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厅里静悄悄的,值班的保安坐在角落里,没有动静。你向玻璃门走去,他没有任何表示,看不出眼睛是否间或一轮。显然这里宾馆的夜晚没有北方那种制约,譬如夜间过了十一点就关门之类的限制和某种电话的骚扰那时已经午夜一点多了,你敢肯定。下楼之前你看过时间,是电视屏幕打出的。那时一点正。
掩映在南方阔叶树荫中的莲花路,灯光细碎,衬出其他街道的明亮辉煌。远处一座楼房上面的霓虹灯拼出某某面馆的字样,你决定朝着那个方向走,夜宵应该是这座城市不可或缺的,即使是在临近春节的一月里,你想。洁净、华丽、动感的都市影像,随着楼厦间的夜风潜入思绪,这与白天在中国第一书城的感受不同。压抑不住的骚动在那个高大的空间里,时时撞击着你的心灵。尽管大家都压低着声音,以免影响到其他看书的人——向南的落地玻璃前,足足有二三十人在那里看书,有限的椅子被占领,人们便铺了报纸席地而坐。偌大的文学艺术书籍厅里,静悄悄的,只有翻动书页和人们走动时鞋子与地面摩擦的声音。这里创造了中国首例推着车子买书的景观。推车子买东西在其他超市很平常,蔬菜与半成品食物的采购用车子来推,很平常;而读书人都知道书价,一小推车的书籍多少钱可想而知。在时间就是金钱的城市里,人们在书城里静静地看书。南国的城市,即使在一月里也有热浪滚动,譬如在那座书城里。那骚动犹如一股暗流一样在寂静中涌动,你明显感觉到了那涌流的撞击——他们那么年轻,年轻得没有资历与学历,骚动的声音随着目光捕捉文字而颤动……
夜晚的城市无处不是明丽、清亮。甚至优雅小区门前保安的目光,甚至菩提树下沿着草叶探射出的路面灯光,甚至没有汽车的轮子轧响柏油路面将夜的宁静渗漏的街道……
那霓虹灯烁动的地方肯定是一处热闹的地方,你想。傍晚时你到菜市场去看过,到农村喜欢赶集,那里有农民的审美价值观的基准线;在城市便愿意转菜市场,那里泊着城市人的生活标准、地方物产与不同的习俗。照例的讨价还价,依然的诚信与欺诈,喧哗与动荡的节奏在人们的嘴上、手上、匆匆奔向各式车子的脚步上;新移民城市以普通话为“硬通货”用语,而尾音仿如各自的胎记,难以抹去。白日仿如退却的潮水,涤尽了各种声音,只留了喧嚣的泡沫一样的灯光浮现在街道上,在窗口里,在远处的角落里,守着夜的静寂。
沿着光明的大道走去,你知道有酒吧和其他消费的地方,这是每个城市都具有的夜间去处,你却想来一点热乎乎的宵夜,譬如老北京胡同里叫卖的那种,譬如西安小吃街摊位上彻夜不息的灯火……远处的霓虹灯却灭了,灭在你半途的期望中。
只能回头嗅着来路的气味儿走回去,即使有一碗方便面也好,此时你想。而饥饿的不仅仅是胃口,还有什么?撒了气的皮球一样,软塌塌的往回走。于是你看到了那一处灯火阑珊处——一条狭窄的街巷里,灯火前的幌子摇动着。
炒河粉和啤酒,足矣。两个陕北人,越过了秦岭来这里淘金。
生意好么?
不好。弟弟的声音闷闷的。
赚到钱了么?
没有。眼睛望着外面依然灯火辉煌的街道,街面上依然整洁地铺着华丽的地砖,弟弟将吸剩的烟蒂狠狠地扔在街心。解下围裙收拾店铺的哥哥白了他一眼。
那怎么办?还干下去么?
收拾收拾回家,也快过年了。
明年还来么?
摇摇头。
对面的店铺里几位男女在玩牌,有人耍赖,尖厉的女声叫起来……
端详着从一小区穿过回宾馆近一些,于是,沿鹅卵石的小径走去,路面灯照亮着面前的道路,不时有保安巡逻,远远地盯着你的身影。声音,在没有声音的静寂的下半夜里,你听到了那种哗啦哗啦声音。开始你辨别着:这是什么声音?一声咳嗽从楼上丢下来,你抬头看看那个窗口,里面的烟雾腾腾,你明白了他们在干什么。
转过了那座楼,竟然又传来那种声音,再抬头看看,有近半的窗子亮着灯,那声音在接下来的一路上潮水一样的哗响着,那种骨牌或塑料的牌正在全中国盛行电流的声音在走廊和电梯里响着,这显然是现代都市的声音;而骨牌的声音也在响着,也是现代都市的声音。那兄弟俩准备回家了,明年不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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