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周丨阅微知著识沧桑(2)——《阅微草堂笔记》写作动机揣测 - 世说文丛

学周丨阅微知著识沧桑(2)——《阅微草堂笔记》写作动机揣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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劝惩说

我们知道,《阅微草堂笔记》是由纪晓岚门人盛时彦辑录成册的。盛在序言里有这样一段话:“<滦阳消夏录>等五书俶诡奇谲无所不载,洸洋恣肆无所不言,而大旨要归于醇正,欲使人知所劝惩。”盛序无疑得到了纪晓岚认可,这可以认为是作者自己的说法。后来道光年间的郑开僖也有一篇序文,内中说到:“或言公喜诙谐,嬉笑怒骂,皆成文章。今观公所署笔记.词意忠厚、体例谨严。而大旨悉归劝惩,殆所渭是非不谬于圣人者欤?”我们可以认为,这个说法是“夫子自道”。

炫才说

对于纪晓岚的才华,人们从不吝啬赞美之词。他才华横溢,文思敏捷,勤奋好学,博古通今。正如自谓的“抽黄对白,恒彻夜构思,以文章与天下相驰骋。”他襟怀夷旷,机智诙谐,常常出语惊人,妙趣横生,盛名当世。有论者认为,纪晓岚写作《阅微草堂笔记》,就是炫其博闻强识,显其学识淹通,炫其诗才与鉴赏力,彰其谭思睿智。对于这一说法,实在不能苟同。我们知道纪晓岚一生,有两件事情做得最多,一是主持科举,二是领导编修。他曾两次为乡试考官,六次为文武会试考官,故门下士甚众,在士林影响颇大,即使他不著一字也不会有人怀疑他的才华和学识。他主持编修,次数更多,先后做过武英殿纂修官、三通馆纂修官、功臣馆总纂官、国史馆总纂官、方略馆总校官、四库全书馆总纂官、胜国功臣殉节录总纂官、职官表总裁官、八旗通志馆总裁官、实录馆副总裁官、会典馆副总裁官等。但是一部《四库全书总目提要》就倾倒了当时文坛,更让后学难望其项背。孙犁在致柳溪的信中赞美道:“令太高祖(纪晓岚)为四库书所作的‘提要’,在有清一代,已经被誉为:‘大而经史子集,以及医卜辞曲之类,其评论抉奥阐幽,词明理正,识力在王仲宝、阮孝绪之上,可谓通儒矣!’”所以纪晓岚根本用不着再写一部《笔记》来炫耀才学,因此,“炫才说”最不靠譜。

忏悔补救说

对于中国这样一个把“立言”当成文治武功重中之重的国度,无论是皇朝最高层的统治者还是像蒲松龄那样的草根文人都不遗余力把“立言”当成头等大事。于是在明有《永乐大典》,在清就有《四库全书》,至于上至士大夫、下到乡野文士的各类文字更是汗牛充栋,多如繁星,共同构成了泱泱大国蔚为壮观的文脉盛象。说到《阅微草堂笔记》的写作动机,不能不涉及《四库全书》的编纂。前者是纪晓岚创作,后者是其奉命主持编纂。因为清朝是异族入注,先是制造文字狱,践踏圣贤,荼毒文化,让当时的文士噤若寒蝉。继而笼络文士,崇敬儒学,俨然成为文化的正统。这又打又拉,道理很简单,无非是为了屁股底下的龙椅安稳些。皇帝的想法简单明了,替皇帝办事者的心思未必就可以一目了然。

现在很盛行一个说法:《四库全书》阉割了中华文化。理由是:在《四库全书》的编纂过程中,共销毁书籍十五万一千部,涉及三千一百多种,又有书版八万块被毁。这个统计,还没计算被部分抽取内容的书目,即违禁部分被撤下、焚毁。整本的违禁书及从整书中抽下来的违禁部分,全部集中到紫禁城内的武英殿集中烧毁。今人文怀沙老先生就将《四库全书》评价为是一部阉割中国古代文化的集大成之作(大意)。

实际上,这也并非是很新鲜的思想。美国著名汉学家费正清在其名著《美国与中国》(世界知识出版社2003年2月版)中,对于《四库全书》早就提出了类似的观点,他认为: 通过这项庞大工程,清廷实际上进行了一次文字清查(文学上的“宗教裁判”)工作,其目的之一是取缔一切非议外来统治者的著作。编纂人在搜求珍本和全整文本以编入这一大文库时,也就能够查出那些应予以取缔或销毁的一切异端著作。他们出善价收集珍本,甚至挨家挨户搜寻。该禁的图书是研究军事或边务的著作以及有反夷狄之说的评议,而主要是那些颂扬明朝的作品。并由此得出结论:《四库全书》的编纂本质上是历史上最大规模的一次焚书活动,一代著名文人纪晓岚也就成了乾隆皇帝文化犯罪政策的“共犯”。对于纪晓岚来说,这是一笔文化孽债,也是一项心理负担。

但是纪晓岚并不情愿只是充当一个文化俳优,而是悄悄地利用自己所拥有的资源,推销自己的“思想密码”。他的密码产品是他的私人笔记《阅微草堂笔记》。阅微笔记所要达到的目的是对自己帮助乾隆皇帝实行焚书政策的行为进行忏悔。在这个心理状态下,纪晓岚要为稗史留一条活道儿,尽管他的阅微笔记完全是“鬼话”而不是涉及历史人物与事件的评判,他仍借助因果佛说的合法性外壳,把批判矛头对准了程朱理学。

这一说法很是新鲜,可谓诛心之论。论者以为,在纪晓岚的生命后期,他借助一种传统可以接受但又完全不合于正史的方式,来表面上宣传因果报应式的道德训示。

从纯粹历史逻辑分析上看待阅微笔记,它有两点几不可理喻:其一,它何以产生在大清帝国屡禁野史、小说的年代里;其二,纪晓岚名为道德训示、实则离正统道德愈见遥远的写作,何以迅速传播。细细掂量,能说“鬼话”,以因果劝世风,大体上是借助了大清皇族笃信佛教的政治强势;至于阅微笔记在问世之后一纸风行,乃在于《四库全书》之成书过程致使大批书目遭毁坏,民间可读作品甚少,偶有新作且作者又有显赫的官方地位,故读者争相传阅。“稗史不入正统”本为常识,而以重复常识之举向程朱理学的清代继承人递话,无非是对自己居正统儒学之位而焚书的恶行的隐喻性忏悔,即一次彻底的“学术反动”或曰“清算”自己的前非!他借着篇篇鬼话,由焚书者变成了“违禁者”。乾隆五十七年六月,纪晓岚在都察院御史任上写成《槐西杂志》。这个时候,老先生也用上自己的“道号”,自称“观弈道人”。前面所说的两首诗的落款就用了“观弈道人”之号。也就是说,他的效东坡以说鬼,讨厌《四库全书》耗尽了精力的心情全然表露,所谓“平生心力坐销磨,纸上烟云过眼多”是也。当然,反儒情绪也到了不假掩饰的地步,所谓“传语洛闽门弟子,稗官原不入儒家”是也。随后《姑妄听之》于乾隆五十八年(1793)刊刻出来。此中又有微妙变化,他已经由对因果报应的佛家的认可转向了中国根源更深远的道教学说,“姑妄听之”一语即来自庄子。经过四年的高峰创作,老先生似乎心劳意顿,到了嘉庆三年(1798)才写了《滦阳续录》,算是告别了长达十年的写“闲篇儿”的历程。此时,老先生已经七十五岁,七年后,老先生撒手人寰。他为官家留下了《四库全书》,他为自己留下了《阅微草堂笔记》。

以上种种揣测究竟哪一个符合作者本意?只好留给本书读者去揣测了,这也权当阅读此书的一份乐趣吧。

与纪晓岚有关之种种

毫无疑问,纪晓岚是有清一代最具影响力的文人。在民间关于他的种种传说让人忍俊不禁。他常常会让人想到汉武帝时代的东方朔和明永乐时代的解缙。他们作为文人都曾生活在各自朝代的鼎盛时期,也都曾活跃在皇帝身边;都曾以急智、幽默和才学获得赏识,也都被以俳优视之。尤其是解缙和纪晓岚有着更多的相似,都是百科全书式的人物,前者是另一部煌煌巨著《永乐大典》的总编辑。和解缙相比,纪晓岚似乎更有智慧,他活得更自在些,享受了更多的人间美好,寿命最长,官衔最高,恩荣最宠,而解大才子却于壮年死于非命。有兴趣的读者可以比较一下这三位的异同,顺便感悟一下如何运用智慧,把握命运。

民间最感兴趣的是纪晓岚和和珅的关系,可以肯定地说,并不是电视剧里那样的关系。在这里我们不再作过多评说。

在西方,比纪晓岚早出生一年的自由经济学创始人亚当·斯密,也早在纪晓岚开笔写阅微笔记第一辑《滦阳消夏录》的十三年前,完成了影响至今的《国富论》。

比纪晓岚长一岁的启蒙思想家德国人霍尔巴赫,1749年加入法国国籍,之后成为《百科全书》的条目撰写人之一。霍尔巴赫推崇孔子以德治国的观念,甚至用法文新造了一个“德治”单词,他的论文《德治或以道德为基础的政府》,极力主张欧洲学习中国,称:欧洲要建立理性的政治制度,“非学中国不可”,他甚至主张用儒教去代替基督教,使之成为西方世界的宗教基础。而纪晓岚在晚年对儒教的不恭之态跃然纸上。

当然,纪晓岚不认识这二位,这二位未必知道世上有纪晓岚这样的人物,如果当时世界上有互联网,他们能够在思想上冲突交融,人类的思想文化史会更加丰富多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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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文地址: 《学周丨阅微知著识沧桑(2)——《阅微草堂笔记》写作动机揣测》 发布于2020-9-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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