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上为题外话，说说这 “塞翁得马”。哎，怎么不太对劲呀，应是大家熟知的“塞翁失马”才对吧！这则典故告诉我们：要辩证地看待事物的发展变化，世间祸福相依，因果相应，宿命难逃……其实，这题目乃戏言而已，塞翁另有其人，咱就不必“患得患失”，轻松成一小文吧。
不久前我参团旅游去了西班牙。在马德里参观了皇马大球场、太阳门、金碧辉煌的大皇宫等等；眼花缭乱之际，导游又带我们去西班牙广场，并简单介绍说，去看看塞万提斯的纪念碑。这让我很兴奋,塞万提斯是世界文坛巨匠，他的代表作《堂吉诃德》脍炙人口，据说是被翻译成各国语言仅次于《圣经》的书。
西班牙广场安宁恬淡，笼罩在一丝忧郁氛围之中。广场南端有很多参天大树，而北端是高大楼房。华丽的喷水池变幻着水花；修剪平整的草坪上鸽子啁啾；流浪艺人的吉他弹奏着弗拉明戈舞曲，时而激越奔放，时而低廻凄苍……这浓郁的异国情调让人沉醉。进入广场的人们，视线自然而然地汇集到了广场中央傲然高耸的纪念碑上。
远在1916年，纪念塞万提斯逝世300周年之际，纪念碑落成。高约30米，方形碑石正面的台基上，是塞万提斯端坐的大理石雕像。碑石两侧安置了一些古装人物的雕塑，他们都是大文豪书中描绘的男男女女，个个神情飞扬。其中最为出彩的，则是纪念碑前的一组青铜雕塑：塞翁笔下的堂吉诃德先生，骑一匹瘦马，手持长矛展开臂膀，浑身英雄无畏的气度；他身后则是仆人桑丘，胖胖的身躯骑在一头驴上，满脸愚钝忠厚的蠢相。这组青铜雕塑栩栩如生，仗义行侠骑士所演绎的英勇又可笑的故事，立马就情景再现了，游人的注意力就落到了这令人喜爱的主仆身上。大家在雕像上爬上爬下，嬉笑打闹，相比之下，在他们身后端庄无言的塞万提斯，倒是给人一些落寞之感。
堂吉诃德是世界文学中著名的典型形象，文学评论家常常把他与莎士比亚笔下的哈姆雷特并列比较，他们代表了人的性格类型里两种截然相反的极端特征。一位是鲁莽蛮干，不计后果，举起长矛去挑战风车；另一位则优柔寡断，思虑重重，在“To be, or not to be?”之中度日如年。两位文学巨匠洞悉人生，他们大智大慧的作品叩问着世人的灵魂。恍然发现，人人心中都有一个哈姆雷特，同样，人人心中也都有一个堂吉诃德。
有些吊诡的是，创造了这两个不朽典型人物形象的塞翁与莎翁，竟然在1616年4月23日同一天去世了。也许，是他们悟透了人类灵魂的密钥，天机有忌？他们同去天堂的日子，被全世界读书人纪念，每年的4月23日被称为“世界读书日”。我把视线渐渐移向纪念碑的顶端，那是一个石造的地球，周围环绕着五个正在读书的人像。
在纪念碑前，几位结伴而行的女同胞很兴奋。她们摆出各种pose，不停地互相拍照，还找我为她们照了合影。
回到了旅游大巴上，向郊外开行。女同胞们意犹未尽在欣赏比较各自拍的照片。坐在身后的一位问我：“徐老师，这塞万提斯是干什么的呀？”这让我想起了梁文道先生的第一种人。
“他呀，是文学家，写了很多的书。”
“奇怪，一个文学家，怎么拿着长矛，骑在马上，倒像是一个将军。”很显然，这是不知有汉何论魏晋。
很多话涌到了嘴边，但想起了梁文道的第二种人，语塞了。我把目光移向车窗外:五月末的西班牙花团锦簇、草木葳蕤，美丽多姿之中，却感到有些陌生与错乱。哦，暮色苍茫之中，大地上的一切在向后飞跑，塞翁得到了一匹瘦马，举矛冲进了昏朦的橄榄树林……
从年龄上判断，我们是同一代人。如今退休了，秉持“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之理念，出国开眼界来了。但心灵上的蒙昧狭促，尚难以在轻松的“行万里路”中得到启迪升华。这一代人是在坎坷中成长的，宿命让我们书读得不多，随时会因知识的浅陋而贻笑大方。我没有轻视的意思，事实上，就如同塞翁失马，这一代人失去很多，但得到也很多，艰难与磨砺培育了我们顽强不屈的奋斗意志，尽管我们的知识面不够广博，但丰富的人生历练、老到的竞争意识使我们在各自熟悉的工作领域里，同样取得了很好的成绩。
回到家中，儿子翻看我拍的照片时说：“这是西班牙大厦呀！”
“不对，这是西班牙广场，有塞万提斯纪念碑……”
儿子手指着纪念碑后面的建筑：“我说的是这个楼，这就是在网上热传的西班牙大厦，王健林买下了，可又让人家给轰走了。”
中国首富王健林先生竟也染指于此！大家都知道他教育儿子的名言“小目标一个亿”，叹服其在资本市场里气吞万里如虎的强势。王首富在国内所向无敌，玩腻歪了，便于2014年斥巨资买下了这座西班牙大厦，准备拆掉建起他的万达广场。即将下手之际，却杀出了程咬金。马德里市长在众多民众支持下反对拆楼。理由是这座大楼为马德里的最高建筑，具有标志性，承载着马德里市民们的乡愁记忆与历史情感。楼虽卖给你了，但我说不能拆你就别想拆。王首富可是遇到了新问题。这里是“化外之地”，其人颟顸且又傲慢，有理无处讲竟是有钱也无处使，野蛮强拆更是找不着施工队。最后，王首富只能把到手的楼盘低价处理掉，退出了事。儿子告诉我，此事件在网上议论纷纷。
这让我想起了梁文道先生的第三种人。人生在世，行事要适度而自如。纵然是满腹经纶（或者：钱多气粗），亦不可恃才（财）傲物，要时时考虑他人的感受，要与周围环境融洽才是。秋水长天，配以落霞孤鹜，乃风雅诗情；若配上鸡飞狗跳，则意蕴尽失。
西班牙广场并不大，大约一个足球场的面积，可这里却是故事多多。新故事版本是：在遥远的东土大唐，有位先生因为来钱太快太多，心中的小宇宙爆发，变成了堂吉诃德。他蛮勇地冲过来与本地正宗的堂吉诃德先生较量，这出“西风若与王郎便，万达广场锁塞翁”的好戏，虽以败落收场，但让吃瓜群众看得过瘾，竟也有几分自豪。
若是到这里造访，就好好欣赏一下“世上最后的骑士”堂吉诃德的英姿吧。可是，别忘了多看看他身后端坐着的塞翁：他带着16世纪的项套，身上的披风掩盖了他在勒班德战争中失去的左臂，右手则握着辉煌巨著《唐吉诃德》，神情忧郁地看着世间。当然，还应当看看塞翁身后挺立着的西班牙大厦，它是历史建筑，劫后余存。
2017.11.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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