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舟笠翁丨从张庆辉的《秋蟹诗》谈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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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代著名旧体诗人张庆辉最近创作的《秋蟹诗》很好,这首诗语言通俗流畅中妙趣横生。用典寓意深刻中惊世骇俗!推荐给读者欣赏:

阳澄湖诗友寄来秋蟹戏为长歌以谢
君不见,秋云泊岭秋月圆,秋风起处秋水宽。君不见,秋草黄时秋雁骞,秋霜凛际铁甲寒。水师提督将军某,廿年操兵在湖湾。蟹兵百万深蛰伏,列阵执锐复披坚。八爪如戟战湖苇,野浦结队斗霜天。横行士,伍已编。兵不发,孤不安。有闻誓师罢,甲胄连营犯古滇。挥师千里潜行疾,奇袭一夜来森然。绝知吴兵耐苦战,预置八件排阵前。大灶既燃赤壁火,华容岂放曹阿瞒。可怜无定河边蟹,都难马革裹尸还。楼兰在,止戈难,穿金甲事信不免,更候昆明池水边。

我虽然推荐这首《秋蟹诗》,但我没有讲诗的习惯,本文不对《秋蟹诗》作点评。仅指出这首《秋蟹诗》结尾部分用典中暗含的思想,会让读者浮想联翩……
我退休后搞了无数场讲座,但我从来不讲诗。即便高薪邀请讲古典诗词,也被我谢绝了。原因是:千百年来的历代诗话家、近百年的诗词专家,讲古典诗词无数遍了。都是“无数遍”地重复旧说。讲出新意者极其罕见!
唯杜牧的《赤壁》问世一千一百七十年后,才被人“从世界看中国”中发现“东风不与周郎便,铜雀春深锁二乔”蕴含的史学价值。
赤壁大战若无东风,东吴必败无疑。天下将没有三国局面的出现,历史将改写。所以东风决定了赤壁大战东吴的胜利,东风催生了三国的局面。东风是什么?东风是谁也无法左右的偶然因素。这个偶然因素决定了历史的走向。
但是《赤壁》中隐含的这个“偶然因素决定历史走向”的思想理念,比二十世纪英籍奥地利人波普尔的《历史主义的贫困》表达的同样思想早了一千多年!
遗憾的是,文化界、史学界在“弘扬”中继续做着“究天人之际,通古今之变”的美梦——在偶然因素决定历史走向这个具有普遍意义的事实面前,侈谈“通古今之变”,岂不是痴人说梦?通古今之变就是教科书上说的掌握历史规律。规律都是放之四海而皆准的。远的不说,中国近两千五百年的历史与同期欧洲两千五百年的历史,没有任何共同之处!所谓历史“五阶段”论,都是十九世纪西欧那帮空想主义思想家纸上谈兵出来的天方夜谭。
弄清楚了以上所述,说《赤壁》是空前绝后的哲理诗,读者也会颔首称是。不过这样内涵深刻丰厚的哲理诗属于凤毛麟角。“凤毛麟角”千年后才被发现,值得反复讲。
然而,在浩如烟海的古典诗词中,这样的“凤毛麟角”毕竟是沧海一粟。大部分古典诗词反复讲就是炒冷饭了。
虽然东西方的文学艺术家都认为“中国古典诗词是永不衰败的艺术奇葩”!这个说法并非意味着一代又一代诗话家能对古典诗词讲出什么新意来;而是古典诗词含有的审美思想、审美意趣,被天生就有审美意识的人类所喜闻乐见,所谓讲诗不过是在这个意义上与听众分享精神快感罢了。
所以讲诗犹如中小学教师每年给学生讲课本上同样的知识。问题是讲座不同于中小学课堂教学,讲座是为了满足听众的精神需要,用新思想、新知识、新见闻充实他们的精神饥渴。
我搞讲座十几年给自己“约法三章”:不讲书本上,不讲课本上,不讲别人讲过的。只讲自己与众不同的所见所闻、思想看法、精神感受、审美体会、价值判断,以及我所理解的家国情怀……
当代古典诗专家叶嘉莹先生在大陆不辞辛苦地讲古典诗词四十年,为普及古典诗词、弘扬传统文化,做出了重要贡献,让人肃然起敬。
但是叶先生的讲诗也是“概莫能外”中的老生常谈,鲜有新东西,都是在普及意义上的谆谆善诱。虽然功不可没,长期读古典诗词的人,听后却很难产生什么新的兴趣。
再说讲诗与讲数学不一样,数学有统一的答案;讲题过程都是统一的“逻辑思维”。讲诗却存在“诗无达诂”的问题:既没有统一的解释;也没有统一的说法,更没有统一的答案,属于“见仁见智”。
例如有人说李煜词是“亡国之君的哀音”,所以他悲叹出“雕栏玉砌应犹在,只是朱颜改”“最是仓皇辞庙日,教坊犹奏别离歌,垂泪对宫娥”等这类哀伤的诗句,让读者感到一个“人见犹怜”的亡国之君跃然纸上!
但是另有人说,李煜词是看透人生命运后不乏理性思考后的情感抒发,于是悲叹自身遭际的李煜词,便含有了人生的哲理意义,从而升华为人类苦难命运的咏叹调。所以李煜词中的“剪不断,理还乱,是离愁, 别是一番滋味在心头”“林花谢了春红,太匆匆。无奈朝来寒雨晚来风”“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间”“自是人生长恨水长东”“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等这些脍炙人口的名句,便具有了普世价值而广为传诵,引发了读者强烈的心灵共鸣!所以李煜被誉为“千古词帝”。
如果说诗无达诂,是审美意义上的至理名言;那么诗无定法,则是写诗的中心命题了。例如用典便是诗无定法的显例。
有的诗词不用典也成了名篇佳作。例如唐诗的压卷之作陈子昂的《登幽州台歌》里没有用典;杜甫的《登高》被誉为“七律之冠”,这首诗也没有用典;李煜那些为读者喜闻乐见的词都没有用典。
但是诗因为用典而锦上添花为经久不衰的名篇,不胜枚举。后唐诗界的重镇杜牧是用典的大师。他的《赤壁》《泊秦淮》《题乌江亭》《江南春》《过华清宫》《题桃花夫人庙》等,都是用典的著名范例。这些诗因为用典恰切生动、内涵丰富深刻而深受读者欢迎。
李清照的《夏日绝句》,因为用典含有动天地泣鬼神的力量成了五言绝句中的绝唱!
东方大国近百年来的旧体诗鲜有用典成功者。唯本文推荐的《秋蟹诗》的作者张庆辉在不计其数的旧体诗人中脱颖而出,以其大量的用典造就了当代旧体诗园地里一道既色彩斑斓、又韵味无穷的艺术风景线。
成功的用典胜过千言万语。但不是所有的诗人都能用典。常识告诉人们,作者用典首先是心中有典,或者说作者的潜意识知识储备里有典。否则哪来的典可用?
张庆辉旧体诗中的大量用典无不是唐诗宋词里典故的旧瓶装新酒;他的“吉光片羽”视频中引经据典时,能信手拈来古典诗词句句成诵,说明张庆辉有着扎实的广泛阅读:从《诗经》到《楚辞》;从《汉赋》到《古诗十九首》;从《唐诗三百首》到《宋诗选》;从《宋词三百首》到《唐宋词选》,都在张庆辉旧体诗的用典中留下了蛛丝马迹。张庆辉读古典诗词太多了!沿着这个逻辑起点说下去:为什么张庆辉十分重视对古典诗词的广泛 阅读?这个问题不难解答:
张庆辉深谙《唐诗三百首》编撰人蘅塘退士孙洙在序文里说的“熟读唐诗三百首,不会吟诗也会吟”——这句家喻户晓的箴言含有的重要意义:学会写诗的唯一途径就是“熟读唐诗三百首”。换言之,学习写诗必须读诗,必须背诵大量的古典诗词,才是学习写诗的正道。沿着这个正道走下去,肯定能实现“不会吟诗也会吟”。
只是大部分人把这句话中的吟诗理解错了!这里的吟诗不是诵诗的意思。而是写诗的意思。古人写诗并非一开始就提笔写出来。而是先反复吟诵中感到出口成章了,才用笔写出来仔细端详,反复吟诵,反复斟酌,反复推敲,反复修改,直到自己感到完美无缺了,才定稿出手示人。
蘅塘退士是研究古典诗词的专家。他研究古典诗词的重要成果,不仅向世人贡献了一部《唐诗三百首》;更重要的是,他提出的“熟读唐诗三百首,不会吟诗也会吟”这个著名论断,泽被一代又一代人学会写诗!毋宁说张庆辉深谙这个著名论断的价值与意义。所以张庆辉身体力行“熟读唐诗三百首”——广泛地阅读了大量的古典诗词,为旧体诗创作打下了坚实的基础。这是张庆辉的旧体诗能取得优秀成果的根本原因之一。
遗憾的是,目前东方大国成千上万的旧体诗人鲜有人像张庆辉这样深入理解“熟读唐诗三百首,不会吟诗也会吟”蕴含的“只有广泛的读诗,才是学会写诗的唯一途径”这个具有普遍意义的告诫。
这句广为人知的平常话,含有的普遍意义是什么?蘅塘退士没有讲这个问题。他仅是凭借自己的经验与研究得出了“熟读唐诗三百首,不会吟诗也会吟”这个著名论断。这也难怪,乾隆时代的蘅塘退士,不可能从科学上讲诗文创作在人体功能上的原理:
写文章的过程是潜意识对储备的语言选择后流入笔端成了文章。这种对储备的语言的自动选择,不受大脑支配,是潜意识固有的能力。潜意识储备的语言,是通过读书阅历的无意识储备。读书越多这种潜意识储备的语言越丰富。潜意识语言储备是终生有用的储备。这个现象类似于中国民间流行的“三岁看大、七岁看老”暗含的人类在后天形成的习性。这种习性在文字创作中表现为“语言表达习惯”。
乾隆时代的中国文化里连“潜意识”、“语言储备”“潜意识选择”“语言表达习惯”“语法规则”等这些中学语文知识也没有。蘅塘退士能提出“熟读唐诗三百首,不会吟诗也会吟”这个符合科学道理的论断,都是根据读书体会与经验判断总结出的写作道理。毋宁说这个道理是蘅塘退士,难能可贵的重大发现!这个发现的重要意义是:将怎样写诗、怎样写文章这个被理论家说复杂了的问题,通俗化为“熟读唐诗三百首,不会吟诗也会吟”——妇孺皆知的说法。
应该指出的是,当下东方大国如过江之鲫的旧体诗人,大都对蘅塘退士的“熟读唐诗三百首,不会吟诗也会吟”缺乏正确的认识与深入的理解。多数人将蘅塘退士的告诫弃若敝屣,自己成了平庸的“过江之鲫”了。
所以研究旧体诗词的专家刘梦芙先生在其大著《近百年旧体诗词及其流变研究》中指出了一个发人深省的现象:随着弘扬传统文化的经久不衰,旧体诗人像雨后春笋般出现在神州大地。仅一次旧体诗比赛征稿,参赛的作品远远超过十万的数量!但是大都属于“难入法眼”的平庸之作,好的作品极其少见。究其原因很简单:大部分旧体诗人不能像张庆辉对古典诗词那样有着广泛的阅读,对“熟读唐诗三百首,不会吟诗也会吟”缺乏深刻的理解。旧体诗人大都本末倒置:写得比读得多。古典诗词功底浅、文化修养低,所以“好的作品极其少见”是普遍现象。
人口过千万的岛城,民间旧体诗社有几十家。说明岛城有数百人在写诗,出现前所未有的旧体诗盛况。但是这些旧体诗人始终离不开老干体的窠臼,莫名其妙的歌功颂德一直是他们写诗的主旋律。多数旧体诗人还是在“为赋新词强说愁”中无病呻吟。这些旧体诗人之间的唱和酬答,大都流于庸俗低级的水平,毫无审美意绪可见。他们写得多、读得少,与张庆辉的广泛阅读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所以岛城旧体诗人的作品与张庆辉写的旧体诗相较,呈现出水平上的巨大差异。当然,决定旧体诗水平的,不仅仅是前边谈过的旧体诗人能否“熟读唐诗三百首”的问题;更重要的是,作为旧体诗人不可或缺的那些基本素质往往欠缺得很。
通过读张庆辉的近年诗作可以看出:作者在思想水平上、精神境界上、审美情操上、眼光视野上、心理襟怀上、文化修养上,都属于“阳春白雪”的阶层。岛城旧体诗人与其相比,他们在望尘莫及中停留在“下里巴人”的状态中难以自拔。
不过以上所述仅是指出:岛城旧体诗人的作品离张庆辉的水平很远的原因是什么。并非认为岛城旧体诗界是“洪洞县里无好人”。
例如岛城的旧体诗人田畬与钧淇两位老师,他们的旧体诗都不是老干体,都能娴熟地进行旧体诗创作中表达了不俗的思想与真实的情感。两人驾驭语言的能力与水平,都有出神入化的表现。不过本文不谈这个问题。而是从张庆辉的《秋蟹诗》着眼,以旧体诗人的张庆辉为示范,鼓吹“熟读唐诗三百首,不会吟诗也会吟”在学习写诗上涵有的普世价值与真理意义!
这样突出蘅塘退士告诫的重要性,绝不是危言耸听。实际上多年前我在有关文章中讲过写文章是一种由“潜意识语言储备”“潜意识自选能力”构成的“语言表达习惯”现象。这个现象概括的是:以潜意识为中心的人体相关机能运行的复杂原理,这是个科学问题。本文重提这个科学问题,旨在说明张庆辉在不遗余力地弘扬古典诗词中,用自己创作旧体诗的成功实践,为“熟读唐诗三百首,不会吟诗也会吟”续上了永不熄灭的香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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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文地址: 《舟笠翁丨从张庆辉的《秋蟹诗》谈起》 发布于2025-11-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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