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龙丨2025年笔记(95-100) - 世说文丛

阿龙丨2025年笔记(95-1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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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年笔记(9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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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候在2021年6月9日下午两点半左右,过了芒种的第四天,再过四天就是端午节。我从两个节的中间沿泥巴小路朝东走,南边是卣坊庄,一个东西长南北窄的村子。北边是康成大街,最早叫南外环路,后来叫城南路,现在命名为康成大街了,东西方向上高密城南半天一条宽广的交通要道。大道和弯曲小路中间的开阔地,先是四五十米宽的绿化带,说是绿化带,其实是树丛,密密麻麻的栽各种树,这几年长大了,更显密集,瘦瘦高高的,像一群弱不禁风的男诗人,被胖胖的女诗人虐待后的样子——因为端午节要参加一个诗会,所以看见什么都像诗人和诗歌了。我不懂诗,但不妨碍混在诗人队伍中高一声低一声吹唢呐,偶尔使真意抒假情一番,啊——海燕!我张开双臂,在卣坊庄的村志旁冲树丛抒情,眼前这群病怏怏的诗人好像正沉浸在对往昔的追忆中,尤其逗留在少女们身边混日子的光景,都没空搭理我,我便走去门面房了。门面房一长排,位置在绿化带南侧,都是用来搞买卖的房子,有割玻璃卖的,有卖石材的,有贩铁艺的,有几个木材店大院里批发地板,有搞货运服务的牌子上写着从高密到全国,也有饭店混迹其中,主要得益于以前康成大街南面北面有个规模挺大的铁市和木材市,后来又东栾家庄西侧起了个集散中心,叫K·K·商贸城,带动周边搞家装的买卖直接飞了起来,越飞越高,飞了好多年,目前,飞翔的高度略微下降,但还是飞,或者在滑翔,只是,“K·K·商贸城”大门上那几个字因时日飞逝脱掉不少颜色,像“奥普吊顶”“雅世缘木门”“冠牛木门”“尚佰木业”等广告牌,先试探着爬上它肩膀,发现没事,立马再往上直接顶住了它的“夜来盖”,下边掰开它两腿,搞得它呼吸急促,直冒虚汗,却不敢大叫,估计早收了人家的钱。门面房各种招牌中间,一块钉墙角上的木牌子引起我注意,由上往下白底黑字写着:

高密市鸿展茂腔剧团

没好意思敲门进去,因为自己不懂家乡戏,但不妨碍喜欢,且让我用流行曲《吻别》哼两句,继续朝东走:

走到近前拉一把
叫了一声我的老头子
你把我带到山西去
我给你打狗吓唬鸡
白天我给你来做饭
晚上我给你陪个宿

我猛住了声。不是我的“夜来盖”滴下汗珠才住得声。离前头庄子不远,小路北一大片麦地,长条形的,一杀高,六月的空气被高温蒸腾得像水蒸气,凫在金黄的麦子上头荡,皴出仿佛水面的纹路——又想写诗了,最好用上个“浪”字,慢着,这一荡一漾一浪影响了视线,汗珠又滴到眼睫毛,使左眼睁不开的空,我的右眼瞄到一个身影,这个时候我才刹住声,你道是谁?
羊倌。
据庄里人说羊倌从不到村西,都在村南糊迷沟、羊路沟或者南洼、西大洼放他的十二头羊,困了睡草地,羊都不离他左右,今天忽然来村西,十二头羊没跟着他,说明情况异常,异常即为有事,多为不正常的事,不正常的事都怕人。我赶紧扑啦扑啦左眼皮,右眼不敢闭上,睁得比哼茂腔时还大,虽然被水蒸气隔着,距离也比较远,还是能看见羊倌左手提着裤子,右手握着羊鞭——据说羊鞭从未离开羊倌的手,睡觉时鞭子柄上的绳套也套在自己手腕上——慌慌张张,快步朝村里去。快步不是跑,这样不显紧张,反而显得沉稳,速度却不比跑慢。不信你憋一泡即将憋不住的大便试试,肯定不敢跑,只可夹着腿快步走,否则……羊倌以不说话和沉稳著称于村庄,今天下午他在我眼里可是慌里又慌外的,估计没发现我,所以无意间暴露了他性格中还有慌张一面的本相。我因为看到羊倌的这一秘不示人的另一面,暗暗得意地踢走一块脚下的土疙瘩。土疙瘩飞去麦地,我假装没看到,脸朝南面的卣坊庄,继续用流行曲《一路上有你》哼我的茂腔戏:

你走后师母找我把话云
她言说英台托她做大媒
师母她亲手交我玉扇坠
我知道贤妹就是小九妹

2025年9月24日星期三草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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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年笔记(96+)
(正误重发。写文章我是认真的。)

145

羊倌左手提裤子,右手握羊鞭,快步上小路,入村道,朝南一拐,钻进胡同不见了。我清楚不可能再追上他,胡同连着胡同,小苗村再小,百多户是有的,找个大门口的劈柴垛,随便一蹲,即水滴入洼,青蛙也难找到了。
我本没打算追上羊倌打问他为何提着裤子走路,问人家私事不是我擅长,我擅长观察,我手不打凉棚,朝麦地瞭望,左前方除一方收割后的麦茬,就是还没割的多方麦子,轻风吹过麦芒,麦秸依旧安静,不像折腾过什么风浪。不过,喧嚣不正常,太安静也不正常,总之,太静,正常不正常,我还看得出。麦地北头,目测离我一百五十米左右,停放一辆小尺寸自行车,车把上系了一条红丝巾,风一经过,冲康成大街绿化带的瘦树招手,仿佛在召唤某位诗人。车子停得很艺术,东西向小角度斜着,支在一棵又粗又挺的毛白杨底下,留给我想象的空间。
我低头朝村里走,要想象的时候,忽听一声犬吠,是那种小小狗的尖锐高音,音量不大,却吓得我不轻。小苗家村西一百多米远,有一个或多个养殖场,南北三排房,隔出两条胡同,胡同两侧东西列七八趟瓦房,有的房搞养殖,有的是住户,也不知归属卣坊庄还是东栾家庄。过去,小苗村是东栾的一个生产队,如今还是东栾居委会管。有一天我特意骑上电驴,来这里想找个门牌看看,弄明白这几趟房子到底归谁,搞不明白的话失眠。这天我失眠到了太阳出来,屁股难受,便骑上电驴直奔卣坊,从门牌“卣坊四区139”门前胡同冲出去,眼见撞上迎面大院的大铁门,还好朝北一条奇窄的出村小泥路,猛拐上去,原来是个下坡,电驴顺势更快了,我刹车,惊慌之下却加了油门,电驴“嗖——”蹦着向前,为了平衡,我向前翘起双腿,几乎与车把齐平,没等看清下坡两侧高耸的垃圾堆藏了什么好东西,一下冲去养殖场东侧的房子,还好小路连小路,歪扭着没撞上墙,刚想松油门,就见一家大门口一条小狗,本来蹲着望向门前开阔地和小苗村风景发呆,扭脸见我双腿张开,两手握车把,风一般冲来,立马怒不可遏,大吼一声,跳起扑来,我更不敢松油门了,还得加油,幸亏速度快,小狗没扑到我,扑着了后轮,车子甩了两甩,没倒,继续向前冲,刚要喘口气,回头一眼,见小狗翻蹄亮掌,穷追不舍,眼睛都红了,想必是我惹恼了它。我赶紧加油冲上东西小路,就是我现在朝东走的路,那天我是慌不择路往西去的,小狗也往西追,熟门熟路似的,速度奇快,样子生猛,不离电驴两步远,我连放下双腿的功夫都没有,一直张着往前逃,冲进康成大街,逆行,再冲过夷安大道红绿灯,斜行,从路南到路北,都没摆脱小狗。急中生智,我冲入张家埠,前头胡同口第一户便是他妗子家。他妗子手拿扫帚,举得高高的,像要扑蜻蜓,不知准备打狗还是打我。结果谁都没打,小狗见了他妗子像见了亲人,尾巴摇得后腿站不住,我也趁机住了车,放下双腿,腰断了一般疼,一瘸一拐走上前。他妗子说老远见你被狗追不曾想这狗我认识狗也认得我是羊倌他舅子家的羊倌他舅子和我是初中同学小时候都在东三里庄上学。我说小狗和你很熟啊。他妗子说是啊我们很熟我常去小苗村耍三天两头一来二去的混熟了。
又听见这条小狗叫唤,我一哆嗦,三步并两步,忙不迭离开养殖场,省得再被小狗瞧见。小苗村和养殖场中间,也许离庄子更近,小路南边,并排立着两根水泥线杆,过去,线杆半空吊着一台变压器,几根黑线通过变压器连着庄子和养殖场,后来拆了,线杆还在,光秃秃立着,倒比原来好看。两根线杆肩并肩,离着也就半米,离地半米高处使胶带缠着一块一米多长的白纸板,估计正好拆开捋平了一个纸箱子,宽度贴住两根线杆正合适,缠了三道透明胶带,上边一道,中间一道,下边一道,纸牌被牢牢地绑在了线杆上。朝小路一面上手写了红字,字迹潦草,得仔细辨认:

个人声明
经东栾居两委研究决定,苗家村的卫生,由我个人承包,负责管理垃圾箱,及路清扫,清除,为此,特声明事项如下:
一、凡生活垃圾,一律放到箱内,绝不允许乱倒,乱扔。
二、坚决杜绝,建筑垃圾,装修费料,包装垃圾,各种下脚料,砖,瓦,石块等等,坚决不准倒在箱入及周围,一旦发现,严加处理,决不会客气。
三、上述声明,望广大人员大力支持,自觉遵守,若有违犯者,不管是谁,无论何人,严厉处罚,决不能姑息。
声明人:苗禾蔬
2021年2月21日

为了方便,在这里我隐去了声明人的真实姓名。声明基本说明白了事项,除个别错字,还使用了几个1977年开始试行的第二版简化字。1986年,二简字废除,前后试用约八年半。时间不算长,影响却深刻,至少涉及一代人。
声明中比较典型的二简字有两个:建和清。“建”将“廴”上的“聿”简化为“占”,义有所转。《说文》:“聿,所以书也,楚谓之聿,吴谓之不律,燕谓之弗。”说明在不同地区,“笔”有不同的称呼,楚地称之为“聿”,吴地称之为“不律”,燕地称之为“弗”。称呼不同多为方言所致,但都横平竖直,贯通天地,暗示平正乃“笔”和“书”的真实内涵。《说文》:“占,视兆问也。”察看甲骨上坼裂的纹理,以此为征兆,揣度吉凶,建议采取怎样的行为。“占”字上“卜”下“口”,占卜者通过观察实现臆测、窥探、验证事物的多种含义,本质上是随意的草率的,故延伸有“口占”之意,如“口占一绝”,不假思索地顺口诵出一首绝句。“占”还有“占据、拥有”之意,亦作“佔”,非人不占,木不占山,山不占木,各相宜也。人占,多为屈他人意志而私得,常用的有“霸占”“强占”“占据”等词,如满清洪亮吉《治平篇》之“占百亩之田”。至于南宋陆游《过小孤山大孤山》之“占一山之胜”是何用意,得问问短暂游历山巅,拢袍而望的陆剑南了。
“清”将“月”去掉,在不入地的“丰”字下改为一“丿”加一“丶”,义也有所转。《说文》:“清,朖也,澄水之貌。”朖亦朗,清澈、明亮、纯净,一种“氵”的状态,水所处的状态亦即“月”所处的状态,水清则月朗。“沧浪之水清兮,可以濯我缨”,此之“清”,足临水照影,洗涤冠缨,以洁浊心垢目。朗朗乾坤,目之所至,万事万物皆有所归,人世间在“清”的澄澈面前,谁都可把过来,当面镜子一用的。
2025年9月27日星期六正误重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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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年笔记(9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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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岭和莺来岭之间的东大洼,像面盆,但没有面盆那样光滑,沟洫谷壑你叉我,我叉你,有的形成丁字死角,地形复杂。死角处较深,统称崖底,有胆量没胆量的都不敢冒险下到崖底去,怕被诱惑。在崖底碰见狐狸、獾之类的小动物还算好,若碰见蛇,特别是大蛇,则头皮炸裂。传说有个扎古自行车的,在成为修车人之前,还没成年,人小胆大不服气,下到南下崖深沟,被诱惑了。当时是夏天,草木茂盛。沟底长着一棵大楮树,只有一大半树头出了深沟,叶子像手掌,每片两根或三根指头,如果长圆,有牛头那么大。看样子,大沟得七八米深,蓼花开的季节,生沟底的隐隐约约看不清,生崖壁的则清晰灿烂,一半红,一半白,红的如脂粉,像打开了新买的胭脂盒,白的如羊群,齐刷刷竖起洁白的小尾巴,朝不同的方向摇晃。奇怪的是南下崖大沟从不存水。整个东大洼到处是水,许多地方四季不干,唯独这里常年干燥。涝的年头,雨水流进去就不见了,像个无底洞。修车人下到沟底去,羊倌蹲在土崖子上,抽完五袋旱烟不见人上来,心想完了,上不来了,起来要走,这时候崖壁草动,哗啦哗啦,响声像刮大风。修车人上来了,眼神有点愣,问话也不答,敢情傻了。羊倌说你糊迷了得活呀这可咋整。后来,羊倌想了个法,先教修车人拆卸自行车,等拆熟了,再装,装熟了,手艺就到手了。后来,修车人扎古自行车十几年,手艺纯熟,不仅能挣饭吃,还成了个中高手,远近闻名,没修车人扎古不好的自行车。如今,修车人眼神也活泛了,歪扭的嘴里还能蹦出几个单字,羊倌听得懂。修车人在一直向好。
东大洼除了纵横交错的沟洫,还有多个泊子,顾名思义,就是面盆里放了一些盛水的碗,有大碗,有小碗,有不大不小的碗。碗沿之间种秫秫,碗底长蓼,秫秫地头也长,有红蓼,有白蓼,与秫秫你呼我应,年年都是泥泞中的风景,上演风雨中的绝唱。《诗·周颂·良耜》:“以薅荼蓼。”毛传:“蓼,水草也。”《诗·周颂·小毖》:“未堪家多难,予又集于蓼。”毛传:“我又集于蓼,言辛苦也。”这就是东大洼底部,周围村庄赖以生存的土地状况,你叉我,我叉你,还有多个泊子,有大泊子,有小泊子,有不大不小的泊子,按当今的话说:生态环境极好,人与自然和谐相处。
东大洼底部北端,卣坊庄“面汤盆”地以东,东栾家庄和罗家庄村以南,大约二里地远,由于造地运动时南岭和莺来岭的搓油,皴出一条高地,南北不到一里宽,东西长四里多,比周围高三四米,最高点也到不了六米,因此像根筷子那样的条,横在庄子前,像条马趟子。卣坊庄叫它东大岭,因为在庄东。东栾家庄叫它南大岭,因为在庄南。罗家庄叫它西南岭,因为在庄子西南方向,都是立足在自己庄子上起的名。筷子岭以南即为著名的东大洼,羊路沟、糊迷沟、綦大路沟、南下崖、东南下崖、大泊子、小泊子、大斜地,小斜地等等,都在东大洼内。我去拍照,或者做别的事儿,顺便去看羊倌,就到糊迷沟,羊倌准在,一找一个准。筷子岭以北包括筷子岭到庄子,地比较肥,种秫秫以外的庄稼,比如麦子、玉米、大豆、地瓜和芝麻。筷子岭顶和两个小斜坡,零零散散一些坟头,埋着各个庄子各家姓氏的祖先,因此,谁家的地,地的名字,就是谁家的坟茔名。例如范家茔、昌家茔、苗家茔、徐家茔、张家茔、田家茔、管家茔、李家茔、杜家茔等。
“糊迷”是高密方言,主要意思为迷路,心智不明。还含有潮巴、痴迷、毛愣的意思。例如修车人睡午觉的时候,有时赤身裸体到街上,双手高举,大喊大叫着奔跑,蛋子打到大腿根,声音清脆,嘴里发出的声音却稀里糊涂,没人听得懂。有人叹息说修车人毛愣了有人不屑地说修车人痴迷了有人骂修车人潮巴了羊倌难过地说修车人糊迷了。糊迷沟在筷子岭南弯弯曲曲似断还连高低起伏宽窄不一,是东大洼最长最复杂的一条沟,其中一段像一条弧线划过南下崖深沟,但未与之交汇,中间隔着两米,这点地方相当于立着一块土坎,比周围高几个台阶,羊倌想抽烟了,来这里盘腿坐下,烟包子放身前的草叶子上,铜烟袋锅伸进去装烟,不用手按,然后点火,含着玉嘴的竹烟管,一气吸个够,一般连续抽四、五锅,眼睛紧紧盯着深沟,弄得眼角纹越发深刻。羊倌的细平绒烟包子绣着一红一白两朵蓼花,仿佛有风吹着,朝同一个方向歪头,看起来一晃一晃的。
糊迷沟是筷子岭下的老婆儿起的名,古时候它的名没人记得了。她们说沟里有股奇特的香味。谁都不清楚奇香从何而来。闻了奇香的人容易犯迷糊,于是心里害怕,不敢去,倒不是担心遇见色鬼。平时去沟里的,来来回回无非一个羊倌和一个照相的,还有一早到晚低头吃草的十二头羊。修车人小时候去过一次,一次就潮巴了,据说是没忍住诱惑,下到了南下崖沟底。老婆儿们害怕是,去湖迷沟闻了奇香,晕晕乎乎回村,往往走错胡同,进错门,杜家的老婆去了张家,管家的老婆去了李家,张家的老婆去了管家,李家的老婆去了杜家……然而,第二天,鸡叫之后,没人记得发生了什么,好像从来啥事都不曾发生。这才叫人害怕。
2025年9月29日星期一草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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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年笔记(9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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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通宵失眠那天,一大早骑电驴到养殖场查看门牌,沿卣坊四区小胡同从西往东走,最东边一户的门牌是“卣坊四区139”号,出胡同北侧一块空地,像个设了一面墙的院子,这面水泥墙在空地北十几米外,墙外一排白杨。空地打了地面,堆放杂物,一口上釉的水缸,丢弃的沙发后背,干枯了一株植物的花盆,废木料,断了腿的桌椅……散乱堆放着,多是不在乎风吹雨淋的旧物。一只流浪橘猫看见我骑电驴风驰电掣而来,迅速跳墙头逃走。出胡同迎面对着一家大院,看样子像工厂,空心砖起的墙,又用围挡包了,不高,对开的大铁门,没门牌,门垛刷了一层水泥,北门垛顶上装了探头,南门垛正立面贴一块切割成小条的灰色大理石板,上书“泰山石敢当”五个红字,在那里镇宅、挡灾殃、辟邪祟。“当”字为繁体,与“挡”通,用其“阻挡”的功能,“当”也有自己的核心意思,比如“担当”,这就上升到文化的精神的奉献的层面了。贴墙根往北一条小路,大下坡,坡下头就是那几家我不清楚隶属卣坊庄还是小苗家村而让我失眠的养殖场了。因为下坡,我以更快的速度撞向养殖场,双腿翘起,与车把齐平,又冲去张家埠。
这个地点,包括139号住家、水泥空地、工厂大院、泥巴小路,不包括泥巴小路两侧高叠的垃圾堆,或者不仅仅这个范围,或许更大一些,正是过去筷子岭的最高处。当然,视觉上,现今早看不出比周围高出六七米了,但从下坡的速度还能感受和体会。如今的这个高点,东接小苗家村,西靠卣坊庄四区,北邻养殖场,若在过去,立身高点往南看,东大洼一览无余,糊迷沟的起点就在高点南坡下,起点东侧是羊倌的羊圈,西侧是修车人的车铺,由此,我无意撞到的这个地点无疑十分重要,处于故事的中心。羊倌说高点叫古庄茔。
修车人糊迷后的前四五年,羊倌卖羊,买回自行车,多数买旧车,部件齐全的旧车,因为便宜,教修车人拆装。羊倌买齐了自行车的种类,不是一次买齐的,陆陆续续,28车和26车买得多,因为大家普遍都骑这种车。其他的也买过,像轻便型的、载重型的、塞车型的,还有小型车,为了叫修车人熟记哪个部件属于什么车型,比如抱闸、线闸、涨闸、脚闸、普通闸等等这些闸要分辨在哪一类车上用,修车人拆装了两三年都记不住,不光记不住,还到处丢部件,都在深更半夜,像是睡毛愣了夜游。羊倌跟踪观察,得出一般规律,前轮和后轮,包括脚蹬子,丢去古庄茔。前叉和链条丢去南下崖深沟。车铃铛和车灯埋到糊迷沟靠近胶河的地方。车鞍座摆到羊倌抽烟处。修车人到不同的地方丢不同的部件,丢弃的方式也各有特点,每次丢一样,不是每晚都要丢,有时候好几个月丢一次,有时候连续一周每个晚上都要去。月圆的晚上,修车人左肩挂前轮,右肩挂后轮,一手提一个脚蹬子,爬上古庄茔,先举着前轮对着月亮看,双手托着车轮滴溜溜旋转,辐条一根根的黑影印到修车人脸上,也是旋转的。跟着举后轮,朝头上垂直一扔,车轮快砸到头时再托住,反复扔几十次,累得哼哼也不停,圆的后轮黑影仿佛从头到脚套在了他身上。最后,修车人一手握一个脚蹬子踏板,伸在胸前,像脚踩那样用力转圈,直到转不动了脚蹬子脱手为止。忙完这些奇怪的动作,天快亮了,修车人将车轮摆在地上,两轮间的距离刚好和一辆完整自行车的一样,羊倌说分毫不差,我估计羊倌用了夸张的修辞。给两轮安装脚蹬子让修车人疯狂,因为平躺地上的两个车轮是个平面,只能安装一个脚蹬子,另一个没地方放,修车人围着车轮转圈,最终也许发现自己安装的自行车不是立体的,才停下来,把另一个脚蹬子抱在胸口,面朝北,站在朝西流淌的小河口,羊倌说那里叫西沟口,常年有水向西流淌,一直到小康河。修车人昂着头,仿佛望星星,其实闭着眼,从修车人站立的状态判断,不是在看,而是在听。又过了些时间,庄里传来第一声鸡叫,修车人苏醒过来,把抱在胸前的脚蹬子抛进水流,一口气抛完前轮、后轮,再弯腰抓起摆到地上的脚蹬子,顺着水溜子跑出几十米,使劲扬手,抛去前面跌入下坡的急水中,然后呼通一声,像根木头仰着倒地,再不动弹。
丢车轮是修车人丢自行车部件最复杂的仪式,如果是一种仪式的话。丢前叉和链条相对简单。总是下玄月的某天后半夜,修车人右肩扛前叉,左手提链条,走到南下崖深沟,立在崖上,目视黑黝黝的深渊,此时的大楮树一片叶子也不动,周围十分静谧,修车人放下前叉和链条,动手脱衣服,脱到一丝不挂,先仰头拍打胸脯,发出敲鼓声,再低头冲沟底嚎叫,声音凄惨。干嚎骤停,修车人抓起链条猛抽向沟底,不知因为用力过猛还是有意为之,链条脱手,飞去深洞。洗车人再度捶胸,这次不是仰头凄惨地嚎叫,而是低头盯着沟底发出“伊——伊——”的单音,羊倌说修车人喊的是“杀——杀——”。喊完,就见修车人拾起前叉,叉头的两个尖角向下,举过头顶,铆足了力道,朝沟底插下。自行车的前叉箭一般飞落,修车人右手握拳举高,又大喊:“伊——伊——!”
2025年9月30日星期二草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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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 年笔记(9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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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出八里庄的中路,过梓潼路,继续往东。昨天下过雨,泥泞不堪。这段比梓潼路西一段窄不少,车辙贴着路边的树林子,辙沟灌满黄泥汤子,略有荡漾。路上的青草忙着在枯萎前将种子摔落,自然需要借助一点风力,但是林子内要么无风,有风也比外面小,青草泛黄的脸色显出慌张无助,幸而小鸟飞临,吱吱喳喳聊着天就悠闲地吃进肚里,帮青草们送出树林。树还是白杨,和梓潼路西巨大高耸的白杨不同,一直沿着小路延伸的这片白杨每棵都比较细小,应该才栽下两年多的苗,从青翠的树皮,有力的枝杈,看得出马上要旺长。小白杨按行南北列队,行间距超过十米,视线开阔畅通。北端清晰可见海宇股份厂区大院南墙,墙内现代钢结构厂房体阔身高,一墙之隔,仿佛城市与农村对视的两个世界。南边林子尽头,崇德大街路北,辟有东西长条形大块空地,停放巨型大货车,约二十几辆,车头高出树林半头,大都是靓丽的红色,比较显眼。南片树林深处,一个老婆儿,上下穿碎花单衣,短发,弯腰忙碌,不知忙的什么,肯定不是找节流龟或节流龟皮,季节已过。我使劲打量,可惜望不见她的脚,假如望见她穿一双秀美的绣花鞋,八九十概率是沈红蓼,因为不见脚,这种不可能便不存在。雨后,在东大洼泥巴地干活,要么打赤脚,要么穿高筒雨靴,否则得像根木桩误在地里,拔不动腿,像我这样穿球鞋钻进来,又东张西望的,属于不正常。
我清楚自己已经走在东大洼腹地,也许离糊迷沟不远了。靠糊迷沟近了,意味着离南下崖深沟不远了。碰到羊倌和他的羊群的可能性也有。碰到羊倌前先要碰到沈红蓼,如此巧遇才是最好的安排——我穿过红白相间的大片蓼花,在隐秘之处,沈红蓼背对我,低头吸食雨后蓼花的气息,漂亮的长发沾着雨珠。一里多地走过了,我没见到长有蓼花,却见小路往北二十米,一口被铁网围起来的大口井,一下被吸引了注意力的原因是离大口井井台两米的东侧立着一棵高大到我无法形容的冷杉。冷杉不太高,离地不到三十米,但特别粗壮,树干要五人手拉手合抱。树头浓密,像结成团的雨云,黑压压的,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两根树杈子朝东平伸,像伸向前的手臂,半空覆盖着大口井,似有保护之意。地表上裸露的一抱粗的树根空隙,平放几块大石,石面被屁股蹭的黑黝黝的,一层厚厚的包浆,仿佛凝固的机油。我猜大石是供给下东大洼劳作的村民休息用的,只是这棵全高密都不多见的冷杉长在洼地没涝死让我感觉是个极其巨大的奇迹同时让我感觉世间万物的不可思议同时又让我感觉东大洼真是个奇异所在同时还感觉东大洼将来还会产生数不尽的奇迹大地蕴含无穷无尽的能量和秘密而我所知甚少。
水利志资料显示,1973年1月,井沟公社后宋村打成高密第一眼大口井,水深12米。自此,大口井被载入本地史册。1986年12月肖世忠主编《高密县农业志》统计:1977年大口井保有量449眼,1985年5229眼。1993年刘登茂主编《高密县水利志》统计:1972年大口井保有量354眼,1973年618眼,1977年952眼,1985年5229眼,1990年13118眼。历年打井口号为:

1955年:打社会主义井,越多越好,越快越好
1958年:苦战三昼夜,实现机井化
1973年:库水绕山,井水绕川
1977年:三人工作一人干,腾出两人上前线

2009年12月张家骥主编《高密村庄大典》记卣坊“1958年打大井38眼”,记罗家庄“因地下多岩石,无法钻机井,仅靠为数不多的大口蓄水井,水浇条件差,属山岭薄地”,记卣坊庄南的赵家村“1976年开挖方塘1座,1987年新挖方塘1座,打大口井5眼”。2020年12月姜祖幼、袁毅飞、李子红主编,李丹平主审《罗家庄志1949-2018》:“至2018年,基本无地表水,属贫水区。罗家庄地下水不丰富,多数水井只有打到六七米深方能见水,且多为地下水渗出,无大水源。”
被冷杉两根大枝覆盖并保护的大口井筒径约10米开外,红砖块砌筑井壁,水上三米砖红如初,被井水常泡的一米余及水面以下显示为黑灰色,乃红脱色致。水深不得明确,渊面深青。被泡砖块明显松酥,水下部分略脱落,井台逗留有险,因此,围绕井台,栽多根两米高的水泥杆,杆上捆绑一圈细密铁网,阻挡有人近前探视。我踹铁网,扒开一个洞,钻进去,立于井根并向下探视,见水面平静,漂浮几丝水藻,还有几根冷杉刺针。水下不见自己的影儿,我并不奇怪。我所见者不一定是大口井,大口井见者不一定是我。在当下,我与井或已经相见而彼此不知,或从未相见而彼此早相会于无。我发现壁上砖缝生长数枝水蓼,四十五度角斜立着往上长,茎节略红,细长条的叶子嫩绿,青翠得似要融化,但尚未开花,猜不出将来开红花还是白花,或者一边红一边白的花。我特别喜爱诸如水蓼、牛筋、鸡爪这类草嫩的时候,草嫩意味着正当春天,而春天年轻。虽然我不吃嫩草,当然也不吃枯草,却不影响我拔它们起来,握在掌心欣赏。我最喜欢拔嫩草,装满提篮,放入潺潺流动的河水清洗一番,一忽悠一忽悠上得岸来,挎去生产队的猪圈喂猪。我一个立正,又一个敬礼,紧接一个笔直卧倒,趴至井沿,半个身子探入井口,刚要拔出被我的气势感动得有点儿颤抖的水蓼,耳旁忽然传来说话,声音不大却十分清晰,是一男一女的对话,又似梦呓。动静来自冷杉树下。动静不仅仅指说话,还有适当急促的喘息,带着节奏。
2025年10月2日星期四草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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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年笔记(100)

149

[冷杉树下,吃葡萄不吐葡萄皮却吐种子和沈红蓼并肩坐于两块大石,分头整理衣服,吃葡萄不吐葡萄皮却吐种子扣差扣子,衣襟一高一低,却没发觉。大石和大口井之间,一大丛毛古英子,沈红蓼又去躺下,吃葡萄不吐葡萄皮却吐种子也来躺在她身边,顺手从头上掐下一根毛古英子,擒在嘴里,由左嘴角往右嘴角,再由右嘴角往左嘴角移动,像年轻时候的周润发咬牙签。沈红蓼叹息着,背过身去,头枕胳膊肘,长发散落地上。

沈红蓼  过去,有地没你,现在,地没了,有了你,一物换一物,挺好。俺是蓼,水草也,叶辛实苦……
葡萄皮  天真远,听,井里鱼换气,声音很细。
沈红蓼  听说恁不沉,趴着,躺着,都漂着。
葡萄皮  可不,俺是片叶子,怎么弄都沉不了,自己也弄不沉自己。
沈红蓼  叶子会沉,烂了以后。
葡萄皮  真吓人。
沈红蓼  怕烂?
葡萄皮  谁不怕?
沈红蓼  俺不怕。
葡萄皮  烂了就没了。
沈红蓼  烂干净就有了。
葡萄皮  烂了就没了。
沈红蓼  烂干净就有了。
葡萄皮  烂了就没了。
沈红蓼  烂干净,小鸟才飞。
葡萄皮  烂了就没了。
沈红蓼  烂干净……鱼换气?
葡萄皮  换气了。
沈红蓼  恁听见?
葡萄皮  俺听见了。
沈红蓼  还是恁知道?
葡萄皮  俺也知道。
沈红蓼  不换气呢?
葡萄皮  得死。
沈红蓼  恁会换气?
葡萄皮  俺不沉。
沈红蓼  俺藏大树后面,看恁跳井,光着身子,根子根上有块红斑,恁两根指头插进鼻孔,手托根子,朝井里跳,跳一次,爬上来吐一次葡萄皮,帅得俺淌水,滴到衣服上。
葡萄皮  天真远,像大口井。
沈红蓼  天上不开蓼花。
葡萄皮  天上开蓼花。
沈红蓼  天上不开蓼花。
葡萄皮  天上开蓼花。
沈红蓼  天上不开蓼花。
葡萄皮  天上……早晨开白蓼花,晚上开红蓼花。
沈红蓼  恁喜欢跳井。
葡萄皮  俺喜欢不吐葡萄皮。
沈红蓼  恁喜欢跳井。
葡萄皮  俺喜欢种子。
沈红蓼  恁喜欢跳井。……俺也喜欢。

150

爬起来拍打拍打手,我钻出铁网,离开大口井,回到泥巴小路。稍微有了点秋风,像单薄的手指划过脸颊,我感到惬意。想哼一段茂腔,用流行曲哼,刚好还记得《对你的爱越深就越来越心痛》调门,便晃着身子,使出罗圈腿,也许无影腿,眼睛朝南边的树空用力眺望,唱将起来:

过了河滩又一庄,
庄内黄狗叫汪汪。
不咬前面男儿汉,
偏咬后面的女红妆。

贤弟越说越荒唐,
此处哪有女红妆?
你且放胆莫惊慌,
愚兄打犬你过庄。

南边树空穿碎花衣衫却不知穿水靴还是绣花鞋或者光脚忙活的短发“沈红蓼”已经不见了人影我有点失落收回眼神放向前方只见前方有厂区楼房矗立正是泥巴小路尽头我晃步而去继续唱《对你的爱越深就越心痛》只是放低了音量为了不让噪声传出白杨林:

你看前面一口井,
不知井水有多深。

井水深浅没关系,
还是赶路最要紧。

你看井底两个影,
一男一女笑盈盈。

愚兄分明是男子汉,
你不该将我比女人!

出树林我刹住声。眼前一大块开阔地,没栽树,没种秫秫,野草却茂盛,进秋了还绿油油的。草明显有新发的芽,支棱着水珠,嫩而脆生。开阔地近水泥路与泥巴小路对接的一溜宽近十米宽,高出周围垂直算约一米,覆盖新土,土中掺杂石头瓦块和干狗,刚被雨水泡过,黄黄的,楦软而不可上人。此垄南至东西向的崇德大街与南北向的三真大道丁字路口交汇的东北角,不清楚往北延伸多远,视线被百米外的矮墙和两米多高的蒿草阻挡,再远又是白杨林,望不进去。我上垄,不断抬脚甩泥巴,趋到南侧十米外裸露的窨井查看。窨井超一米直径,没盖盖,井口朝天,下面黑洞洞的,蹲下让眼睛适应一会儿,见井下影影绰绰十字交叉的水泥空心管,径口很宽,人下去弯腰可以走,想必是处理地下污水的管网经过这里。我没下去,井下传来流水声,怕下去得呛水。我退回小路,过一米高的垄,下坡查看。泥巴小路和水泥路接茬崭新,也许水泥地面打了没多久,又被雨水冲下一层黄泥覆盖。黄泥经雨水过滤,细密紧致,金色闪耀,像一层沙子,所以接口三米区域崭新。水泥路足三十米宽,东过家纺路达何家村,或也许穿过何家村而至胶河沿,往西大概将与梓潼路交汇或交叉而达八里庄,估计不远的将来准能实现之。此路尚未正式命名,暂名规划二路。路北大院为山东金泰华润滑油有限公司,三层高的办公楼,坐北朝南,电动移动大门内外停了不少轿车,估计已经投产。路南立一块公示牌,正面朝北,上书“高密上尧数码科技有限公司年产1万吨包装制品智能数码生产线项目建设用地规划许可批前公示”:

用地单位:高密上尧数码科技有限公司
项目名称:年产1万吨包装制品智能数码生产线项目
用地位置:家纺路以西、规划二路南侧
用地面积:10000平方米
公示时间:2022年2月22日到2022年2月28日

公示牌右侧为用地红线图,上有“何家村居民委员会地”字样。我返回一米高的垄,想必站立之处便是八里庄与何家村土地的交界点,吃葡萄不吐葡萄皮却吐种子家的地在这里与沈红蓼家的地紧挨,外人分不出是你家的还是我家的。吃葡萄不吐葡萄皮却吐种子每次来秫秫地拉大锄,沈红蓼穿上碎花衫,装满一口袋葵花籽,肩扛耘锄,也赶着到自家地里来,嗑瓜子,哼哼着看吃葡萄不吐葡萄皮却吐种子汗流浃背干活。他们一个干活一个嗑瓜子看别人干活的场面十分鲜明又活泼地在我眼前呈现像碎了一地的梦境而他妗子就躲在不远的白杨树后气得口吐白沫将树皮啃掉一层。一股奇异的香味穿透我鼻孔,太香了,从来没闻过这么香的香味,清爽怡人,心情特别舒畅,一闻上瘾,我用力吸食,就见一股红绳状的烟气来了我嘴边,岔开两股,分别流向两个鼻孔,像有人为我穿针引线缝合头颅,我并非闭着眼睛吸食,而是越睁越大,根本闭不上。又用力吸食几下,实在太好闻了,从来没闻过,我太兴奋了,想飞起来,顾不得再看下去吃葡萄不吐葡萄皮却吐种子大力拉耘锄和沈红蓼握着锄把将嗑的瓜子皮吐到吃葡萄不吐葡萄皮却吐种子黑黝黝的脊梁沟上我朝白杨林夹着腿快步而行姿势像羊倌从小苗家村西逃进胡同我边走边脱衣服起初还不好意思只脱上衣等进了林子羞耻心没了便脱裤子裤衩赤条条在林子里转圈眼睛放射绿光也许红光后来围着冷杉树转圈双手抚摸冷杉树干将冷杉树捋掉一层黑皮黑皮崩飞进大口井水下传出哗哗声我知道是鱼在逃冷杉树干半米处被戳了一个洞再后来我累了晕晕乎乎望见一辆26自行车车把系一根红色丝巾一飘一荡一飘一荡我挣扎着要再立起来。
2025年10月3日星期五草稿

原载 乡村史诗
2025.9.24-1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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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言谙,笔名阿龙,山东高密人,高密市作家协会副主席。作品见《山东文学》《星星》《美文》《朔方》《当代人》《时代文学》《青岛文学》《海燕》等文学期刊。代表作散文集“老家三部曲”包括《发现高密》《夷地良人》《五龙河》,诗集“旷野三部曲”包括《枯之诗》《泥之诗》《药之诗》等。作品入选重要文集,获齐鲁散文奖、风筝都文化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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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新文集《心灵的归处》由贵州民族出版社出版,全网上架,有意者请光临当当、京东、淘宝、小红书、孔夫子网搜索“心灵的归处”查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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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文地址: 《阿龙丨2025年笔记(95-100)》 发布于2025-1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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