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学家是新世纪以来兴起的一个知识分子群体。这部分人在弘扬传统文化的崇高名义下,以鼓吹国学为己任。
本来学界没有国学家这个称谓。怎奈在弘扬传统文化的时代潮流中,各地学界突然出现了很多讲国学的人。一开始人们称他们为国学大师。但是在民国风中,国学大师成了民国学者的专有称呼。这些新世纪以来讲国学的人,就其学养水平,根本就难以与民国大师同日而语。把这个知识分子群体谓之曰国学大师,便成了一个颇具讽刺意味的称呼。但这部分人在目前是中国文化潮流的弄潮人,是不可闲视之的“时代宠儿”。怎样称谓这个群体呢?于是有人用国学家这个新概念概括这个群体。这便是国学家的由来。
这部分国学家有个共同的特点:都不是“科班”出身。因为他们上学期间都没有学过国学。他们的国学修养不过是新世纪以来,在国学的时风中拿着前人的国学读本“现蒸热卖”,都是临时抱佛脚登台讲课罢了。包括名牌大学走红的一些国学教授,他们上学时,也不可能学过国学。也不是“科班”出身。这样说,不是贬低这些国学家。也不是说这些国学家后来工作中,修国学就没有成绩。而是指出这个事实的发人深省处:当代中国半个多世纪的教育里根本没有国学专业。社会上也没有讲国学的。难道目前甚嚣尘上的国学热,是对以前冷落国学的矫正?还是失去理性的矫枉过正?
目前的国学家,都没有认真品味过已故著名语言学家周有光晚年那句广为流传的话:“以世界的眼光看中国”。这句话暗含的另一个重要意义是:不了解世界文化,就看不明白中国文化。
以下六条分析,都是国学家在“看不明白”中无法回答的问题:
(1)长期没有发展的文明是否值得骄傲?
国学家有个共同的“口头禅”:中华文明是世界上存在时间最长却没有消亡的文明。
但是,一种长期停滞不前、没有发展的文明就值得骄傲吗?
春秋战国时期形成、历经秦汉以降两千多年没有发展的农业文明,一直持续到二十世纪。
我们这代过来人,上个世纪中期上山下乡时,发现农民仍然使用着两千年前汉代的劳动工具。农民的生活方式千百年未变,农民很穷,农业很落后,农村面貌既简陋又破败。
简单、落后、原始的小生产农业文明,最突出的特征就是:生产落后、经济匮乏,农民长期处于贫困中,在温饱线上苦苦挣扎。
国学家对中华文明的这个历史事实视而不见。所以他们提不出这样一个至关重要的问题:为什么中国处于两千多年的农业文明社会没有发展?——国学家的致命弱点是,都没有科学头脑。所以都回答不了这个问题。
(2)为什么中国传统文化没有发展出近代科学?
国学家不知道:人类的整个文明发展史昭示了这样一个真理——“科学转化成技术带来的生产力变革,促进了历史的进步与社会的发展。”
明白了这个真理,就知道中国为什么在农业文明社会里长期停滞不前。
因为中国传统文化里没有科学!中国传统文化为什么没有发展出科学?
对这个问题,香港大学的陈方正教授在其《继承与叛逆》一书中给出了答案:科学出现在西方,是西方文化发展的逻辑结果;科学没有出现在中国,是中国文化的必然现象。也是说,中国文化存在一万年也不可能发展出科学!
这个道理是国学家们不知道的,他们也不愿意知道。国学家更不可能知道“数学是科学的皇后”。不知道没有数学则不可能有科学。
(3)为什么中国传统文化没有数学?
中国文化里数学的最高水平是《九章算术》。严格说,《九章算术》不是数学,只是最低等的算术。《九章算术》里连初等的平面几何都没有。
如果说,所有的科学定律都是用数学计算出来的;又用数学方式予以表达的——这是中学生都知道的常识。那么,没有数学的中国传统文化,怎么可能发展出科学来呢?
中国传统文化没有发展出数学,与中国人缺乏逻辑思维密切相关。
(4)中国传统文化为什么没有发展出逻辑学?
逻辑学是一门“怎样讲道理”的学问。中国传统文化里没有逻辑学,所以中国文化不管怎样博大精深,却不懂得怎样讲道理。中国文化里有个久远的说话技巧匪夷所思:怎么说都有理!这叫诡辩术。诡辩术不讲逻辑。辩证法不讲逻辑,怎么说都有理。
“怎么说都有理”是中国文化的精粹之一。这种精粹思想至今大行其道。
“两分法”“一分为二”“主流与支流”“主要的与次要的”“本质的与表面的”“全局性的与局部的”……等,都是“怎么说都有理”的技巧。这套技巧被中国人玩得滚瓜烂熟、左右逢源,永远是正确的。
“怎么说都有理”最后总得有个“理”呀!这个是“理”就在拥有话语霸权人那里。即谁有权谁有“理”!陷于篇幅,这里就不举例了。读者可以借助本文提供的思路,回想自己的阅历,肯定会有上当受骗后的惊骇!
现代人常说“要讲逻辑”“要符合逻辑”“这是什么逻辑?”等等,其实这里说的逻辑就是道理。显而易见,不讲逻辑就是不讲道理。讲道理就是讲逻辑。
逻辑是什么意思呢?这里不可能展开讲这个问题,点到为止——
主要搞明白两点,其他问题都迎刃而解了。
第一点是:凡事问为什么,问原因,问根据,讲究因果关系,看重因果律。
例如,国学家鼓吹要弘扬国学,要研究国学,要让国学进万家。
可以这样问国学家:“为什么要弘扬国学?为什么要研究国学?为什么要让国学进万家?”
国学家答曰:“因为国学是中国的。”
进一步问国学家:“为什么是中国的就要弘扬,就要研究,就要进万家?”
国学家答:“那是我们的根,是我们的本,是我们立于世界民族之林的本钱。是我们的骄傲。”
可以继续问国学家:“按照你们的说法:凡是中国的东西,就应该弘扬、就应该研究、就应该进万家?”
问到这里,国学家开始不敢回答了,因为——太监、女人缠足、土炕、做饭用的风箱、吃水用的水缸、排泄用的粪坑、运输用的独轮车、出门坐的马车、传递信息的驿站、干活用的锄、镰、锨、镢、耙、耧、木犁……等,这些东西都是中国的,这些东西绝大部分早已退出了历史舞台。国学也在上个世纪退出了历史舞台,今日重操国学是啥意思?
上述一连串的“为什么”,让高谈阔论弘扬国学的人无言以对,在站不住脚中,只好踉跄而退。
所以凡事问“为什么”是讲逻辑、讲道理的起点。经不住为什么质问的东西,都是不符合逻辑、不讲道理的,当然是不可信的。
另一点是:说法、立论要有根据,不能凭空说话、立论;或者说法立论是从具有真理意义的前提中推导出来的。
例如,“情感是条无序的河流”是真理。爱情是一种情感现象。那么,爱情必定是“无序”的:爱情既没有规律,也没有道理,是一种非理性现象。所以用理性的眼光看待爱情是愚蠢的。
再如:既然“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那么,“拿未来说事”都是不可信的。因为“未来”都是没有经过实践检验的。
所以讲逻辑,既要有根据,又要具备真理的前提。空穴来风不是讲逻辑的东西。
国学家认为,所有的腐败属于道德败坏的问题。治理腐败要靠道德建设,靠严刑峻法。
这个说法是国学里的重要内容之一。针对这个观念可以这样问国学家:“这个说法的根据是什么?”
国学家会用国学里那些关于道德修行的说法说事。
可以进一步问国学家:“无官不贪”是个毋庸置疑的事实,这个事实说明所有的官场人都不懂那些道德修行、都没有道德?还是说明与官场人讲道德是个不成立的伪命题?”
问题问到这里,国学家便招架不住了,只能拿出:“历史上有包公、海瑞那样有道德的、不吃私贪污的官员。”
中国历代的官员多如牛毛。几千年出了个包公、海瑞,还有意义吗?能说明道德在官场上有作用吗?
再进一步说下去,国学家已经无法说话了:在一定意义上说,儒家文化就是道德文化。为什么主宰中国两千多年的儒家文化并没有让官场人有道德呢?看来在官场讲道德确实是个伪命题。历代官场高调讲道德,不过是自欺欺人地忽悠老百姓罢了。
至于国学家推崇的严刑峻法防止腐败,从来都是失败的。例如,朱元璋制定大法《御制大诰》规定,凡是贪官一律杀头。结果贪官仍然屡禁不绝。朱元璋到死不明白:杀贪官就像割韭菜一样,旧的去了,新的很快又长出来了!朱元璋到死不明白的这个问题,今日的国学家就能搞明白了?
可以看出,国学家对自己推崇的说法与做法,拿不出根据来;拿出的根据也站不住脚。
不能从“为什么”出发立论,不能从事实根据出发立论,不能从真理的前提出发立论,不讲究因果关系,不遵循因果律——是先秦诸子百家的共同毛病。这个毛病是他们致命的学术弱点。是他们创始的先秦文化所以没有出息的根本原因;是中国文化没有发展出逻辑学的根本原因。
这里需要特别指出的一点是:中国人不会凡事问“为什么”,不是逻辑学的原因!人不是先有了逻辑学才会凡事问“为什么”。凡事问“为什么”是人的天性。例如幼儿說得最多的一句话是问不完的“为什么”。中国人这种天性被后天的家庭教育、学校教育、社会教育扼杀了。自古以来的中国教育有个突出的弊端,就是让学生无条件地接受“是什么”,不讲究、也不准问“为什么”。不仅圣人的话不能问“为什么”,就是没有圣人的教科书也不可以问“为什么”。所以教科书上的假话,大家都信以为真。
目前众多的国学家之所以盲目地崇尚国学、鼓吹国学,与他们不会凡事问“为什么”直接相关。
我曾经多次在一些档次很高的座谈会上,用“为什么”请教那些冠冕堂皇的名牌大学国学家,他们在我一个个的“为什么”中张口结舌,最后下不了台。例如本文提出的这几个问题,都曾经在座谈会上让那些讲国学的名教授十分难堪。
——国学家不问“为什么”的治学,最终走向愚昧,在所难免。
(5)为什么中国文化没有发展出市场经济?
如果说市场经济是“人类致富的不二法门”;那么,没有市场经济的中国农业文明社会长期贫穷落后,则是国人不得不接受的命运安排了。
中国文化为什么发展不出市场经济?这是个了解先秦文化的人都知道的常识:几乎所有的先秦百家学说都推崇重农抑商。其中以儒家与法家为甚。如果说儒家重农抑商,鄙视商人,是源于儒家认为商人轻义重利,弃义牟利,属于不足道的小人。所以轻贱商人、敌视商业是圣人布教中的重要价值观。那么,法家则是直接指出商人流转刁钻,心眼太多,不安分守己,不好管理。治国就是治人,治人必须遏制经商。法家甚至认为人贫穷则愚昧,人愚昧好管理。于是牢记先秦人提出的重农抑商思想,是历代王朝都推行的基本国策。这个两千多年不变的基本国策,源于国学提供的思想!所以中国人长期挣扎在重农抑商带来的贫穷中也真是宿命了,却不知道:这个无奈的悲苦宿命是国学制造的!每想到国学中的这个不啻为伤天害理的思想观念,每一个有良知的人,怎能不义愤填膺?
(6)为什么国学养育的国人,屡屡败给落后的胡人、金人、元人、满人?
五胡乱华把司马晋朝赶出中原大地,逃跑到南方去偏隅一按,是为东晋。靖康之难,把赵家宋朝赶到南方去苟且偷生,于是有了南宋。南宋王朝北伐中原一百多年无果,在崖山之役亡于元人。
满人甲申入关,亡明变天,有了满清王朝。国学浸淫的中国人,在满清的屠刀下从此成了奴才达三百年之久,至今也没有摆脱奴性。
这些血淋淋的历史说明了什么?是文明战胜不了野蛮;还是先进打不过落后?抑或是温良恭俭让的国学在培养国民素质上,本身就有问题呢?
如前所述,不管是儒家还是法家,都认为治国就是治民,治民就是让老百姓统治者的话。实质上都程度不同地奴化了国民。这样老实巴交的国民怎么能打仗呢?
在“大一统”的意识形态管理下,国民连先秦的那点“三军可夺帅,匹夫不可夺志”的血性都没有了。都在“大一统”中被教育成温良恭俭让的“谦谦君子”;虽是读书人,却都成了“锦裹其外,败絮其中”、手无缚鸡之力的白面书生。从小受国学浸淫的国民能打仗?鬼才信呢!当然在冷兵器时代,打仗靠的是力气。不过战役的胜负与军队的士气密切相关。士气源于士兵的精神理念。
显而易见,国学灌输给国民的精神理念是不善于打仗的。秦汉以降,缺了尚武精神的国学,是文明的汉人打不过野蛮的胡人、金人、元人、满人的根本原因。
每每想到五胡乱华、靖康之难、崖山之役、清兵入关这些血淋淋的历史时,就愤慨那些认为《孙子兵法》是中国文化瑰宝的国学家,是多么无知与愚昧:如果说《孙子兵法》并没有挽救中国人败给落后野蛮人的命运;那么中国人代代相传的阴谋诡计、背信弃义、不守信诺、巧取豪夺、尔虞我诈、你死我活等恶劣品质,其实都是承袭了《孙子兵法》的文化基因。《孙子兵法》是中国文化里的糟粕,是先秦百花齐放中的毒草。鲁迅批判的国民劣根性是根深蒂固的——《孙子兵法》作者是创造这种劣根性的鼻祖。
不难看出:目前的国学家不仅与国学都是知之皮毛——不谙国学到底落后在哪里;这个知识分子群体连起码的、重要问题都不愿正视:国学主宰中国人两千多年,为什么没有进步与发展?为什么中国人一直在贫穷中挣扎?
其实这些问题都在百年前的西风东渐中、在新文化运动中早已解决了。目前的国学家对这些虽然简单却十分重要的问题视而不见,起劲地鼓噪国学,是什么目的?
至少可以说,这些国学家是个很不负责任的知识分子群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