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恬瑜丨二大的麦子和韭菜 - 世说文丛

李恬瑜丨二大的麦子和韭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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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正站在麦田里,风四面八方的袭来,却在近身处轻轻拂过我的头发。
二大略微佝偻着走在前面引着我。他跟爸爸说,一定要带我回来,多回来。他又对我说,这就是你的家,你在城里一个家,在农村一个家。
我望着他被日头过度晒过的黝黑的脸,方方正正,典型的中原人模样。话从他沙哑的嗓子里挤出来,就如同那藏不住的腼腆而真诚的笑,是从眼角的深深的褶皱里挤出来一样。

在我的老家,“大”就是爸的意思,叔叔伯伯都是“大”。兄弟之间,仿佛生了孩子都像自己的一样。二大和爸爸虽是堂兄弟,但胜似亲兄弟。

姗姗是我的堂姐,刚从烟台赶回来。她留着齐刷刷的刘海,齐耳短发,看着同我年龄差距不大。我们长大后的几次见面中,每次都会跟我说,你记得吗?你小时候拉着我的手说,姐姐你别走,我把我的零花钱都给你,你留在这和我玩。
我一直替她保留着这一部分的青春。

姗姗20岁就自己一个人来到城里,在一个坡道上卖肉制品。上头一个市场,下头一个市场,把她夹在中间。小小年纪的她,自己进货、切肉、做肉,卖肉,一刻不停没有休息。
后来她结婚了,姐夫是个很勤快的东北男人,待她特别好,两个人总比一个人要起劲。两人开始做水果生意,越来越红火,慢慢地有了房子车子,又有了一个女儿一个儿子。
姗姗说,本来好好的女儿,上网课迷上了手机游戏,不爱学习了,还擅自给游戏充了5000块钱。
尽管担心,但她顾不上——她和姐夫太忙了。她不想在生活上亏待女儿一点,但对于女儿的现状她无能为力。
她说,现在浑身疼,不敢久坐。有一次姐夫一早出门,她一个人前前后后卸了一万斤货,再一一称重,帮客户装车。现在脊柱都变了形。

二大把里屋的大圆桌腾出来,整整齐齐的摆好了凳子和餐具,二大娘把一盘盘菜热气腾腾的端上来,有蒸海螺,红烧鱼,猪头肉,凉拌菜,都是好东西。
她话少,笑容总是比声音先展现出来,常年系着的一块头巾,与她的形象融为一体,仿佛随时要跟着她下地干活。她个头只到我的肩膀,但矮小的身体仿佛汇聚着比自己身体多两倍的力气,而闲聊时双手交叠着,一个劲劝我们多吃,又把这种力气低调而深深隐藏着。

我要远行的事并没有跟他们说,亲戚间,一年见不上两面,说了,只会让未来不可知的见面次数显得更加渺茫。

饭还没吃完,姗姗又要赶着去拉货了——她是听说我们回来,特意从烟台赶回来的。我们送她到院子拐角,她一步三回头,叮嘱我们要常回来,我们回来她也回来。她指了指地上的荠菜,说,你们一会多挖点儿这玩意儿,这都是野的,正是季节,好吃!
她说,看到别人出去旅游,真想也出去玩玩。我爸在一旁说,再干几年,干到五十,把儿子养大。
姗姗说,我今年44了,儿子上二年级,啥时候算养大呢?
这不着边的愿望,或许只能从每次对别人说起,或在心里念起时,装作实现了吧。

二大,这是麦子还是韭菜?我问。二大蹲下揪了一条,你闻闻。我凑近鼻子,闻到一股幽幽的韭菜香。二大熟练的操持着镰刀,两秒钟一捆,这熟练,不知是被镰刀砍过几次练出来的。一把韭菜被攥在手里,肥厚而潮湿,轻轻一攥,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二大指着远处那一片绿色的波浪般的田说,那是麦子,我带你去看。
头发丝顽皮的当了风的同党,一个劲的挠我,顺便把空气中的清甜也带了过来。
麦子现在长到小腿肚,绿油油,亮晶晶,就像太阳下的钻石。我蹲到麦田中间,想看得更仔细——它们一根根脉络分明,仿佛是农民自己的血管。

大棚里,二大种的甜瓜绝顶的甜;蔬菜绝顶的水灵(整棵生菜被拔出的时候,发出“嚓嚓”的声音,抖动着身子甩出一窝窝的水珠);种的大葱个顶个圆鼓鼓的,泛着蓝莹莹的光。我们蹲在地上又挖又拔,我妈干的起劲,二大娘在不远处,正闷头灵活熟练的剜出一棵棵的荠菜,不一会就装满了两大袋子,预备给我们带回去——那是我妈的心头爱。

二大说,你一定要再跟你爸爸来。说着,脸上褶皱又堆起,展现着他的真挚的【想念】——这个从来在土色的汉语词典里不会出现的词语。

而从这次会面之后的两年里,我再也没回去过。
每当我在异乡吃饭的时候,我总能想到那天看到的水灵灵的生菜和一丛丛闪着金光的韭菜。

原载 隐秘是花
2025.12.16 加拿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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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文地址: 《李恬瑜丨二大的麦子和韭菜》 发布于2025-12-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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