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我一生梦
周遭是一片无声的岑寂。我听得见沁凉的秋风扫过地面的声音。已然是秋天。可是窗外,那棵不知名的乔木依旧枝叶婆娑着,仿佛仍忘情于夏天的炽热。我不喜欢在这样的日子依旧满树的葳蕤。
我想要铅灰的天空,迷蒙的尘雾,我想要光秃的枝丫,我想要随风旋转的凋零的落叶。
我想要一个完整意义的秋天。寂静的南国的秋天。
听说,北国这个时候已下了第三场雪。我只能依凭想象在心里临摹那端冰天雪地的世界。我承望加速这南国秋天的衰飒,我承望让这端的气温下降持平至和北国一样的寒冷。
骤降的只是我心的温度。你能想象赤着双足踩在冰雪地里的刺骨,便能想象此刻我的心有多冷。不必惊讶的,我享受这刻心的冰冷。从来我的心就像风一样没有着落。从来我的心就像风一样找不到停歇的方向。我想要一个长长的寒冷的冬天,让我生了翅膀的心因疲累而终于蜷伏,因寒冷而凝冻而忘了疼痛。
冬天却久滞在我延颈企踵盼望的北国里,迟迟着不肯来。
这段日子思绪一直忙碌得厉害。自清晨醒来的睁开的第一眼,我便听见许多莫可名状的、有意义无意义的杂乱声音纷纷扰扰拥堵到心口来。一开始我尚能听见它们在我心内的道白,继而,那些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响。它们几乎在我心上吵闹起来,甚至跳腾起来。我薄脆的意志在时而清晰,时而迷蒙,时而热烈,时而悲哀里不停地左右滑动摇摆,却终难找到一个平衡的支点可以静下来。
前些天看到那篇题为《别笑我疯癫》的文章,心绪忽然被触动。我想起了曾有过的用剪去长发幼稚地抵抗现实的日子。我想起了曾有过的给自己画着浓浓的黑色睫影,搽着厚厚的黑色口红的另类样子。很长以来的日子,我厌倦着工作,厌倦着与人交际,厌倦着周遭许多许多的东西。原来我的骨子里,一直残存着曾经年少时的茫然、困惑和颓靡,还有那淡淡的玩世不恭。尽管我明知,生命列车驶入这与青春脱轨的转捩点,我本早已没有资格去效颦那样唯青春年少才有的情绪伤感。
曾听人说,每个人的心都有一座孤岛。我想也许真是这样的。每每走在沿街的马路上,看着路上走马灯似的来来往往的行人,看着他们张张相同的僵直而漠然的脸,我总能从他们的表情里窥视出无数个漠然的自己。此刻我恍然,原来每个人的心中,都有着不便语人的生命承重。
佛说,放下即自在。可那是佛说的,我有太多太多的放不下。因为放不下,我才如此愈益留恋红尘。我记得十八岁的时候想象不出自己二十八岁以后的样子。我曾以为自己日后纵然不会自杀也迟早会疯掉。可过了二十八岁,我知道我会好好地活着直到终老,不管这颗敏感薄脆的心是愈挫愈钝,还是愈挫愈尖锐。
一切算不了什么的。我嘱咐自己的心说。疼痛说明心至少是鲜活着的。很早我便听说过:心如槁木不如工愁多感,迷蒙的醒不如热烈的梦,一口苦水胜于一盏白汤,一场痛哭胜于哀乐两忘。
那就在痛哭之后,在继续的工愁多感里许我一生热烈的梦吧。不管前方的路是愈来愈窄抑或愈来愈宽,至少可以相信,梦附加的疼痛会是灵魂最好的洗涤。
然后遇一个适当的日子,我再告诉自己说,去爱吧,就像不曾受过伤一样;去跳舞吧,就像没有人会欣赏一样;去歌唱吧,就像没有人会聆听一样;去工作吧,就像不需要金钱一样;去生活吧,就像今天是末日一样!
那就这样继续梦着,就这样永久梦着!
2021.11.11
梦里教堂
不经意的某场梦里,C君忽然到来了。
梦里这次的地点是在教堂。教堂里弥漫着悲伤的氛围,很多的亲友都麇集在这里,为父亲的去世做着祷告。教堂成了父亲葬礼的灵堂。
我忧伤地坐在人群后方的一张小桌旁。这时C君不期出现了,身上穿着一件白衬衣,从教堂的一个小门踱了进来。因为走的是小门,除却我,并没有谁发现他。C君绕到我身旁,在桌边面对着我坐下。
先前梦过一次C君,是在一间很多同学在场的教室里。他同样穿着雪白的衬衣,坐在靠右墙边的前排一个座位上。我坐在中间的后排,仅能望得见他的背影。那场梦见到他的心境是欣喜和激动的。我想要表达对他的敬仰,于是写了张字条,卷成团后,托坐在最后一排的男生帮忙给他。
那男生接过纸团,径直就朝他扔了过去。然而不小心扔偏了,纸团掉在其他人的座位下。偏偏这时老师又进教室来,我的心悬到了嗓子眼,催促后面那男生快去把纸团捡回来。
我解释不了那场梦里,为何不是自己亲手将字条传过去。
那男生起身把那字条捡起,重新扔向C君。这次扔对了,纸团掉在C君座位下,我看见C君俯身去捡那字条。
我很想知道C君对于我字条的反应,然而还未等到他将字条展开,梦就断了。
那是C君去世后的首次梦见。那场梦里自始至终见到的都只是他穿着白衬衣的背影。
梦是现实的折射与投影,是生活里曾有过的许多杂乱琐碎事物的拼凑与嫁接。可,有些梦的场景永远无从让自己理解,比如与C君相遇,为什么那次会在教室,而这次却在教堂。
这次的梦里,我与他仅隔着一张小桌的距离。
对于C君在教堂里的忽然出现,梦中的我并不惊讶,也没有先前在教室那场梦里的期待。或许是教堂里这庄重肃穆的气氛,令我没法对他的出现感到适应。
C君在我身旁坐下,微笑着对我说:“你要开心点。”
这是梦里C君首次与我的对话。
我皱了皱眉,说:“我在我父亲的葬礼上,你让我要开心?”
父亲的遗体并未出现在教堂。也许梦境所要提供的,只是那样一种悲伤情绪笼罩的氛围。
C君意识到我内心的忧伤,却似乎意识不到这特定的场景,特定的氛围。或者只是他并不在意这些。他仍微笑着,抓住我的左胳膊,说:“是的,你要开心。”
此情此境,我对他的言语有了不满,他的微笑令我有了抵触情绪。而事实我并不知道他真正生气会是什么样子。他的从不在我面前动怒的泰然自若,有时会令我感到情绪无可发泄的郁闷。但因为悲难自抑,我想要彻底爆发。最终我忍不住说:“以后不要来找我,我们别再相见了!”
说完我内心又有了不安,我还是有点担心他会伤心,会动怒。
他依然不曾动怒,仍和颜悦色的样子,说:“小点声,你说的话别人都听见了。”
我才不在乎被人听见。我在乎的是自己的内心。我没法认同他在这教堂的出现,没法认同在这样悲伤笼罩的场合却要给自己营造出开心。
于是我立起身,疾步从教堂走了出去。
教堂外是草枯树秃的秋季景象,像极了梦境中我萧索荒凉的内心。我知道他还在教堂里,我知道自己每走一步于他都是在远离。那神圣的教堂让我觉得自己与他的相遇甚为荒唐,然而于他的决绝离开令我愈益痛苦不安。一种从未有过的无法用语言描述的奇怪感受充盈着我的身心。——于是我边走边忍不住哭泣了起来!
我的梦又一次在哭泣中结束!
2023.6.5 江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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