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鸿春丨大窑沟记忆(3) - 世说文丛

李鸿春丨大窑沟记忆(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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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你是否注意到,在和合本圣经中有一个词“不叫”,也有一个它的同义词“不让”。
“不叫”和“不让”在汉语中都可以表示“不允许”的意思,但其用法和侧重点有所不同。
“不叫”通常用于口语,表示“不允许”“不让”,但语气较为温和,有时带有“不建议”或“不主张”的意味。常见搭配:多用于长辈对晚辈、上级对下级,或者关系较亲密的人之间。如:妈妈不叫我晚上出去玩。老师不叫我们上课说话。
“不让”表示“不允许”“禁止”,语气比“不叫”更强硬,适用范围更广。如:学校不让学生带手机。可用于正式或非正式场合,适用于各种关系。如:公司不让员工在办公室吃东西。他不让我看他的手机。
其实在人们现在的口语里,这两个词的区别不大。
但在圣经里,“不叫”这个词出现了30次,而“不让”却仅仅出现一次。
为什么会这样呢,经过查找相关资料发现,主要原因包括以下几个方面:
首先是和合本的语言背景:中文和合本《圣经》翻译于1919年,当时的白话文仍受文言文影响,用词较为典雅、庄重。“不叫”在当时更符合书面语的表达习惯,而“不让”则更偏向口语化。
“叫”的古典用法:在古代汉语中,“叫”有“使、令”的意思(如“令人发指”),比“让”更正式。例如:《论语》:“不叫民战。”(不让百姓参战。)《圣经》:“不叫我们遇见试探。”(现代说法:“不让我们遇到试探。”)
其次是和合本主要依据希伯来文和希腊文翻译,原文中表示“不允许”的词汇(如μή,μὴγένοιτο)更接近“不叫”的使令语气,而非直接的“禁止”。
文学修辞的需要:“不叫”在句式上更符合圣经的祈使句、祷告语体,例如:主祷文:“不叫我们遇见试探。”(现代译本可能译为“不要让我们陷入试探。”)
此外,“不叫”带有神圣权威感:在圣经中,许多“不叫”是上帝或耶稣的宣告,如“不叫人遇见你在别人田间”(路得记 2:22),这种表达方式比“不让”更符合神学上的“神圣旨意”而非单纯的“人为禁止”。
而“不让”仅出现一次“爱雅的女儿利斯巴用麻布在磐石上搭棚,从动手收割的时候直到天降雨在尸身上的时候,日间不容空中的雀鸟落在尸身上,夜间不让田野的走兽前来糟践。”(撒母耳记下21:10),这与现代汉语的习惯明显不同。
现代中文译本(如《新译本》《现代中文译本》)已逐渐改用“不让”“不要”等更符合当代汉语习惯的表达,但和合本因其经典地位,保留了原有的语言风格。

由于和合本的翻译团队中负责核对的是狄考文的助手王宣忱(字元德,以字行,1878-1942,山东昌乐人)的方言背景,有人认为“不叫”很可能受山东方言,尤其是昌乐一带方言的影响,而山东方言中“叫”确实常用来表示“让、允许”(类似“你叫他去”=“你让他去”)。不过这种用法在北方方言(尤其是华北地区)中也较为普遍,并非山东独有,但山东尤其是昌潍一带的方言确实可能对翻译团队的用语习惯产生一定影响。
如山东话:“不叫他出去”=“不让他出去”。
和合本:“不叫我们遇见试探”(主祷文,马太福音6:13)符合方言逻辑。

当然,和合本的翻译并非由王宣忱一人主导,而是由外国传教士(如狄考文、富善等)与中国助手共同完成。翻译标准倾向于“官话白话”(当时北方官话为基础),而非单一方言。虽然中国助手的母语习惯可能在细节上留下痕迹,王宣忱的方言可能影响某些词的选择,但整体用词仍需符合团队共识。
而且“不叫”一词在19世纪末的官话中本就存在(《红楼梦》也有类似用法),并非纯粹方言词。即便没有山东方言的影响,“不叫”在当时的官话白话中也是常见表达,古汉语中“叫”有“使、令”义,比“让”更正式。
“叫”在文言文及古文中的解释:
①〈动词〉呼叫;呼喊。《阿房宫赋》:“戍卒叫中,函谷举。”
②〈动词〉招呼;召唤。杜甫《遭田父泥饮美严中丞》遭:“叫妇开大瓶,盆中为吾取。”
③〈动词〉鸣叫。《与朱元思书》:“蝉则千转不穷,猿则百叫无绝。”
④〈动词〉称呼。《林黛玉进贾府》:“你只叫他‘凤辣子’就是了。”【又】〈动词〉名叫;叫做。《鲁提辖拳打镇关西》:“也不枉了叫做‘镇关西。’”
⑤〈动词〉让;使。《葫芦僧判断葫芦案》:“使眼色不叫他发签。”
清末民初的文学作品(如《老残游记》)中,“不叫”与“不让”并存,但“不叫”更常见于书面。
而其他方言的译本(如粤语、吴语译本)也有类似“不叫”的用法。如粤语圣经,也用“唔叫”(如“唔叫我哋遇見試探”),说明“不叫”是跨方言的书面传统。吴语民间口语多用“勿让”,但早期译本仍沿用“不叫”。

当代山东方言里,“叫”表“让”在口语中仍活跃(如“你叫他说”),但官方文本(如现代中文圣经译本)已逐渐改用“不让”,说明“不叫”的消退与似与方言无关,而是语言自然演变的结果。

我试图从英文版中查找“不叫”时发现,并没有对应的词语。但从上下文以及中英文两种文本的对比可以看出“不叫”和“不让”两者的细微区别。而且与“不叫”搭配的动词不是都一样,而是根据具体语境选定适当的动词。

我曾在《“不容”和“不让”》一文中探究过“不容”和“不让”两个词的异同。提到撒母耳记下21:10:“爱雅的女儿利斯巴用麻布在磐石上搭棚,从动手收割的时候直到天降雨在尸身上的时候,日间不容空中的雀鸟落在尸身上,夜间不让田野的走兽前来糟践。”
and suffered neither the birds of the air to rest on them by day, nor the beasts of the field by night.
虽然英文看不出明显的这两个词(suffered neither......nor既不容许……也不容许……),但从译者角度看,前半句译作“不容”语气更强烈,带有"绝不允许"的坚决态度;暗示一种绝对的禁止,不容商量的立场;侧重表达内在的决心和不容侵犯的意志;对象是"空中的雀鸟",需要更强势的阻止。而后半句译作“不让”,语气相对平和,是普通的禁止表达;强调采取实际行动进行阻止;对象是"田野的走兽",需要持续的防护。而将“不叫”和“不让”做比较,“不让”则表示绝对禁止的意思。只是,“不让”这个词何以在整本圣经和合本中只出现一次,不可思议,有待进一步探究。

你这样待我,我若在你眼前蒙恩,求你立时将我杀了,不叫我见自己的苦情。」(民数记 11:15)
And if thou deal thus with me, kill me, I pray thee, out of hand, if I have found favour in thy sight; and let me not see my wretchedness.(Numbers 11:15),其中的 let me not see my wretchedness.直译是:不要让我看到我的悲惨(境地)。
这段话是摩西在极度困难和压力下向神的祷告,反映了他作为以色列人领袖所承受的重担。以色列人出埃及后,在旷野漂泊期间不断抱怨。这次他们因食物单调(只有吗哪)而发怨言,渴望埃及的肉、鱼、黄瓜等食物。摩西听到百姓的哭号,感到无力承担领导责任,因百姓的要求和神的责备而陷入绝望。于是向神祷告,祷告发生在神因百姓的怨怒而发怒之后(民11:10)。作为领袖,他夹在百姓的抱怨与神的审判之间,感到孤立无援。他向神倾诉自己无法独自承担这百姓的重担(民11:11-14),甚至求死以解脱痛苦,说:"你若这样待我,不如杀了我"(11:15)。
当然,摩西并非真的想死,而是表达极度的挫败感。他曾在类似情况下为百姓代求(如出32:32),但此时的重压使他情绪崩溃。
 "不叫我见自己的苦情"表明他不愿目睹百姓继续悖逆或自己领导失败的结局。听了摩西的祷告,神没有责备摩西,而是体恤他的软弱:设立70位长老分担责任(民11:16-17)。又赐下鹌鹑满足百姓对肉食的欲望(尽管后来因贪婪招致审判,民11:31-34)。
这段经文展现即使伟大的领袖也有软弱时刻,但神恩典够用。提醒信徒在重压下可以诚实向神倾诉,神必提供出路(林前10:13)。
摩西的祷告体现了人性真实的一面,也显明神对祂仆人的怜悯。

你要把你的重担卸给耶和华,他必抚养你;他永不叫义人动摇。(诗篇 55:22)
Cast thy burden upon the LORD, and he shall sustain thee: he shall never suffer the righteous to be moved. burden: or, gift(Psalms 55:22)
he shall never suffer the righteous to be moved. burden这句话的直译是:他决不让义人动摇。
句子中的"动摇"在希伯来原文中(מוֹט, mot)指"摇晃、跌倒、崩溃"。神承诺必坚固那些信靠祂的人,使他们即使在重压之下(如患难、逼迫或内心的挣扎)也能保持稳定,不至倾覆。
“他必抚养你”, 是说义人的生命建立在上帝的信实之上,如同房屋建在磐石上,即使遭遇风暴,因着上帝的保守,他们的信仰和品格不会彻底崩塌。同时,神不仅一时扶持,而是"永不"(לְעוֹלָם, le'olam)放弃义人。这是一种永恒性的承诺,强调祂信实的属性。
前半句提到"重担"(יְהָבְךָ, yehavka,指忧虑、苦难或罪担),上帝既接受人的交托,也主动负起坚固的责任,展现祂全备的护理。本诗篇前文曾描述背叛带来的痛苦(55:12-14),但义人因信靠上帝,结局截然不同——必得安稳。因此,子民尽可放心将忧虑、罪疚、压力透过祷告卸给上帝(《腓立比书》4:6-7)。义人的"不动摇"非因自己能力,而是持续倚靠的结果。这节经文展现了上帝对信靠之人的双重恩典:祂既接纳我们的软弱,又赐下超然的稳固。正如奥古斯丁所言:"我们的心若不安息在上帝里面,就永远不得安宁。"
这里的“不叫”虽然原版没有这个与中文对应的词,但表达的意思是确定的。

他的尊荣岂不叫你们惧怕吗?他的惊吓岂不临到你们吗?(约伯记 13:11)
Shall not his excellency make you afraid? and his dread fall upon you?(Job 13:11)
其中Shall not his excellency make you afraid这句话的直译是:阁下岂不令你们害怕吗?其中的“his excellency”即“阁下”的意思是明确的,为什么又成为了“尊荣”呢?感到费解,经过查找相关介绍,获知这句话的翻译差异涉及到希伯来原文理解、文学修辞以及神学语境等多重因素。
这段经文的希伯来原文是:הֲלֹא־שְׂאֵתוֹ תְּבַעֵת אֶתְכֶם(音译:ha-lo se'to teva'et etkhem)其中שְׂאֵתוֹ (se'to) 词根שְׂאֵת(se'et)可指"高举、尊贵、威严",也有"威严的外表/举止"之意。英文ESV译作"majesty"(威严),KJV译作"excellency"(卓越)。"his excellency"是直译,但"尊荣"更贴近希伯来文化中"神圣威严"的引申义。תְּבַעֵת (teva'et)源自动词בעת(ba'at),意为"惊吓、使恐惧"。此处是"使你们战兢"的主动形式。
从直译问题看,"阁下"在中文多用于世俗尊称(如官员),但圣经中指神的威严时需避免世俗化。"尊荣"(和合本)或"威严"(现代译本)更能体现神性荣耀与可畏性的结合,符合圣经一贯主题(如诗篇2:11"当存畏惧事奉耶和华")。
英王钦定本(KJV) "Shall not his excellency make you afraid?"  (直译保留,但"excellency"在17世纪英语含神圣意味,现代已弱化。)
中文和合本 "他的尊荣岂不叫你们惧怕吗?" ("尊荣"呼应希伯来文"神圣威严"的深层含义,更符合中文圣经用语习惯。)
为何和合本选择"尊荣"?中文"尊荣"既有"尊贵"(שְׂאֵת的崇高性),又有"荣耀"(神圣性),比"阁下"更贴近原文神学意图。和合本借鉴了早期文言译本(如委办本)的用词,形成统一的神圣语体。
由此可见,圣经翻译不仅要求字面对应,更需传递原文的神学内涵和文化意象。"尊荣"一词在中文语境中完美融合了神的至高性与可畏性,因此比直译的"阁下"更为贴切。

雅各把羊羔分出来,使拉班的羊与这有纹和黑色的羊相对,把自己的羊另放一处,不叫他和拉班的羊混杂。(创世记 30:40)
And Jacob did separate the lambs, and set the faces of the flocks toward the ringstraked, and all the brown in the flock of Laban; and he put his own flocks by themselves, and put them not unto Laban's cattle.(Genesis 30:40)
英文最后一句and put them not unto Laban's cattle.直译是:不要把他们的牲畜和拉班的混在一起。字面上没有“不叫”,只能从上下文看,似乎雅各希望不允许把自己的羊和拉班的混在一起的意愿比较温和。

拿俄米对儿妇路得说:「女儿啊,你跟着他的使女出去,不叫人遇见你在别人田间,这才为好。」(路得记 2:22)
And Naomi said unto Ruth her daughter in law, It is good, my daughter, that thou go out with his maidens, that they meet thee not in any other field. meet...: or, fall upon thee(Ruth 2:22)其中that they meet thee not in any other field这句的直译是:免得让人在田间看到你。

约拿单回答说:「断然不是!你必不致死。我父做事,无论大小,没有不叫我知道的。怎么独有这事隐瞒我呢?决不如此。」(撒母耳记上 20:2)
And he said unto him, God forbid; thou shalt not die: behold, my father will do nothing either great or small, but that he will shew it me: and why should my father hide this thing from me? it is not so . shew...: Heb. uncover mine ear(1 Samuel 20:2)

大卫又起誓说:「你父亲准知我在你眼前蒙恩。他心里说,不如不叫约拿单知道,恐怕他愁烦。我指着永生的耶和华,又敢在你面前起誓,我离死不过一步。」(撒母耳记上 20:3)
And David sware moreover, and said, Thy father certainly knoweth that I have found grace in thine eyes; and he saith, Let not Jonathan know this, lest he be grieved: but truly as the LORD liveth, and as thy soul liveth, there is but a step between me and death.(1 Samuel 20:3)

最后,顺便说一下,整本和合本有1648处“叫”字,这其中,用于“叫……名字”的,有313处,其他1300多处中与“不叫”相对应的究竟有多少,有待查考。(当然英文版也没有相对应的单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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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文地址: 《李鸿春丨大窑沟记忆(3)》 发布于2025-6-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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