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开世界宗教图谱，就会发现，那些文明富裕的国家基本上都是基督教国家，严格说它们都属于十六世纪宗教改革之后的新教国家，比如英国、德国、美国、瑞典、荷兰等。早在1905年，马克斯·韦伯就已经发现了资本主义文明的秘密，那一年，他出版了那本使他享誉世界的学术著作——《新教伦理与资本主义精神》。
韦伯所生活的时代，正是第二次工业革命如火如荼，资本主义在欧洲和新大陆蓬勃发展的年代。有一个现象很早就闯入韦伯的视野：天主教和新教徒所在地区的社会经济出现了巨大的分化。比如，韦伯的学生奥芬巴赫在德国巴登州就发现，该州的新教徒纳税差不多是天主教徒的一倍。
资本主义经济繁荣、工商业发达的地区如日内瓦、英格兰、尼德兰都是新教徒居多。特别是，乘坐“五月花”号的新教徒及其后代们正在美国开疆拓土，大获成功。
而且就同一个国家或社区来说，那些“商界领袖、资本所有者、有技术的高级工人、甚至经过高技术和商业训练的现代企业的员工，大部分是新教徒。”
这些问题背后的实质是什么？到底什么是资本主义精神？宗教伦理和社会经济行为有什么关系？这正是韦伯在《新教伦理与资本主义精神》中意欲解答的。
韦伯的反对者认为，人类追求财富的动力自古就有，古今中外都不乏商业巨擘、金融大鳄。那么到底是什么构成了资本主义独特而迷人的气质？韦伯认为当时欧洲社会具有高度理性化的精神气质（ethos）。在韦伯看来，追求金钱、聚敛财富本身并不是资本主义，这种情况不管在任何时代、任何民族、任何人身上都会出现。相反，资本主义恰恰是对这种非理性贪欲的抑制。
新教徒坚持路德和加尔文关于工作是一种呼召（天职）的教导，但更进一步说，加尔文的追随者，他们更强调“预定论”，追求财富和成功被视为上帝拣选的象征。换句话说，他们成为了俗世之中的禁欲主义者，与俗世之外的禁欲主义者不同的是，后者逃离俗世归隐于修道院，为的是否定世间享乐；而那些俗世之中的禁欲主义者仍居留世俗社会，他们亦否定自身快乐，但把努力工作、储蓄和节俭视为通向未来繁荣和富裕的途径，而繁荣和富裕则是神祝福和拣选的表征。
若干年前，作家史铁生写过一本书，叫做《昼信基督夜信佛》，我没有读完全书，不过这个名字已经足够吸引我。当然两种宗教在一个人身上不可能同时存在，对此，我的理解是，“基督”与“佛”不过是两种生活态度和价值观的隐喻。白天努力工作，挣钱养家，夜晚自当放下一切，追求精神的皈依。前者乃是一种积极的生活态度，是入世的；后者则是消极的、遁世的。生活态度和工作伦理的不同可以直接塑造一个民族或国家的性格。
就人类来说，总有一种建立乌托邦的冲动，而自从哥伦布发现新大陆以来，美洲就成为各种乌托邦的最佳试验场。
在著名的“五月花”号登陆新大陆以前，1607年，在今天的弗吉尼亚州就有了约翰·史密斯船长率领的殖民者，他们将他们登陆的地点命名为詹姆斯敦。这些殖民者在经济上建立了一个社会主义共同体，要求所有的居民将他们的劳动产品全部贡献给“公共仓库”，个人没有私有财产和经济自由。像所有的乌托邦计划一样，这种制度很快就变成灾难，饥馑连连，饿殍遍野。史密斯船长想了很多办法，甚至威胁说不劳动者不得食，但是依然收效甚微。直到1611年，新的行政长官托马斯·戴尔废除了“公共仓库”制度。四年后，他让一家伦敦公司分给每一位殖民者五十英亩的土地，拥有土地的殖民者很快就清理了树木和并开垦荒地，注入私有产权和经济自由概念的詹姆斯敦不久便焕发生机，他们都通过劳动致富了。
无独有偶，1602年登陆科德角海湾并成立普利茅斯殖民地的清教徒，他们也像詹姆斯敦的殖民者一样，试图将基督教与共有制等同起来，他们的“公共仓库”制度也失败了，殖民者经历了经济上的灾难，殖民地的行政长官威廉·布拉德福德也像詹姆斯敦的行政长官戴尔一样，把土地分给每个有劳动能力的家庭或个人，以前“懒惰”缺乏生产能力的清教徒很快就变成乐意工作吃苦耐劳的生产能手。
“假装生病的人如今急切地到田里工作，即使妇女也渴望外出工作......她们带上自己的孩子，愉快地投身于为自己家庭利益而从事的劳动。随之而来的是一次巨大的丰收，他们在美洲大陆上举行了表达感恩之情的盛典。”
社会主义经济制度建立在这样一个假设之上，就是组成共同体的个体都是完美无罪的，总是谋求邻舍的最大利益。而事实上，基督教的教导则是人人都是有罪的，罪性构成了基督教最基本的伦理，人是堕落和有罪的受造物，人不会首先谋求其邻舍的福利。
缺乏自由和私有财产权，一个人工作和生活便失去了尊严。从更久远的传统来说，两者根植于十诫中的两条诫命，“不可偷盗”和“不可贪恋”。这两条诫命假定个人有权利按照自己的理性和判断力去获取、保留和出售其财产，这是私有产权的“法理”基础。在最基本的基督教伦理之上，经过数千年的演进，终于开出了蔚为大观的现代经济、政治、社会的文明之花。
参考书目：《新教伦理与资本主义精神》《基督教对文明的影响》
原载 葛陂小记 2022-06-08 06: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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