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学周丨有一种建筑叫哥特式——读《世界文明史·信仰的时代》札记 - 世说文丛

于学周丨有一种建筑叫哥特式——读《世界文明史·信仰的时代》札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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威尔·杜兰特在《世界文明史·信仰的时代》中记述,圣丹尼修道院院长絮热(Abbot Suger)在重建教堂时,以尖拱替代罗马式圆拱,用交叉肋拱支撑穹顶,首次实现墙体解放,让彩窗光线倾泻而入。杜兰特将其视为“技术革命与神学觉醒的双生子”:薄壁高窗的结构革新,使教堂从“幽暗堡垒”变为“光的容器”。从而揭示,哥特式建筑是中世纪基督教文明的巅峰表达。在书中,杜兰特对哥特式建筑不吝赞美之词,尽管他同时指出哥特式繁复的装饰有时显得太浪费,“但这些都是充溢着强劲生命力的象征,其中任何错误都是可以被原谅的。漫步在这些石头的丛林和花园中,我们想到哥特式的艺术,其指向天的线条及尖塔是一种恋世的艺术。我们了解精神世界,然而中世纪的工匠,自负其本身的技艺,陶醉于其力量之中,讥笑神学及哲学,而一直享饮生命的丰盛及充盈,直到致命之杯的最后一滴为止。”
哥特式建筑,是一种兴盛于欧洲中世纪高峰与末期的建筑风格。它是由罗曼式建筑发展而来,为文艺复兴建筑所继承。有意思的是“哥特式建筑”一词最初是带有贬义的。乔尔乔·瓦萨里在他的《艺苑名人传》一书中,以“野蛮的日耳曼风格”来形容这种建筑风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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哥特式建筑起源于12世纪中叶的法国,以圣丹尼大教堂(1144年重建)为起点。其首创的尖肋拱顶和飞扶壁技术,解决了罗马式建筑厚重墙体限制空间的问题,而彩色玻璃窗首次实现建筑高度与采光的突破。杜兰特指出,这一革新是“中世纪工程学的奇迹”,将宗教精神转化为可触摸的垂直空间。法国沙特尔大教堂(1194年)和兰斯大教堂(1211年)标志哥特式巅峰,尖拱与彩色玻璃窗形成标准化体系。雕塑从僵化的罗马式转向写实,如兰斯大教堂的“微笑天使”。完成于1235年的巴黎圣母院,其“玫瑰窗户,在条纹窗饰和色彩上都是杰作。雕刻,虽然被时间和革命损毁,仍代表了该艺术从君士坦丁到兰斯大教堂建筑之间的最高成就。在正门上的拱与楣间,‘最后的审判’雕刻的比后来所提出来的这个无所不在的主题更为安详:基督是一个恬静、威严的形象,在其右侧的天使体现了哥特式雕刻的优点。更好的还是北面门上的‘圣母石柱’(The Virgin of the Pillar):在处理上这里有一种新的细致,涂饰的表面、自然的帏帐;一种新的安逸、优雅的立姿,将重量集中于一足,而使身体从僵硬垂直中解脱出来。在这个可爱的形象上,哥特式雕刻几乎从建筑中宣告独立,而且从其内容来看,即为一项杰作,而能巍然睥睨。在巴黎圣母院,变迁结束了,哥特式的时代继之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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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源于法国哥特式建筑,通过宗教、贸易和政治网络,从法国迅速传播扩展到整个欧洲,并在不同地区发展出鲜明的地域特色。
哥特式建筑随诺曼征服传入英国,最早见于1174年重建的坎特伯雷大教堂。因英国教会注重实用性与仪式空间,由此推动哥特式建筑本土化演变。英国哥特式建筑在水平布局上,强调长度而非高度,常见双袖廊设计,如索尔兹伯里大教堂,形成“四肢摊开”的独特形态。在穹顶多样化方面,发展出扇形穹顶,如格洛斯特大教堂、葱形穹顶,如威斯敏斯特修道院等创新结构,展现力学与美学的结合。于13世纪,形成以复杂窗花格与自然主义雕刻为特色(林肯大教堂天使诗班席)的装饰式风格,于14世纪后,形成以大面积垂直窗格与纤细石肋的垂直式风格,其代表建筑为剑桥国王学院礼拜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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哥特式建筑在西班牙则表现为文化融合与军事象征,这源于它是通过圣地亚哥朝圣路线传入,受伊斯兰艺术影响,从而形成“穆德哈尔风格”。城堡与教堂融合,是一种防御性设计,塔楼兼具瞭望功能。其装饰风格为混合式的:砖石结构与几何釉砖镶嵌。而狭窄高窗营造神秘氛围,营造出特殊的光效运用,呼应天主教反宗教改革精神。
哥特式建筑在德国则以垂直极致的理性主义而呈现,以1248年起建的科隆大教堂为典范,其双塔立面高157米,体现对“垂直升腾感”的极致追求。结构特征是开放式厅堂:中厅与侧廊同高,形成统一空间。因北欧缺乏石材,发展出砖砌哥特式建筑,红色砖墙与白灰勾缝形成鲜明对比。在装饰上,以祭坛木雕繁复写实闻名,强调宗教叙事性。
哥特式建筑在意大利受到冷遇,意大利建筑总体受罗马传统影响最深,更注重立面构图与色彩装饰。表现为对古典传统的尊重和节制与调和,抵制法国式的尖峭风格,其代表性设计首先是宽厅式布局:中厅宽阔低矮,采用白色大理石立面,融合晚期哥特雕饰。其次是世俗化元素:市政厅采用四叶形窗与透雕廊台,弱化宗教肃穆感。再次是以壁画替代花窗:锡耶纳大教堂以杜乔的壁画取代彩色玻璃,延续拜占庭艺术传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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哥特式建筑的差异化演变,揭示了欧洲中世纪的文化生态。宗教与权力的共生:高耸尖塔既象征神权(指向天国),亦彰显城市经济实力;技术的地方性适应:英国石材丰富催生复杂穹顶,北欧砖构传统推动材料创新;艺术作为融合媒介:西班牙的伊斯兰几何纹样、意大利的古典壁画,体现边缘文化的韧性。哥特式建筑的演化,既是中世纪工程技术革命的结果,也是欧洲文明多元性在空间形态上的深刻投射。各国通过本土化改造,使同一风格呈现出“和而不同”的文明图景,奠定了现代欧洲建筑遗产的基石。
哥特式建筑的三大核心贡献即技术、艺术与社会,具体而言,建筑技术的革新部分:飞扶壁和框架结构减轻了墙体负担,允许开大窗,引入光线。彩色玻璃窗的宗教象征意义也很重要,比如红色代表基督的血,蓝色象征天国。这些技术不仅提升了建筑高度,还创造了宗教氛围,符合杜兰特提到的精神性。社会文化方面,哥特式教堂作为城市中心,反映了市民阶层的崛起。在中世纪,教堂成为公共生活空间,兼具市集、剧场功能,体现了从宗教到世俗的转变。艺术价值方面,雕塑和绘画的现实主义倾向,与古希腊的理想化不同,更贴近人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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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界文明史·信仰的时代》有一节关于法国博韦大教堂的记述,特别引人深思——
在博韦大教堂,这种哥特式拱形圆顶建筑物的野心太大了,而注定了失败的命运。亚眠教堂的宏伟,引起了博韦民众的妒嫉。1227年,他们开始建造,并誓言修建他们自己的圆顶,要高过亚眠大教堂13英尺。他们将诗班席位放在所许诺的高度,但在尚未加顶时便崩倒了。1272年,新的一代再建造的诗班席位仍像以前一样高,而1284年又再度倒塌。于是他们又重新建造,这次离地面是157英尺,然后他们的经费用罄了。两个世纪之久,这教堂都没有袖廊和中堂。1500年,当法国终于自百年战争(The Hundred Year War)恢复时,庞大的袖廊开始动工了。1552年,高过罗马圣彼得教堂塔尖的一个天窗塔建于袖廊上,高达500英尺。1573年,这个塔崩溃了,袖廊及诗班席位的大部分也随之崩塌。勇敢的博韦居民终于妥协了:他们重修诗班席位于危险的高度上,但不再加一个中堂。博韦大教堂因此只有全顶而无身体;外面的两个袖廊正面及半圆室被拱壁吞噬,内在的深陷的诗班席位因华丽的彩色玻璃而泛红。若能结合博韦大教堂的诗班席位,亚眠大教堂的中堂,兰斯大教堂的正面及沙特尔大教堂的塔尖的话,那人们便将会有一座完美的哥特式大教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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博韦大教堂的建造始于1227年,直到今天,博韦大教堂的圆顶仍未能完工,但其残留部分依然被视为中世纪建筑史的重要见证,提醒人们“理想”与“现实”的边界。博韦大教堂的故事不仅是中世纪欧洲建筑史的一部分,也可以引发我们对现代文明的反思:在当代科技迅猛发展的背景下,博韦的教训提醒我们,技术的极限并非不可突破,但必须在理性与安全的前提下进行。博韦大教堂的建造史,是一部关于野心、信仰、技术与人性的史诗。它不仅展现了中世纪欧洲对神圣与美的追求,也揭示了人类在追求伟大过程中所面临的挑战与局限。正如《世界文明史》所强调的,历史不仅是胜利者的记录,也是失败者的回响。从博韦的坍塌中,我们读出的不仅是建筑的悲剧,更是文明成长的阵痛与智慧的积淀。
哥特式建筑整体风格为高耸削瘦,以卓越的建筑技艺表现了神秘、哀婉、崇高的强烈情感。不仅是石头的史诗,更是中世纪欧洲精神地图的立体呈现,尽管在文艺复兴时期,哥特式建筑被瓦萨里贬为“野蛮人的混乱”,却在19世纪浪漫主义中重生。杜兰特以其深邃洞见:哥特式建筑的真正遗产是人类以有限肉身触碰无限的勇气。“这些石头史诗使中世纪黑暗论不攻自破——当人类用双手将信仰举向星空时,文明已在穹顶之上。”今日,当米兰大教堂顶的圣母金辉掠过阿尔卑斯雪峰,当科隆双塔倒映莱茵河水,我们仍能听见中世纪石匠的凿击——那是信仰时代留给文明的永恒心跳——
“每个飞扶壁都是祈祷者的手臂,每道彩窗都是穿透尘世的光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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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文地址: 《于学周丨有一种建筑叫哥特式——读《世界文明史·信仰的时代》札记》 发布于2025-8-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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