所以一直按压着自己的这份情。

水与火的相遇总有着天然的屏障。——这屏障有时是一条河岸,有时仅不过是一只普通的瓦釜。

热烈的天性激发了火征服的欲望。他炽热地燃烧——他深信隔着瓦釜的水对他的痴狂不可能无动于衷。受不住这炽盛的瓦釜在“噌噌”地响。水的心在瓦釜中一点一点变得温热。火感受到了水的感情变化,持续不断地投入自己的热烈。

水终于渐渐失去了矜持,心开始渐渐沸腾。尽管她明知这爱情的沉醉会给彼此都带来危险。

火更是早已不管不顾了。现在只有瓦釜是横亘在他们之间的障碍。他不停地燃烧,冲决着瓦釜。——直至他将瓦釜翻覆,被爱灼烫的水终于出来义无反顾投向了火。他们开始了零距离的热烈拥抱,最终以各自生命的寂灭为代价,收获了瞬间而永恒的爱。

十  树对天空的爱恋

自从还是一株小树苗的时候开始,他就深深眷恋着深邃而缥缈的天空。他的目光高远,不甘于近旁灌木传递的友好,也不屑于周遭小草示以的仰赖。他的内心只有头顶的天空。

他昼夜不停地向上伸展,努力地让自己枝干遒劲,枝叶繁茂。他深信自己每天都在向着天空靠近。寒来暑往,他终于长成了一棵参天大树。

较之从前,他的确向着天空靠近了许多。可是,越是往上伸展,他越发清楚地发现,自己与天空还有着遥不可及的距离。他能望得见在他之上的白云,可那么高远的白云仍与天空相隔甚远。

树的爱恋在悄无声息里无疾而终。他明白,有些注定了的距离,不是通过自身的努力争取就能消除的。不一样的出身和境遇,让他们终归只能活在各自不同的世界。

十一  山与水的爱恋

青山巍巍,绿水潺潺。青山深情地俯瞰着绿水,绿水痴情地凝望着青山。他们彼此相依相偎,不弃不离,共守着一方天地,一起迎满天朝霞,赏夕阳西下。

春夏之季,山苍翠,水满溢。青山绿水一起共享生命的繁茂与丰荣。秋冬之季,山童濯,水枯瘦,童山瘦水一起分担生命的荒芜与萧疏。

没有争执龃龉,也从无盟约信誓,山水之间的爱恋,穿越了尘世的烟火气息,跨越了心灵的屏障蒺藜,演绎着生世关于永恒的命题。

十二   花朵与绿叶的爱恋
 
花与叶的相恋,在众生眼里是多么顺理成章的事。在众生眼里,他们就是天造地设的佳偶鸳侣。花朵娇艳绯红,绿叶油亮葱翠。他们终朝一起沐浴着煦煖的阳光,聆听着和畅的微风。像其他诸多恋爱中的事物一样,花朵与绿叶每天相依相偎,你侬我侬。偶尔有人从他们身旁经过,会忍不住赞美说:“多美的花!”

听到赞美,花朵忍不住自我陶醉。绿叶也不禁为花朵的鲜姸感到自豪。——可,时日一久,众人的赞美令花朵渐渐变得骄矜,开始有点看不起陪护她的绿叶。

绿叶默默忍受着花朵对自己越来越频繁的苛责,直至花朵向他摊牌——她要离开他。

绿叶深爱着花朵,与其让她在风里飘扬,不如选择让她留在枝头。于是,绿叶带着无奈悄然委身于地面。

没有了叶的羁绊,枝头的花朵依旧如平素骄矜。可是,她惊讶地发觉自己再听不到旁人的赞美,甚至还听到好多回人们的讥笑——失去了绿叶的扶持,花朵再与美无关。

花朵懊悔不迭,恍悟自己痛失了至爱。她挣扎着飘堕地面,四处寻觅叶的踪影。她终于寻觅到零落成泥的叶。她守着他,悲戚地迎向自己同样碾作尘的命运。

十三   蝴蝶与花朵的爱恋

似乎从未有人质疑蝴蝶与花朵的爱恋。毕竟,蝶恋花,曾出现在多少才子婉约的宋词中,出现在多少佳人蹁跹的舞姿里;曾出现在多少丹青唯美的画卷中,出现在多少歌者婉转的音籁里。

可,这世间有多少人清楚,花朵与蝴蝶,彼此拥有的恋情无关乎忠贞。

或许不应被怀疑的,是他们相遇的刹那。一见钟情的兴奋与欣喜,使蝴蝶敛住翅膀,在花朵的蕊上停落徘徊。他们热烈拥吻,尽情沉醉在片刻的蜜意柔情里。不问过去,不谈未来。没有承诺,无需担责。他们要的只是现在,片刻,瞬间。

短暂的激情褪去,蝴蝶扇动翅膀,即刻离开花朵,又飞向别处去寻觅下一朵。

花朵也并不过多来留恋蝴蝶。因为她知道,蝴蝶飞走了,不久又有另外一只飞来。

爱的繁杂稀释了痛苦,也稀释了爱本身。

十四   光与影的爱恋

我们看到的光与影,从来都是亲密无隙。殊不知,光最初千方百计想要甩开影。

光自视甚高,他是光明与温暖的使者。所到之处,总能驱散黑暗这个宿敌。可是,无论他行进到哪里,影总是不离不弃地跟着。

影爱恋着光,光却不屑与影为伍,甚至把影当成了黑暗的同类。他试图驱遣影,但无论幻化成白昼的日光,还是夜晚的烛火,影总是倔强地寸步不离。

光开始藏匿起来,他隐在黑暗里,终于影亦消失不见。

躲避了影,光并未感觉多开心,他甚至开始反思,影其实并不与黑暗为伍。

光重新显现,影又不即不离。光终于试着接纳影的爱恋。光与影,于是终日在花枝上嬉戏,在水波里荡漾,在墙隅边徘徊,在月轮下婆娑——他们相互追逐,生世相随,演绎着爱与梦的永恒绝恋。

原载 美鸿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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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文地址: 《何美鸿丨万物有灵,都在恋爱》 发布于2022-8-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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