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林丨第二卷 进军大西南·第四章  贵阳,我的发祥地(《朱家有我》连载9) - 世说文丛

阿林丨第二卷 进军大西南·第四章 贵阳,我的发祥地(《朱家有我》连载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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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贵阳,我的发祥地

部队到贵阳,我生病了
1949年底,部队到达贵阳。
贵阳是很小的省城。这座高原上的城市,大约只有我老家富阳的县城那样大,城内由大十字、小十字街两个城区组成。
这里是汉族和众多少数民族杂居处,民情多彩,与内地比,有一种异域风情,那是苗族妇女给打扮出来的。她们长得大都比较粗壮,青年汉人贬称她们为“茅台颧颧”,实在讲她们有自己的风韵。她们多穿戴着艳丽的特殊民族服饰,肩背竹篓,挑着装满土特产的担子,或背上背着小孩,悠闲自在地穿梭着——这里的一切,似乎都是为她们做衬托的,整个城市显得安逸闲适。
这里很穷,有的人家就住在山洞里,我们兵营外面的拗口的岩石洞里就有住的,据说,有的人家全家只有一套供穿戴的衣物,所以解放军的纪律里有一条,进百姓家门前必须高喊一声,不准直接进门,要等主人准备好出来的。
这里缺少咸盐,吃的是岩盐,好多民间故事都与布匹和盐巴有关,结婚彩礼最大的看头是送多少盐。我们部队初期一时供应不济,曾经用七斤盐换回一头大肥猪。
解放军群众工作做得好,我们所到之处无不受到欢迎,大军是很受优待的。买鸡蛋,她们知道有三大纪律八项注意,不拿群众一针一线,就变价卖,市价十个鸡蛋贰角伍分,你大军要买也是贰角伍分,但是十二个,说我的鸡蛋小,按12个一把。
面对重叠无穷无尽的大山,我们也渐渐习惯了,只是雾蒙蒙湿漉漉的,多少天见不到太阳,感觉总是有些憋闷,到贵阳,我们驻扎在城南的南厂兵营,离市中心不远,是个宽敞的旧兵营,足够我们用的。
和进军不同,安顿下来了,有了固定的兵营做基地,到家了的感觉使生活日趋有序。有时候还整装参加市里的某些庆祝活动,这时部队已经换发新的苏式军装,大盖帽,战士是套头衫,军官对开四个口袋,我还参加过支持世界和平运动等游行活动。
住下不久,我们班的政治战士老罗就调走了,1950年五一前,我们班有人入党了,看来老罗这个政治战士的使命是完成了。
就在这时,我病了,进军途中,走到湖南的时候,我经常咳嗽,几个月来,每到傍晚脸颊总是红红的,睡不好觉,好像有低烧。让我去医院检查,还化验了痰。有人说有一种叫x光的机器,可以照出来肺有没有毛病,不过医生没有叫我去做。
那个时候刚入城,汽车运输任务很重,而我总是请假,留守在家里。师傅们每次出勤回来,都会讲些打土匪的故事。有时大树挡道,山崖上响起机枪,有时是前面山路有好些人要搞抢劫,但见军车大军人马,却又一接触就散。我们车队跑广西方向的多,倒也没有大碍事,每次都能完成任务。只有我常在家出不去。我病了,急坏了姆妈。
有老人告诉她,云贵那地方,就是当年诸葛亮七擒孟获的深山老林,那里成年的乌烟瘴气是很能伤人的。姆妈给我寄来家乡的净土,说治疗水土不服的好办法是经常喝家乡的净土泡水喝。
我收到土包,接在手里沉甸甸的,布包里面是锡箔纸,最里面是玻璃纸,打开来看是黑褐色的土,是我熟悉的山坡上的净土。从一开始我就不想喝这泥巴泡水,但我会经常打开来看看,闻那种气味,心里总不是滋味,其实,那时我还有鼻炎,所谓闻到,更多的只是看着感觉到而已。那包士,好长时间我都带着,我用它来当枕头的一部分,几次都被挤压破裂,几次重新包装过,少了许多,一直到我离开汽车队,搬行李时,一不注意被别人给丢了,为这我好不痛快,还莫名地跟人吵了一架。

要我复员,又生转机
我因生病被调到复员队。复员,即离开部队打发回家。我实际无家可归的,我没有在老家生存的资本的技能。别人盼着回家分土地,我可怜的母亲只是希望我在外面闯荡出事业来,就是能分土地,这对千百万农民是好事,对我不是,我没有本事用田地来养活自已和母亲。
好在很快事情有了转机。
这时,报纸上公布了《土地法》大纲,整个复员队全力投入了学习,我是班上的读报员。当时,学习土地法大纲是一项政治任务,部队又要搞忆苦思甜教育了。强调要人人都受教育,各班都有哭声不断。
其实复员队里的人与一般农民出身的队伍不太一样,人员成分复杂,因此所哭就名目繁多。有的哭妻离子散的,有哭学徒被师傅打骂的,还有一位年长的司机竟然哭他老婆欺负他不让他见儿女的。在哭声一片中,
往往低声哭泣的人是真正伤心的,也有逢场作戏干嚎的,你会觉得好笑的场面也是有的。
不久,我被调到中队,指导员说,听到你在班里读报和发言,知道你这个孩子还认识几个字,经大队同意,你来队里当文书吧。不过,我写的字可真不敢恭维,为此经常被大队政委批评。
指导员姓蔺,有一天他略带歉意地跟我说,“新成立的团中央,规定了一般青年都要先入团再入党的,要不,我这个部队里,你几乎肯定是首批成为中共党员的年轻人了。”就这样我在中队里入了青年团。
后来,领导了解了我的家庭情况,大队干事虞志中发了我两份军人家属优待证,后来听我妹妹说,政府对我家是有些照顾的。我当了复员队的中队文书,已经不在复员的名单里了。部队从贵阳到都匀,已是铁路的终点了。我在忙着为各队登记和填写复员证书,会计们在为他们计算发放复员费和路费。将要离开部队的复员军人,他们不少人是汽车队的人,多是老弱病残和拖家带口的司机,在这里发放复员证后,就可以乘坐火车分赴各自的家乡了。看来,经过集中教育,人们对回家的安顿,思想还是比较稳定的,一切在紧张有序地进行着。
就在这个时候,传来了停止复员,重新分配工作的命令,原来抗美援朝战争的爆发,军委命令停止复员。部队很快返回原地,经过整编,大部分人分配到连队了。少数老弱病残另行安排,整个复原大队只剩下工作人员,这时进入了1951年的新年。
部队停止复员后,大队领导宣布的留守队名单里没有我,又宣布去前线的名单,也没有我,“剩下的到机关报到”,实际上只有三人,我,一个老司务长有病,还有一个旧职员会计。我可能还是作为小病号留下的吧?
其实我也不是一定希望去前线,不过熟人都走了,心里有些空落落的。我在复员队里,认识了好些人,如一连二连的指导员,大队政委和虞干事——虞干事对我很好。现在都要走了,心里不是滋味。
临走前,蔺指导员对我说:“你身体不好,留在机关对你的发展更合适。”朋友们对我因为身体不好而被留下,甚至有可能被复员感到有点惋惜。

调入机关,竟得提干
1951年春节一过,我就到军区后勤部营房处报到。
办公室一屋子人,几乎都是知识分子、工程技术人员,那里正要开展大规模建设省军区机关工程。就这样,我走进了一个新天地——这里是营房管理和建筑单位。
报到不久,机关协理员病了。他姓董,我俩住在一个房间,那时也没有条件住医院我就伺候他。我在家里的时候,特别是母亲病了照料过母亲,伺候病人习惯了,我因此得到好评。
机关的一切对我都是陌生的,我跟着汪工程师跑工地,新单位、新工作,热情很高,大家也都欢迎我。
我进入新单位不到半年,1951年6月的一纸命令,我被提拔为正排级干部。这件事显得很突然。一个普通战士,直接提升为正排级,这在非战时状态下,是少有的。当时我们几个青年在一个团支部,庞炳勋和小袁他们,论文化知识或工作能力,各方面都比我强,我来的时候也比他们短,平时好些事都是他们关照的。这次突然超常规地提拔了我,很是显眼,使大家都很尴尬。我不会应付这样的场面,感觉好像自己做错了什么事似的。
处长胡少杰在一次会议上说:“我们就是不要那些计较名誉地位的同志提拔起来。”这话言外之意,原来我是沾了有人闹情绪的光了?
财务股史股长很关心我,他有一句话对我以后的经历影响很大:“先要看得起自己,重要的要证明给人看,我是能行的。”这是一句对我终生有用的话,我在以后多少年里,在好些场合下,都曾经想起它来,激励和告诫自己。
1951年8月,我带着3亿元人民币(旧币),去广州采购花溪医院建筑用的水电设备、门窗五金、浴缸等设备,我跟着汽车营曹营长一起去的,他带着一名通讯员。他的通讯员是副排级,我是在发了单衣后提拔为干部的,穿的仍是战士服,在广州有时交际场合,我和通讯员的位置安排上,曾经多次发生过尴尬。
广州是座特大城市。它比杭州长沙都要气派,住大宾馆,坐电梯,睡沙发床,吃广东菜,看到摩天大楼爱群大厦,我是第一次过这样的城市生活。
一个新手,到刚解放不久的广州做采购,具体采购有货单,但心里还是不踏实。好在用于采购的资金是通过商品交易所结算,这让人心里很踏实。钱是不会被骗走的,但货物总得自已去买吧。不懂行情,不会讲价钱,吃亏是肯定的。买的东西也不一定实用,更不知道设计要求,因为在当时工程设计还没有搞咧!后来我想,若所买的货物真能派上用场,那也就烧高香了。
我在广州唯一给自已做的,是刻了一枚象牙图章,人民币3元,这是纪念物,直到现在仍在使用。上面刻着“中华人民共和国一周年于穗”字样,我刻成外圆内方,回去后大家说我是个守财奴,后来只好又改了。广州采购还好,经财务帮忙清点货物整理帐目,总算还好,没出现大的错误。

参加三五反运动
从广州出差回来后,机关已开展三五反运动。当时三五反运动,抓贪污分子叫打老虎,工作队和上级对各单位是有指标的,一个单位一年有多少经济往来,那么相关人员有可能有多少贪污,没有完成这样指标的单位,被认为运动没有开展起来,要大力发展群众运动。当时有个会计叫杨刚,经常被罚站,有时还用其他方法让他交代问题,声称“你就是一块铁,也要把你磨光”——工作队长不断地给他施加压力。
有位工程师叫吴温愚的,要他交待问题,他反对平均摊派,“这样说来,凡是与经济有关系的都是贪污犯,那就像X+Y=Z这样的等式了。”因他态度恶劣,被定位重点分子。
和我一起去广州的曹营长也被判了八年徒刑,大概是在广州接受了商人的贿赂吧。曹营长真是祸不单行,在一次批判大会时,他在体育器械的廊桥下未躲开,结果摔伤了腿。我真不知道这位营长究竞受了多少回扣。我只参加过一次商人的吃请,“大葱、大酱卷大饼,这是你们山东的家乡菜”一一他们把北方人都认做山东人了。除此之外,连当时正好京剧名角马连良从香港回来,在什么剧院演出,他们也没请我去看,始终不知道营长有什么问题。
参加运动,我是很积极的,这没有为自已表白的意思,说实在的,那时领导叫干什么绝对是积极的,一门心思想去做好。当时我正管着采购物资,要是按照吴工的逻辑,我也应该是被怀疑对象,不过没有,还当了小组长,我自已没有贪污,小的占便宜是有的,也做了交待。我到广州出差,受五位工程技术人员委托为他们分别买了一只走私表,英纳格牌的,每只旧币500元,他们都交代了,也都上缴没收了。领导把我当成积极分子用,带吴温愚去抄他家时,我被命令背着步枪,让吴工带着手铐,另外两人一起去的。现在想想这些做法,真是莫名其妙。
押他去抄家,他那个小老婆——大老婆实际上是当保姆用的——吓得尿湿了裤子,坐在地上哭着起不来。其实给我的感觉抄家的目的也不太明确的,什么也没有弄清楚,最后不了了之。

告别贵阳
三五反运动正在深入扩大中,我突然受命被调往青岛海军部队。
为了扩大海军,要从各地部队抽调一批初级干部,数量不多,贵州军区到重庆(二野所在地)集中的五人,军区机关就我一人。
一个江南水乡的孩子,开拔到了遥远的西南边陲,如今又要调往青岛海军,朋友们为我祝贺。一位好友,为送行还请我看了场电影,适逢新闻片中有青岛和海军的镜头。明亮美丽的青岛,在镜头里还看到了海军水兵的队伍,这就是我未来的去处,心中挺欣喜的。
要开介绍信了,其中有行政、军需和伙食标准的介绍,大灶司务长对我说,根据估算,你应领取“伙食尾数”,计9斤猪肉钱,这在当时多于一个月的津贴费。边上有人伸伸舌头说:“真不少啊。”当时每月发津贴,都是参考前一天市场猪肉价为准的。
在贵阳,我整整生活了三年,现在要走了。虽然脸上洋溢着笑容,但我心里却有无比的惆怅。要去青岛,那里比贵阳距离家乡近了,但心中又莫名地觉得,有种远离家乡的感觉。这种感觉,与当年离开家乡时有些相似,在一定程度上甚至还要多。当年我离开母亲,只有一个穷字,好像穷是统制着一切的,没有牵挂,只有一条走出去的生路,而现在要离开贵阳,牵连得就多了,这时,我重新想念起汽车班,老班长刘大松和好些师傅们,我有一次竟在心里对师傅说:“我不再跟你计较贵阳和杭州哪个城市更加漂亮了”,多么孩子气啊!在汽车连里,最要好的湖南人邹雪根是我最后一个有联系的人,我想念你们,有时我真想出声地叫一声“师傅”!这个时候,我觉得师傅这个称呼是最亲近的。
我还想念着,那些去了前线的好些复员队的战友,有时甚至曾想,还不如跟他们一起去了呢。
我常想念的当然是营房处的朋友们,临走前,我被安排住在附近的招待所。这些人,其实还活生生的、还能每天看到他们照常上下班,但感觉上却离得很远了。我与易新民最要好,他拉一手好胡琴,我一直在跟他在学唱,我与徐先民最谈得来,与长者史股长的心靠得最近,他的忠告我记得最深。还有胡、郝两位处长的关怀——好些人都告别过了,但因集中在机关招待所,没走,近在咫尺,反倒显得自已的冷落,加大了离别和空落的感觉。在贵州这里,我首次得到了安稳的生活,平等友好的待遇,在机关这个新颖的集体中,我有了自己的位置,而我的勤奋得到了嘉奖和提升,如今我整个人的神情面貌踏实振奋。
一个人在集体之中忙着、闲着,都可以打发日子,若是脱离开来,要闲着等着什么,那很可能思想要出格子,我接到调令后,待命出发日子里,这种空落寂寞的感觉十分强烈。
为打发等待的日子,我单独进城,贵阳的好多故事,都印在这座城市的街道房屋中间,我想进城去看最后一眼。
我来到了采办过松板木料的红边门,货栈还是那老样子,那年有好多进城卖板料的农民围着我丈量和结算,如今我只一人站着,突然觉得心酸,被邻居的小姑娘看见了,我勉强笑笑说:“来看看你们,我要出差了。”心想,这也算是个最后的告别吧。
那天,我漫无目的地走了好些路,希望能回想起曾经的见识,有些事,已经是珍贵的记忆了。
来到大十字街,这里是最繁华的地段,我们曾经见过苗族群众赶场踏歌的热闹场面,赶场,北方人叫赶集,三月三还是当地苗族的踏歌节。
有父亲带着女儿,在歌声中寻找心爱的情人,他们热烈庄重认真,市场为他们安排好些方便,那天,我们是凑巧路过亲临看到的这些场面。
来到一个小山坡,我想起了有过对歌的情景。那次,就在我们营门斜对面的山坡上,男角在山上砍柴,那妇女在山下走路,就对上歌了。
女的主动不让嘴角,唱着唱着,双方停下来,改为嬉笑怒骂,引来好些旁观者,煞有介事地热闹了一番——贵阳风情民气,与内地相比,真有好大的差别啊。
在贵阳,我经历了不少的军民团结和睦动人的故事。我想起了一起“特别事件”,事情的起因是,一位现役军人与当地民女发生了“奸情”,部队对当事人要按强奸民女严惩,而这家是个拥军模范,为部队做过好事,于是民间家属认定,是女家认亲,要招这位青年军人为婿,一直不依不饶,这事在群众中一时影响不小,为了不影响军民关系,部队来了个特事特办,从部队调走,内部处理,并向当事群众保证不杀不关,但当时该青年是现役军人,不能留给你们。这是特殊时期的特殊案例。给我留下很深的印象。
我会记住贵州,这里留下我青春的足迹!
贵阳,是我的发祥地,永远是我的第二故乡。
我们在重庆集结,经长江,到武汉,经郑州,坐闷罐子车到达了青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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