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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帝丨军营系列:生炉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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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部队篮球队的时候,有一个姓高的战友给我留下了很深的印象,他入伍前是县里的民办教师。小高瘦瘦的,眼不大,高鼻梁。可能是被他教师的身份吸引,我愿意和他私下聊天,我知道他是家里的独生子,从小就被家里宠着。入伍后,还有不少女生给他写求爱信。

小高的球技一般,动作有些僵硬,上篮时有点像木偶,打球好的城市兵经常嘲笑他。他训练越发刻苦,可水平提高不大,总也打不上主力。我和小高是同一年入伍的,都在为入党暗暗地较着劲儿。我自恃是从青岛少年篮球队来当兵的,有点科班出身的意思,眼下又在篮球队打主力,觉得在入党问题上比他有优势,尤其是这次集训,破天荒地成立了临时党支部,我们都觉着有了希望。这是上个世纪70年代,在部队里没入党简直跟地方上的“坏分子”差不多,形势逼人啊。

生炉子.jpg
 
这是个冬天,部队里的房子四处漏风,我们篮球队的临时宿舍里安了炉子。每天清晨起床前,我们听见小高钻出被窝,下床来生炉子,其实他生炉子的时候,掏炉灰、劈木头、点报纸,那些声音已经把我们弄醒了,可起床号还没吹响,我们就愿意在床上多躺一会儿。

往往等小高把凉水烧在炉子上的时候,起床号也响了,等出操回来,房间里暖和和的,水也烧热了。我们房间的八个人刷牙洗脸,正好把一壶热水用完。有的老兵就表扬小高:“你这个新兵,很勤快,像个新兵样子。”

有的说:“活没有白干的,到时候临时支部发展党员,我投你一票。”

听着这话,我心里有点不是滋味。在部队里,哪怕早一年入伍,也是老兵,老兵称呼新兵是“新兵蛋子”,明显带有嘲弄意味。新兵必须多干活,甚至伺候老兵,也就是俗话说的“新兵拉车老兵坐车。”

球队老兵的话不知是暗示还是鼓励,抑或还有一点威胁的意味?同为积极争取入党的新兵,我知道我已经和小高有了差距。我惭愧地想,明天早晨,我一定要早起,也给房间里的老兵们生炉子。
 
白天的篮球训练,运动量总是安排的很大,尤其是我们几个主力队员,老在场上练战术,教练翻来覆去地喊着“快攻!快攻!”让我们一趟趟拼命地跑,累得筋疲力竭,身体好像散了架。小高和那些替补队员呢,除了陪练或者一般技术训练,他们三三两两地坐在场边,腚底下坐个软乎乎的篮球,教练说是让他们观摩我们怎样配合。当时,我真是羡慕他们啊,板凳的名字好像不中听,可非常实惠,清闲悠哉,不遭罪。

第二天清晨,我想着早起来给老兵们生炉子,可躺在热乎乎的被窝里,浑身酸痛,实在不想爬起来,就在犹豫的功夫,小高已经窸窸窣窣地下了床,用铁簸萁掏开了炉灰,生炉子的时候,小高经常被呛得咳嗽,吭哧吭哧的声音,震得我心里发毛。
 
我母亲又来信了,问我入党问题怎么样了,说和街坊邻居们谈起来,她都不好意思解释了。妈妈希望我刻苦训练努力进步,争取早日加入党组织。

我想,我这个兵当的,运气真不好,刚在连队有点意思了,又被抽调出来集训,什么篮球队、田径队、手球队,每年总有一些比赛项目要参加,在缺少体育人才的连队里,我成了体育“万金油”,在临时单位一弄就是月半载的,不影响进步才怪哩。还好,这次篮球队终于成立了临时党支部,看来我这个入党问题有门了。我就想等入了党再给妈妈回信吧,也许会很快,很快,我在心里念叨着。

训练累,可能心里也累,大冬天的,我嘴上竟然起了泡。

终于有一天我提前起了床,挣扎着爬起来给同屋生炉子,可不知是炉灰没掏净,还是那天的木头不好烧,烟筒直倒烟,屋里浓烟呛的战友们躺在床上直咳嗽,一个老兵大声说:“弄些什么事儿!不会干别干!”

另一个老兵说:“还是小高会干,人家点炉子,咱都听不见动静。”

不知是被烟呛的还是被那些话刺的,我的眼泪哗哗地淌。

这时小高下床接过我手里的煤铲,说还是我来吧,他三下五除二就把炉子捅好了。

当天,我嘴上的泡连成了片。
 
篮球队临时党支部发展的第一个也是最后一个党员,就是小高,他是唯一一个,空前绝后。无奈,我给母亲的信,只好拖了又拖。

我知道,部队不是个非常讲究“业务”的地方,谁进步快,谁能入党提干,选拔的条件往往匪夷所思,你军事技术好,不一定比过养猪的;你读书多,还有人认为那是缺点呐,不如文盲朴实可靠。在部队里,有些事情很滑稽。这些话,我怎么跟母亲说?
 
篮球队解散后,我和小高等人都回到了各自的连队,小高由于入党早,被连队列为干部苗子,可不知为什么,一批批的干部提起来了,都没有小高的事儿,年底,他突然提出要复员,连队没同意,小高就演出了惊世骇俗的一幕――绝食!

他一绝食,全团轰动。要知道,作为一个共产党员,绝食,就等于敢和组织叫板。组织,这是个多可怕的字眼啊,我开始有点佩服小高了。

我到他所在的坦克四连去看他,他躺在床上,蓬头垢面,小脸尖尖的,眼光吓人。

看到我来了,他拍了拍床边示意我坐下,转头看身边没人,他小声说:“看来我已经提不起来了,家里在县城给我安排了工作,再不走,怕那边也黄了。”

我说绝食也不是办法,他说嗨,没事儿,我偷着吃东西,他们不知道。连队的干部胆量小,不抗吓唬。

果然,几天后连队领导同意他复员,小高兴高采烈,卷起铺盖回了家。听说他回县城后到了教育局,很快结了婚,妻子是县领导的孩子。

我听小高连队的领导说,小高这人经不起考验,自私自利,幸亏当时没提拔他,后来原形毕露。
 
许多年过去了,我已经忘掉了在部队入党时的坎坎坷坷了,突然有一天在青岛街头遇见了小高,他胖了许多,变得几乎让人认不出来了,我们都很高兴。问起他的情况,原来他已经当局长了,这次率队来青岛参加一个博览会。

他很忙,我也有事,我们约好找时间好好聚聚,彼此留了电话。写完地址电话,小高顺手在我本子上划拉了几笔。

他的车离开了,我翻开一看,他写的是:

“难忘老部队,在那里入党,不出卖自尊挺难――曾经给你生炉子的战友。”

啊,原来他还记得在篮球队生炉子的事儿。

原载《羊城晚报》1994.03.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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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文地址: 《杜帝丨军营系列:生炉子》 发布于2020-10-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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