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年笔记（81）
126
一九七九年七月二十二日，《群众艺术》月刊复刊发行第1期，总第58期，山东省艺术馆出版，《群众艺术》编辑部编辑，编辑部地址设在济南市文化西路228号。杂志定价：一角二分。
之前，《群众艺术》复刊先试刊两期，两期试刊号未标注出版发行时间，按月刊推断，应为一九七九年五月一期，六月一期。郭沫若封面题字，封面由山东新华印刷厂印刷，内文由济南红卫印刷厂印刷。
“本刊编辑部”在试刊号《致读者》云：
春风化雨，万物苏生。受林彪、“四人帮”的干扰破坏而停刊十多年的《群众艺术》现在复刊了。上半年先试刊，从七月份开始公开出刊。它是社会主义文艺百花园中的一株幼苗，承受着阳光雨露的滋养，寄托着党和群众的殷切期望，我们有责任扶植它，使它茁壮成长。
《群众艺术》是综合性的群众艺术刊物。它以发表戏剧、曲艺、故事、表演唱、歌曲、唱词、民歌和小型舞蹈等易于群众演唱的作品为主，适当发表一些文艺评论、文艺活动辅导材料及美术，摄影等其他作品，努力做到题材、体裁、形式和风格多样化，词曲兼备，文图并茂，新鲜活泼，为群众喜闻乐见。
两期试刊号刊登《稿约》云：
一、本刊欢迎歌颂党和老一辈革命家、歌颂工农兵群众、反映四化建设的戏剧、曲艺、故事、表演唱、歌曲、唱词、民歌、舞蹈、美术、摄影等稿件;搜集整理的民间文艺作品;关于群众艺术活动和创作的评论及经验介绍等。
二、稿件要写清楚，注明作者通讯地址和真实姓名;不要一稿两投;稿件一经发表即寄稿酬;不采用的短稿一般不退。
三、来稿请寄济南市文化西路228号山东省艺术馆《群众艺术》编辑部。信封注明“稿件”，邮资由我部总付。
第1期试刊号封二刊登了高密籍画家单应桂国画《调查》。画面的主要内容为：毛泽东主席深入到一个家庭，从倚放在方桌腿边的麦秸草编苇笠看应该是深入到了农村一户家庭走访。主席穿白衬衫，黑裤子，布鞋，坐条凳，右手及肘放大腿膝盖上，身体向方桌斜倾，左胳膊肘支于桌面，食指和中指夹白纸烟，桌上一碗清水，未满，碗是六七十年代农村家庭普遍使用的粗瓷海碗。主席面带微笑，询问未出现在画面的人。
第1期试刊号的“歌曲·表演唱”栏目还刊有一首高密民歌，侯鹤令记谱，迟会府、马吉平填词，歌名《梦见周总理》，词为：
我在呀那个梦中哟喜呀喜心间
周总理那个来到大寨田
到俺身边把话谈呀
教导俺要大干
语音未落山河变
铁牛那个满坡果满园
睁眼呀那个不见哟总理面
只见那个枕头湿半边
擦干泪水来宣誓呀
总理的话记心间
高举红旗永向前
定叫四个现代化早实现
李言谙
2025年6月16日星期一
2025年笔记（82）
127
五龙河尚家庄大桥桥东，不包括横一路、路南导流沟、往南下到东郇的路，还有三样东西值得记取：护桥房、大柳树、影壁墙。
护桥房位于桥头路北，横一路下去二三十米，这段泥沙路和护桥房院子的大门同样宽，一个往北不陡的下坡，铁栅栏大门对开，进去就是院子，也五龙河的泥沙铺的，大雨之后不粘脚，踩着爽爽的。大门口有没有传达室我不记得了，应该没有，院北一趟房子还是记得的，我数学不及格，记不清几间了，反正比村里的大部分住房质量好些，院和房加起来，比七八十年代的大队部壮观，村外孤零零待在坡里的看护房更没法和护桥房比了。这个院刚开始是救人英雄王秩堂住，他负责看护大桥，保护桥闸安全，公社安排的。他因为救落水女青年牺牲以后，公家也许没再安排人护桥，护桥房的功能慢慢就转化了，转到非护桥房方面去了，后来又出租搞经营，还加盖了不少新房，大院也扩了，房屋后河边的空地上立起了高高的水泥搅拌设备——一晃几十年过去了。物换星移，大桥最近拆掉了，院里院外摆满了钢筋、水泥件和重型机械，估计将作为建设新桥的基地存在一段时间。新五龙河尚家庄大桥建成时，护桥房和院子大概也会被清理掉或者重盖。
东桥头的大柳树在路南，大桥前的东护坡之上。东西桥前都有个不大的三角区，由大桥花岗岩护坡和横一路分割而成，填充了黄土。大桥建成的时间，一说为1971年10月以后（1990年高密县志），一说在1972年10月以后（1986年呼家庄乡志），我们不妨把植树时间再推后至1973年清明前后，至2025年初夏拆桥时顺带被砍伐，两棵大柳树活到了52岁或以上。
2017年4月初我从五龙河源头诸城九龙埠徒步河流及两岸采风，8月中下旬到达尚家庄大桥前后，那时候我看东桥头的大柳树好像病了，往南倾斜着要歪倒的样子，不如西桥头的那棵生长旺盛。大柳树头部干枯了好多，朝四个方向的大杈子好多没发芽，一碰即断的感觉。但是看得出来，它在全力挣扎求生，除了枯掉的枝子，浑身，包括主干，都萌发了新枝条，叶子浓密，浓到几乎看不到树干了。后来我打听了一下，说好像被什么重型车撞歪了，所幸筋骨没断，没几年，大柳树自己康复了，再现生机，干枯的杈子掉尽，都换成新的了，又盎然于桥头了。我想，撞它的人应该感谢它舍身阻止，如果掉进河里，可没有第二个王秩堂了。
大柳树东侧，过五龙河护堤路口，路北护桥房大门正对面，一座大影壁墙，和大门等宽，约5米长，高也有2米，阻断了往南的视线。影壁墙南侧即东西向的又宽又深的导流沟。影壁墙的设置是我们当地老百姓建房修院的风俗，与风水有关，为了挡煞，即把不吉利的东西，挡在外面，进不了自己家门，至于进了谁家，管不了，因此家家户户，只要大门外面没阻隔的，看着一马平川不舒服的，都要建一座影壁墙，加上院内的，内外影壁就是双保险，可高枕无忧过日子。尚家庄大桥的影壁墙自然不光为了挡煞，有时候还充当一块公告牌用。
2017年8月我站在它面前的时候，影壁墙就是一块公告牌，上面挂了一整张无纺布写真，顶上一行大字：
高密市现代农业生产发展资金小麦产业项目县2014年度工程平面布置图
左边一张地图，五龙河从中穿过。右边的文字除注明主管部门、建设单位、施工单位和监理单位，还详细说明了工程内容：
在井沟镇前单、后单、前下口、后下口、德胜屯、孙家庄、张家墩、福胜屯、前福胜屯、逄家庄、赵家老庄、南李、阎家沙坞、王家沙坞、富家庄、大沙坞、薛家屯、小南庄、五龙官庄19个村发展节水灌溉面积2.11万亩。包括:
1.新打机井109眼，配套机电设备109台套，装机总功率327千瓦。铺设PVC管道4.35万米，配套出水口741个。
2.新建小型泵站5座，安装水泵机组11台，装机总功率664kW。铺设PVC管道9.07万米，配套出水口1414个。
3.新安装变压器10台，新建生产桥4座，修建泥结石道路28.756千米。
4.土壤墒情自动化监测系统等。
公告牌的最后一项是“工程效益”，路边野草高茂，挡住下面几行字，看不清，仅仅可以看到的效益有：
项目建成后，新增灌溉面积1万亩，改善灌溉面积1.11万亩，恢复和改善排涝面积2.1万亩，年新增供水能力310万立方米，年新增节水能力195万立方米，年新增经济作物产值465万元。
2025年5月18日下午，我眼前的影壁墙又恢复了影壁墙功能，左右和上下四面20公分宽的深红瓷瓦镶边，顶略微增出檐边，框内水泥灰抹面，由于基础被动过，内倾要倒。影壁墙右半部分写四个喷绘字：
拔泵查电
留了电话。喷字旁一张小广告，时间久了，红纸变白，毛笔字脱落了几个，模模糊糊尚可辨认。广告纸的标题是“出租”：
家具厂出租，土地10亩左右，车间办公室2000平，有变压器有环评。
“评”字写成了“平”，留了电话。
影壁墙前面的横一路上，堆满杂物和一辆浅蓝色大型“KOBELCO”牌挖掘机，两米高的绿色铁网西面，即原尚家庄大桥位置，桥拆了，东桥头的大柳树没了，也找不到树墩，紧贴铁网，原大柳树位置，立一块木牌，牌子上镶贴一张毛泽东主席上半身标准像，凝视拆桥后空旷的五龙河，我估计大桥在拆除前主席像就立在这儿了，不知道毛主席是否留意到了大桥南北孔洞之上的大字标语。
李言谙
2025年6月17日星期二
2025年笔记（83）
128
西桥头大柳树的体格比东桥头大柳树强壮得多，它们同岁，但冠幅、米径、身高等方面，一棵是另一棵的差不多两倍。有人说桥头两棵大柳树是情侣树。从体格上说有道理，一棵仿佛男性，高大而威猛，一棵仿佛女性，柔弱而依人。两棵树一在东桥头，一在西桥头，面南而立添日月，迎风而生度春秋，中间一条五龙河，相隔顶多一百五十米，一座大石桥连通，可它俩从来没有靠近过，感情纯洁得一塌糊涂，信奉只恋爱，不结合，效仿银河两岸的牛郎织女。牛郎织女每年还有个鹊桥会，总是趁着鹊鸟儿不注意，“转过这芍药栏前，紧靠着湖山石边，和你把领扣松，衣带宽……”而两棵大柳树一生都不曾到尚家庄大桥上会过，虽然随便哪一棵只要走过来就行。它们立在原地，谁都没动，为了证明坚贞的爱情吗？事实证明，两棵大柳树同年同月同日生，事实还证明，它俩还同年同月同日死，我想，论到爱情的坚贞，或是执着，没有比这样的生生死死更悲壮的了吧。诗人说：“我达达的马蹄声是美丽的错误，我不是归人，是个过客……”那么，达达的马蹄声中，你既不是归人，也不是过客，该是个怎样的情结呢？
大桥附近村庄的居民，特别是东郇、西郇、大沟崖、尚家庄、南李、老庄这几个村子，对西桥头大柳树也许怀有更复杂的情感，主要是西桥头是个公交站点，四五十年了吧，去井沟，到高密，都来这里候车。来桥头的人，自然而然都集中到大柳树下，聊着天，观望着河景，等车。有去井沟到高密短途办事的，当天来回，家人一般不会送，自己来坐车就行了。有去外地工作、学习的，往往一去很久，三年两年不回家一趟，就有亲人来送送，那个年代没有车，自行车都少，大家就提着行李，就步行着，就说着话，朝桥头来，立在大柳下，继续说着话，伸长脖子望公路，不是盼大客早点来，而是希望迟到一会儿，这样，大家就可以在大柳树下，多站一会儿，多说点话。这样的辰光，总是过得很快。
我大学毕业后，分配到济宁广播电台专题部做编辑、记者，一年最多回家一趟，基本过春节的时候。回来时家人到高密火车站接，回济宁一般到桥头大柳树下等车，坐公交车到高密汽车站，再步行到火车站购票上火车。那时候汽车站离高密火车站不远。大年初二初三的，大冷的天，每次家人常常冒着风雪相送，那个年代风雪特别多，冰天雪地，大柳树的枝条僵硬，还是高高地举着，轻柔地垂着，在河流与村庄的冷色调里，在细雪飞扬之时，柳枝是一种温暖。类似记忆都很淡很淡的了，却有一次是深刻进生命的，永不会忘。
我在2015年，现在看十年前了，写过一篇散文《南李家庄的情感地图》，后来收入2016年出版的专著《发现高密》，文章最后一部分，我写了这一次难忘之事。
“再往前一里地，就到了尚家庄大桥西端。站在那棵老柳树下向北望，村庄如此清晰，像刚刚被水洗过。那一年，大学刚刚毕业，即将工作，回村庄小住几天后，一个中午，蝉鸣四起，我站在柳树下等车，载我去遥远的工作之地。当时也是如现在般向北眺望村庄，心中无限依恋。我看到了什么呢？
一位白发老人，右手拄一根木棍，身穿灰蓝粗布裤褂，洗得发白了，像涂了灰色的云。她颤巍巍、佝偻着身子出了村庄，顺着泥土大路往南走，往桥头的柳树这边走。她的白发，飘成了柳丝。阳光强烈，惨淡了道路两边的植物。看清了，她是年逾七旬的奶奶。
那是漫长的二里路。时光停止在了那个画面上。时光被漂洗过，失去了颜色，它不是灰的，也不是白的，它在我的记忆中，是痛的。车来了，那唯一的一班车，带我去了异地。而奶奶，用拐棍点地，一步一停，永远行走在了那条路上，我也终于没能见她走到柳树下。蝉鸣远了，奶奶也如一声蝉鸣，淡化为缥缈的一缕，在那年冬天离世。我没能赶回来。
凡是爱的，最终都会离去，无论你怎样不舍。我的情感地图，在南李家庄，像一张网，密密麻麻地编织，从未中断地编织。能说出的，只是其中的某个或几个结，那些没说出的，说不出的，还在2015年秋天的风里旋转，如落叶飞舞，或聚在树下，或飞到空中，最后，总会回到我面前，像熟悉的故人。”
奶奶是位小脚女人，她的路走起来是艰苦的。
“凡是爱的，最终都会离去，无论你怎样不舍。”这句话仿佛谶语，应验在了大柳树身上，2025年的这个夏天，我见桥拆了，两棵大柳树不见了。我疯了，是钻木蜂的“蜂”，想弄死那个杀树的。我开始寻找大桥和柳树的残留，为这些残留拍下图片。东桥头仿佛柔弱女性的那棵大柳树连点残留都没有，彻底消失了。西桥头仿佛威猛男性的那棵大柳树在原桥南也毫无踪迹，我转到原桥北的地方，在碎石和青草的堤坡间，望见了树墩。
树墩接近干枯，想必砍伐了些时日了，看茬口是被电锯割走了树干，卡车运走了被分成小段的树干和枝条，挖掘机挖出了树墩，墩子太大太重，被挖掘机或推土机弄到了桥北土坡上，这里不显眼，彻底风干了也许再被运走也未可知。从附着在树墩没被清除的根须看，大柳树因为从小生长在逼狭的环境中，一个小小的三角区内，没长出像样的底根，都不粗。
郑玄注“鬼”云：“鬼之言归也。”人之惧鬼非真怕“鬼”，乃恐惧“归”也，拒绝“归”去而存活，是为人之常情，自然万态。然，何者不归？俱往矣，“往”亦“归”也，最终都来了，聚之全也，“来”亦“归”也。都说万物有灵，若尔确乎，我祝愿谈了半个多世纪恋爱的大柳树，再不分离，你呼我，我呼你，相携相契做对真情侣，其魂其魄飘浮纠结，“归”去而合“一”也。
李言谙
2025年6月18日星期三
2025年笔记（84）
129
立于东桥头大柳树位置的毛主席像面西凝视西桥头大柳树的位置，如今，中间隔的不是五龙河尚家庄大桥，而是它的废墟。大桥拆除后，残垣断壁除了五六个特别巨大的砼浇筑泥块儿挡在原桥南蓄水区，大部分已经运走。主席像身下原为大桥左翼花岗岩挡水墙，现在被挖成一个陡峭的断壁，壁深四米开外，之下大坑泉出水，幽蓝，不知深浅。毛主席他老人家凝视的西桥头位置，为大桥右翼挡水墙，正如我的初中老师凤娟女士所忆，是蓝色花岗岩的大石块，建桥伊始从方市采购了一批巴山白斑黑点花岗岩，颜色较浅，全部用于桥墩还不够，后来又采购了一批深蓝色的，看来用在了大桥前后四翼建设挡水墙了。桥前右翼挡水墙尚未来得及拆除，蓝色花岗岩包浆诉说着曾经悠长的历史，我注意到，在侧立的挡水墙上，还有一个水泥铸字法铸造的大五角星，位于挡水墙上下左右的中间，占了足有五分之一的面积，几日前可能被硬物碰过，损坏的边角茬口崭新。东桥头的主席像凝视的正是这里。五角星之上，即为原来西桥头大柳树生长的三角区。
现在，让我们怀念一下被拆除了的五龙河尚家庄大桥的历史。
建桥的起始时间，从个人的回忆，到地方志的记载，很难统一。凤娟老师的记忆为“1971年完工，记不清月份，大桥建了三年”。王素芬女士的记忆为“1972年建成了尚家庄大桥，大桥16个孔”。1986年的《呼家庄乡志》记载为“1972年10月，五龙河尚家庄大桥建成通车”。1990年《高密县志》记载为“开工时间1970年3月，竣工时间1971年10月”。1993年《高密县水利志》对尚家庄五龙河大桥无时间记载。2007年《高密村庄大典》记载为“1971年8月，村东侧五龙河上修建一桥（带闸）”。
信息采集渠道和对象不同，凭个人记忆，又因时间久远了，出错难以避免，综合分析，也许能够得出接近真实的答案。该答案比较简单，应该是一个时间跨度：五龙河尚家庄大桥的开工时间不早于1970年3月，竣工时间不晚于1972年10月，三个年头。
县志记载大桥的孔数是15个，王素芬女士的记忆为16个。一孔之差，重要吗？也许不重要，也许重要，还真需要养鸡。用于计算桥身的净长度（孔宽5米，门高2.1米），15个还是16个孔得到的数据也许并不重要，加上一个桥墩，最多差个6米左右，但若用于分布大桥上的标语则非常重要，因为少一个孔便会有一个字放不下去，字数与孔数必须匹配。
大桥的标语字与桥头挡水墙立面的五角星都是水泥灰铸造，字体结构匀称，笔画有力，水泥灰的颜色经岁月浸染，审美价值和历史价值兼备，至少在高密是不可多得的艺术品，自1972年秋天铸字成功至2025年初夏拆除，半个多世纪的时光，除极个别笔画，几乎不见脱落，质量杠杠滴。
2017年8月的那天早上，前前后后，远远近近，我详细观察了大桥，其中包括记录了桥前桥后的大字标语。桥后为：
高举毛泽东思想伟大红旗奋勇前进
标语前后和中间没用标点，共15个字，由此可知，大桥16个孔。大字铸造在两个穹孔中间桥墩之上桥面下的侧立面上，上世纪七十年代，虽无钢筋可用，但砼浇筑桥面厚近一米，稳固如磐。桥后大字标语连起所有桥孔，自东向西读。
桥前为：
伟大的领袖毛主席万岁！
标语的末尾有个惊叹号作为一个字用，共11个字，用去12个孔。标语自西向东读，叹号东侧桥孔孔宽与其他桥孔相同，但比左右桥孔向前凸出近2米，此孔非水力自动翻板闸门，而是设置为两个铁门螺旋人工闸，相应的，桥面在人工闸位置向南多出一个四、五平方的平台，方便人工开合闸门。由于人工闸孔凸出于整个大桥的南立面，起到了阻断视线的作用，“伟大的领袖毛主席万岁！”标语与桥身、桥墩和西翼挡水墙便呈现了和谐之美。人工闸孔东侧三个孔，桥墩之上没有文字装饰，东翼挡水墙也铸大五角星，与西翼对称，同样，由于人工闸阻断了视线，桥南东段亦不失庄重而和谐。
130
1979年临秋的一天早上，太阳尚未萌芽，护桥人王秩堂就起来了。他习惯早起，今天比习惯还早一点，视觉上稍微有点黑，使劲儿看得清。今天的王秩堂比平时打扮好一点，换了条新裤衩。飞机在护桥房后面失事爆炸，王秩堂跟着忙了一个多星期。大桥前后左右，一里地半径范围，全封了，虽然当过兵，却从未见过那么多军用吉普车，好几辆停在桥上。刚开始他哆嗦了好几天，总觉得飞机爆炸是自己造成的，因为有段时间没到桥上烧纸了。爆炸是在晚上八九点钟发生的，王秩堂有早睡的习惯，睡前洗了澡，嫌麻烦，没穿裤衩，就在他睡得迷迷瞪瞪的时候，飞机爆炸了，飞起一个翅膀，削走了他睡觉屋子的半个屋顶，除了惊吓，还好没伤到腿脚，他一声惊呼跑到院里，发现光着，又一声惊呼跑回屋子，来不及穿好裤头，抓起摇把电话，向乡里报告情况，一边把裤头拉上来，这时候，机油燃烧的火光就冲到天上了。一夜惊魂，桥周围第二天便封了，他也被封在里面，跟着忙了一个多星期。昨天解封，今天一大早，王秩堂一手攥着一叠竹纸，一手提着启动螺旋杆的摇把子，趁没人经过，先到两个桥头大柳树下烧了纸，心里念叨半天，很快就大亮了，他走到人工闸平台，摇把子放到螺旋杆边旁，摸出烟袋包，黑平绒烟包子绣了一朵粉红的小荷花，他使两根指头伸进去，捏出旱烟末，往烟锅子装，触上火使劲儿吸一口，眼神就延伸到桥南了，这大池子，他心里赞叹，他习惯叫桥前蓄水区“大池子”，不注意听还以为喊“大侄子”。他说“大池子”有讲。他床头放一本书，唯一一本书，睡前习惯翻翻，看两行就困了。这书是本《郑玄辞典》。他说读过郑玄解“池”，那叫一个准确，怎么个准确法的他又说不清，问急了就说水来了，停住，接着困了，困了就打呼噜，困不宁，估计有鱼捣乱，接着哈哈一乐，烟袋锅子一挥，就那么回事，就有了这个大池子。抽完一袋烟，烟锅子朝水泥柱磕三下，收进口袋，双手握紧摇把子，开始拧那根小胳膊粗的螺旋，劲儿一下没收住，放了个响屁，螺旋杆便开始朝上转了，拧了几圈，不需要再使吃奶的力了，就听到，开始是万狗，接着是万驴，接着是万牛，接着是万马，最后是狗、驴、牛、马一块儿，万物奔腾，万物欢唱，朝下游滚滚而去。给大伙儿放点水，放点水，压压惊，压压惊，他大喊，好水哟，好水哟，哈哈，哎呀，哈哈，泽障曰陂，停水曰池，池者，阤也，好水哟，哈哈，困星星啦，困星星啦……
李言谙
2025年6月20日星期五
2025年筆記（85）
132
二零零九年十二月，高密嘉源廣場建成，勒石紀念。書型石碑底座南北面刻“嘉源廣場”大紅字，打開的石頭書左頁是一張“高密市城鄉供水管網圖”，右頁為“題記”。
左頁“高密市城鄉供水管網圖”刻字為：
水源地：王吳水庫，南水源，北水源，峽山水庫。
自南而北水廠和泵站分佈：
王吳水廠，白家莊泵站，曹戈莊泵站，柴溝泵站，拒城河泵站，南湖水廠，東嶺泵站，西嶺泵站，闞家水廠，邱家窪泵站，王黨水廠，城北泵站，孚日水廠，北湖水廠。
右頁“題記”刻字為：
高密，周為夷維，秦時置縣，因地質原因，自古水多氟，飲者易得氟骨病症。建國後數次改水，因條件所限，未得根除。2006年，決策根治氟害。全市上下齊心協力，鎮街、部門、企業、全民和世界銀行多方籌資，先北部、後西南部、再東南部，新建、擴建水廠四處，增加供水能力6萬噸/日，敷設主管網685公里，支管網4600公里，歷經三載，村村通達安全水，實現城鄉飲水同源、同網、同質之目標。氟害終除，百姓歡顏，稱為埋在地下的民心工程。水潤民生，澤被後世，勒石記之。
嘉源，美好源泉之意。山東省服務名牌。
高密市人民政府立
二00九年十二月
李言諳
2025年6月21日星期六
2025年筆記（86）
133
2015年母校高密一中建校70周年，校慶前，我獲准入校拍照——畢業離校30年後第一次回母校看看。“文昌街西569”號現在只能算高密一中的老校址。2017年一中遷城東南新址，老校隨成為“高密市濱北學校”所在地。高密一中的前身即濱北中學，1945年10月開學於諸城古松禪院，1948年10月遷高密東關福音巷基督教堂，1949年2月因中學部擴大，遷至今校址火車站天主教堂。“高密市濱北學校”的設立，某種程度上是“濱北中學”的承繼與延續。現在說應該是在一中老校址前前後後的詳細拍攝，我在校學習生活的記憶逐漸被喚醒，總覺得少拍了一組建築，想了想是天主教堂，校園內找不到教堂的房子了。
上世紀八十年代，火車站的天主教堂比較顯眼，那時候學校外面大都是一層的瓦房，灰色大板瓦屋頂居多，瓦房下游走的是窄小的胡同，而教堂建築是兩層的，比周圍的房子高一截，屋頂垂著的紅瓦片亮亮的，從潮濕灰暗的胡同望著它總讓我興奮，因為我暗戀的女生從那裏進出，可是我和其他男生一樣，沒機會靠近，更別說進去，這棟建築便在我心裏充滿了神秘和悵惘。後來，高中畢業很多年了，我才知道教堂主樓一樓是教師辦公室，二樓和閣樓是女生宿舍，兇神惡煞的男老師們替女生們站崗，幸虧我沒貿然闖入，否則後果不堪設想。教堂主樓南邊五間房的附屬建築是高密一中圖書館，我常去借托爾斯泰，這個我記得很清楚。那時候高密一中分南北兩個院，兩院之間隔一條街道，其實就一條細細長長的胡同，胡同兩邊房檐低矮，我伸出胳膊再跳一下能夠到。胡同西頭連通的南北大斜路才像街，有賣餡餅的，有賣油條的，隨便賣什麼的都吃不起，我們就吃自己的唾沫。街上最多的，也是我們喜歡的，是一個連一個大大小小的帳篷，帳篷裏放映圖像模模糊糊的香港功夫片。外面立個大音箱，打和被打的都發出慘叫的最強音，呼呼哈哈……作為熱血青年，怎麼受得了？我們偷偷摸摸溜出校園，坐著小板凳，一看幾個小時，深更半夜翻牆頭回南院，趁熱找個犄角旮旯練鷹爪功，或拳擊牆壁，或飛簷走壁。
我們卻不能進北院去。而教堂在北院。
有一天我青春萌動，忽然想到圖書館，作為勤奮好學的學生，別人可以不借，自己必須到圖書館借書啊。計上心來我立刻行動，從北門出了南院，再西行一段黑黢黢的胡同，北側一道青磚窄門，斜著身子我毫不猶豫折進去，沒人攔擋，膽子一下大了，擺正了身姿，肩膀晃起來往前走，迎面一趟怪模怪樣的房子，別的房子橫著的，它豎著，等於門臉開在山上。我認得圖書館三個字，心想完了，不能再往裏了。推開木門，轉門的聲音像被擠著的老鼠在叫，我先探進頭，一下沒適應好光線，眼前一黑，剛想轉身跑，被一個女人的聲音叫住：
“進來吧。”
我進來了，也適用了光線，半人高的櫃檯豎在門右邊，櫃檯後站著一個瘦瘦的女人，笑吟吟望著我，好像功夫片裏的魔女，一眼就能看透對面男人的心思。我趕緊低頭，一句話不說，功夫高手都這樣，不表態，後下手為強。
“借書嗎？同學。”
我不說話。腳尖點地，隨時準備飛走。
“借什麼書？同學。”
她把問號放錯了地方，我更不敢張嘴了。如果她問：“借什麼書，男同學？”我肯定會告訴她我想幹什麼了。想到這裡，我腳尖猛一點地，推開木門，迅速回了南院，一邊跑還一邊想：進門的時候門是我推開的，出門的時候門怎麼還是我推開的？
李言諳
2025年6月22日星期日
原载 阿龙书房
2025.6.16-6.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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