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于以上观点,罗福成所呈现的《散落故乡的粗粮》散文诗集,其中有很突出的叙事、叙说的成分,也就不奇怪了。除此之外,是他所眷恋的乡村,充满了要叙说的事,这便是构成这部作品集的重要原因。然而,在此还是要阐明的一点是,此叙事却非彼叙事,也就是与小说、散文,甚至与“叙事诗”是不一样的“叙事”。散文诗的叙事难度要大得多,尽管离不开细节的衬托,并且由细节构成情节,这些构成叙事的要素,与小说散文的叙事要素有着本质的不同,或者说所要抵达的彼岸不同。《娘,我欠你一个老有所依》,是一章比较长的散文诗,其中所蕴含的是一种生命尊严的思考,无论娘如何被病痛折磨,如何为抚养儿女而吃苦耐劳,以及寄存于故土“暗塘山坳上的父亲和那些草木土地”的以往岁月的记忆,甚至某些“尖酸刻薄”,都抵抗不了时间的消磨,“娘,已经不再是时间的抗体”,这既是自然规律,又是“始终没有活成她想要的样子”的无可奈何,这些都与“生命的尊严”有关,娘的体面、尊严,就是“我”的体面与尊严。这章散文诗通过叙说,在阐述生命的意义,可谓是一个博大的主题。而这种叙说是散文诗的叙说,是用古典绘画理论中的“散点透视”的方式,通过多点细节的吟诵,抵达所要阐述的主题。
既然中国现代新诗的“叙事性”是一个“被遮蔽的诗学维度”,而散文诗又以独特的叙事、叙述对“被遮蔽”部分做出了补充,从某种意义上说,完善了中国现代新诗的不足,那么“叙事性”便显示出了散文诗的长处。
罗福成的写作特点是以集束式的组章所构成,似乎每一大组都有一个相对集中的主题,在总题目下又有多种视角的叙述。组章《把一切交给时间》中某些单章作品,是可圈可点的。“暮色中,你踽踽独行的身影频频回首,一瞥就是一个轮回的句点。”(《乞者,移动的伤疤》)乞丐的沦落不是简单的怜悯所能概括的,每个人的人生都有美好的愿望与生存的意义,然而,就在乞丐暮色中的回眸一瞥,作者的心中便完成了一个高贵与下贱的形而上轮回,是一种价值观的考量。“他们所获得的待遇,也不过就是他们生命的折旧费。”(《低处的控诉》)如果说农民工进城打工生态,是社会进程中一个时期的现象,而付出生命“折旧费”换取报酬,与追求价值最大化的其他行当难成比例,这里除了含有“人生而平权”与制度缺憾之外,更重要的是心理的平衡。这两章作品中都透出一个问题,即:什么是诗。这个问题是有多少人就有多少个哈姆莱特。我的体会,是用自己的语言与方式写出别人没有看到的事物,便是诗。这两章作品中,都有作者给出的却没有说出的情节,即乞丐与农民工的生命轨迹与心理世界。而作品所展开的透视点都依赖这个情节而存在。
小说尽管有故事与情节,但塑造人物是其重要的功能。而人物形象的塑造又可以有多种方式,《父亲的酒杯》将父亲的形象勾画得清晰可见,却是散文诗的人物塑造。嗜酒如命者在农村太常见了,原因在于常年累月肩负着家庭与抚养儿女重担的男人,没有什么可以犒劳自己,凡可以入口的东西面对大眼瞪小眼老婆孩子,如何咽得下?唯有酒是男人可以享有的“特权”,可以由物质到精神——令自己陶醉。“被酒精麻醉过后那张蜡黄的脸,使我长久地沉默。/朝着那盏沾满泥巴的杯子,所有的注视,纷纷扬扬。一个简洁的睡眠却成了他最朴素的理由。”“杯子”在该作品中是托起人物形象的重要道具。只有深深植根于农村的人,才能对那只酒杯和嗜酒的父亲有如此深刻的理解。之所以说这个人物的塑造是散文诗的,在于所说的这些情节以至矛盾冲突,都暗含在其中。与此相同的还有《牛抑或洋芋》,而后者的人物行为相对突出一些,舞台形象一样。闻一多在诗学研究后期,尝试将舞台上简捷的对白用在诗歌中,以达到叙事性,甚至戏剧的情节性,从而拓展诗歌的表现力。
至于一句诗中蕴含情节的诗句,在集子中比比皆是,譬如“如同生命的闹钟,敲痛我所有的日子。”(《放不下的,是那声声闹钟之痛》)指的是娘身上的病疼,像闹钟一样在心上,时时提醒着我。母亲身上的痛苦,你怎么去想象都可以,而唯有这种“闹钟”一样的及时警醒,才显出了那种痛疼的分量;“树的身子里埋着众多的雷电、风雨、云霞、阳光”(《光棍,村庄的错误》)这里也是形象的描述,却将光棍的生命中所蕴含的同他人一样的人生含义,表述了出来,情节或故事便含在其中;“暗塘的春天从一张张南下的车票开始”(《暗塘的图斑抑或真相》之十二)暗塘,是一个地方,或是一个村庄的名字。这里的春天不是从草芽的萌发、春风的吹拂、桃花的绽蕊开始的,而是从人们打点行装外出打工的启程开始的,作品勾画了留守儿童与老人,背景是依依难舍的山村;“小心翼翼,如履薄冰。真害怕不经意碰碎了你尊严的碎片”(《一场归零的对白》)追债、讨债,是商品社会的一种生态,大致情形人们会想象得到,真的是“剧情不再精彩。一半是暴力,一半是火焰”,而作者却从善良的角度入手,将追债左右为难的心理情境剖析了出来;“明天,这里将被收拾得干干净净。/尘世间,压根儿就像没有发生过宰羊的事。”(《篝火,让夜晚尖叫的理由》)这是一章带有象征意味儿的散文诗,无疑篝火与烤全羊都有原始生活的影子,加上酒,都是从物质到精神的一场盛宴,而点亮这章作品的是最后结尾的文明,把前面的各种情节都囊括了进来。宰杀是血腥的,而一场饕餮的盛宴既暴露了人具有野性的本能和追求现代文明的“遮掩”。而一切又都“收拾得干干净净”进一步拓展了思索的空间,可以与“虚伪”“谎言”“真相”相联系。象征,在我国传统美学中指的是“影射”,而在西方现代文学中,是可以由此及彼由某一物象特征转移寓意的主观意念。
在孙基林先生关于“诗言志”观点的阐释中,还提到当时专凭记忆以口耳相传,所以“志”的第一意义是“记忆”,韵与整齐的句法,都是便于记忆、记诵;有了文字以后,则用文字记载以代记忆,所以“志”的第二个意义便是“记载”,这便是诗的“记事性”本质;而第三个意义,则是“怀抱”。是“诗与歌合流”,也即“记事”与“抒情”合流之后必然发生的结果。或偏“事”,或偏“情”,无论哪边多一些,总是“事”与“情”相结合。而由于“歌”的成分在比例上的递增,再进一步“情”的成分愈加膨胀,“而‘事’则暗淡到不合再称为‘事’”,而“只可称为‘境’”的时候,“那便到达《十九首》以后的阶段……”“如闻一多所说,中国诗歌及诗学在其后来的发展中,或因为过度偏于‘意境’的营造,或因过度以抒发‘怀抱’为诉求,显然掩盖、遮蔽了‘事件’‘事物’与其叙述这一应有的诗歌写作方法和诗学维度。”
罗福成这部散文诗集中的作品,对于“意境”的营造并不强烈,或者说本可以用传统技法营造意境的部分,都被他用叙事、叙述所占据。从前面的分析可以看出,作者对于思想性,也就是“怀抱”不刻意强求,更多的是自然流露,譬如《篝火,让夜晚尖叫的理由》。正因为没有刻意强求,所蕴含其中的情节便具有了读者的“感悟”空间,进而参与“二度创作”,也可以说是“脑补”。
从前面所说的“诗言志”第三个意义讲的“怀抱”来看,“叙事”与“抒情”理应相互兼备,而正因为强调了“怀抱”的意义,所导致的“意境”又是为“怀抱”服务的,所以疏忽了叙事的功能。而回到事情的本原,则依然要将“情”与“事”之间的关系把握好。
《没有假设,尽管有些害怕》是一部主观性比较强的作品,在审视自己生命的历程中,不乏“从哪里来到哪里去”的思考,这种“怀抱”往往是人到中年的一种反省,而思考与反省所依赖的恰恰是自己前半生的人生经历,这是需要叙事才能说明白的。《远方那盏不属于城市的灯》,反思,城市与乡村属于灵与肉的关系?灵魂始终寄存在生我养我的乡村。《一条鱼的呓语》与前面这一章的立意相同,但用鱼这个意象,让作品活了起来。这个意象饱满而结实,在这部集子中不多见。《偷渡》是要摆脱禁忌与束缚,在不同理念支配下的行为。甚至可以理解为走神,心生他念,在循规蹈矩的过程中,难以获得精神的解放。作品中隐含着的故事也许是不便讲的,但是存在的;就是这种隐约游移之间,让作品产生了内在的张力。
《权力,遗落民间带毒的利剑》是一章高屋建瓴视角的作品,很有力度,且洞观古今历史,这种“怀抱”既达观又有独到的见地。“权力”就是毒药!且离开民间,毒药就无效了。这一章作品很理性,很主观,具有现代文学意味儿。在中国古诗中也有不少主观性强的诗作,但从美学上讲,与传统绘画理论中的移动视角,将所见物象归纳在一幅画面上的主观创作,还是有些不同;而西方现代艺术则强调主观视角的作用,譬如毕加索的绘画作品,与中国传统绘画理论相吻合。因此区别现代文学与传统创作,主观表现与客观再现是一个明显的分水岭。
在阐述了散文诗的叙事性之后,之所以又强调“怀抱”的意义,正是因为散文诗与新诗走过的是同一个历程,本质上散文诗的属性是诗,但是散文诗又兼具新诗所遮蔽的叙事性,这部散文诗集的突出特点便是叙事性,所以如此道来。
散文诗近年来年轻作家的创作显示出了前所未有的成绩与锐气,前些年有人提出了一些主张,希望有所突破,但需要理论到实践的建树与支撑,也许在尝试阶段是粗陋的,但只要有所坚持与不断拓展(过去称之为“探索”,是可以不成功的),不要满足于像不像散文诗,文体本身原就没有定规,但要抓住特征。鲁迅之所以看重《野草》,就在于他看中的是文体的创新。因此,创作有这样那样的不足是正常的,只要是有价值的创新,就会留存下去。
悲悯中的悲,指的是慈悲,是对人间疾苦感同身受的情感;悯是指对人间苦难中的人并不轻视蔑视甚至可怜,折射出一种博大的爱;而情怀,是含有某种感情的心境。这部集子的总主题便是悲悯情怀,集子名为《散落故乡的粗粮》,可见出作者的用意。散养的粗粗拉拉成长的孩子,今天站立在城市的某个角落里,不仅思考城乡的距离,还在思考生命的意义……这也许就是这部散文诗集中作者思考的意义;而叙事、叙说,却是其艺术特色,更是散文诗的优势,在此的叙述,是结合作品所阐述的观点,也是这部集子的价值所在。
相信读者会更具慧眼,更能鉴别其意义。
附:罗福成散文诗欣赏
把一切交给时间(组章)这是一首永远也无法完成的诗作,因为时间的背后,没有死亡。——题记
这个秘密,永远藏在了土里
高空远地,苍穹寂寥。
目之所及的那一道山梁上,一棵健壮蓊郁的杉树独立于寒冬,如同年轻时的父亲,在自己的画布上成为风景。
正月初三的早晨,我和大哥徒步来到这棵树下,凝望。目光总是向上、向上、再向上。
这棵杉树,父亲找了七十年。就像遇见了他的前世,短暂邂逅,欣喜膜拜。
别人多少钱都不卖。因为他们自己也需要。我和大哥站在那里,仰天长叹。父亲此生唯一的诉求,就这一棵野外的杉树,很适合他内心的杉树。
我向着上苍,如果这棵杉树是父亲前世抵押给这道山梁的,今生,我愿意用生命为父亲赎回。
父亲老了。温暖和光泽,已被时光一层层剥尽。站在深冬的山梁上,如一株土一样颜色的老玉米,冬的凛冽穿透他的周身,伤口一道道,在霜里,格外凄凉。
我们都清楚地知道,在未来的某一个时间刻度上,他将会和一切永远的告别。回去时,他真的需要一棵杉树。
——一棵杉树建造的家。
走远的时光,还有什么值得他再去追随?在生命的跑道上,我虔诚打捞关于父亲更多残存的沧桑和疲惫。如果一生注定要在这个早晨诉说,那么请让我靠近父亲命定的这个时刻,就像靠近一种存在的理由。
父亲对那棵杉树的决定,牵扯我一生的疼痛!真的的不想,你继续是父亲的希望!
放不下的,是那声声闹钟之痛
娘四十岁后,患上哮喘病。不管春花秋月,还是夏暑冬寒,撕心裂肺的咳嗽,在乡村田头地角以及可以想象的旮旯,疯狂地生长。延续。
——二十多年来,如同生命的闹钟,敲痛我所有的日子。成了我放不下的牵挂!
离家那天,娘把儿子安放在凄清的泪水里,从她眼里出发,深入我的骨髓。
我要你做的,是一个贵族,而不是暴发户;要学会用真诚的简单,对付虚伪的复杂——娘的叮嘱,犹如倒挂的路,在时间的流程里撞出金属的声音。
多少次,我都在这种声音里,越走越远。
母亲佝偻的背影在村庄荒芜的小路上逐渐远去……然后抵达我的心中。一生的沧桑汹涌成一种透明的液体。母亲淹没了我。
叩问苍天,母亲被命运揉皱的心,时光能否抚平?
风雨凄迷时,我看不清路。借心中的一盏灯,铺开地图,寻找你的坐标——娘,我将用生命去唱!
生命的中途,当闹钟的声音从我们的生命戛然而断,瞬间,便成了永恒!
娘,不要哭泣,如果你真的看见了什么……
乞者,移动的伤疤
裹几片粗布,行走在人潮汹涌的街头,全世界都在为你让路。
站台。街面。屋檐下……在每个夜晚来临的时候,你都早一步到达,寻找一个内心安详的部落,携带信仰,与遗言会合。
你的脚,一直在地面上,从没有把自己看得太轻,太大。尽管许多暗色伤口从未找到安抚,在风景怡人处,依然静静守候。
你不累,除了生存,没有欲望和攀比,只是城市里一块移动的伤疤。每一次看见你,我都捕捉瞬间的脆弱,悲戚一笑。因为下辈子,我们不一定能够遇见。
是遭遇了生活的火灾,还是穿越了时间的血腥?谁能破解你内心巨大的幸福?
暮色中,你踽踽独行的身影频频回首,一瞥就是一个轮回的句点。
是谁,施舍你衣食的面值?还有生命的注视?
多少转身而去的脚印,全被动荡的洒水车一丝不苟地抹去。
你在一个时间的单元里承受思想的苦难和渐渐渗透的爱:它完全占有着你和同伴。每一个叙事的细节,都包含着隐喻以及对真实的彻底否定。
在你的双重生活中——
一半是伤疤;一半是自嘲。
光棍,村庄的错误
春天,我记忆的小路通往村庄,直接抵达老屋边坎上那棵形只影单、刁钻古怪的杂树。
光棍不是村庄的特产,却以乡村特产的味道广为传说。
一个关于爱情的玩笑就可以使他背井离乡。握惯了镰刀和锄头的手,从未在洗衣机、拖把和婴儿的尿不湿里收割生活。
憨厚的笑容是用苦痛的颜色描绘成的。在别人的欢声笑语中,谁还注意到他眼角那一抹泪水的屈辱?
岁月永远删不去他石头般沉重的行囊;皲裂的手掌和未老先衰的脸上写满了五百年的沧桑。那一棵杂树,从未爆发毕生的绿意。他把孤独的根系扎入村庄的深处,就像小孩把冰凉的脚深入妈妈怀里取暖。
杂树的一生不容易,有太多的苦难、考验。树的身子里埋着众多的雷电、风雨、云霞、阳光。杂树目睹了这个世界上的一切,只是他从不轻易说出来。
如今,杂树老了。他干瘪脆弱的枝丫伸向天空,像只绝望的手徒劳地痉挛着。庞大的杂树头上不留一片叶子,如同老人谢尽了最后一根头发。
无论树活着还是死去,都会把根牢牢留在大地上,成为一部划破长空血泪呼喊的历史,祈求村庄是他再生的归宿。
几十年啊,村庄原谅了他的存在。
低处的控诉
城市和村庄之间,只有一个名词的距离——农民工。这段距离很脆弱,一口唾液或一叶白菜都可以切断。
他们行走在生活的低处,被许多陌生的眼光反复测量之后,如同车轮上的一粒微尘,被随意带走。
他们,从不依附任何外在貌似强大的武器以自卫。只像蜗牛一样一直在向命运美好的极值艰难跋涉。懂得,是发自他们内心的声音。
站在属于别人热闹的广场上,他们凝望远方和家的目光是那样的深情无助和纯粹干净。无论场景的灯光怎样犀利,始终无法剥去他们从村庄累积在肩的身份。
里面所有的掌声和呐喊,以及全部剧情和哭闹,于他们而言只是一生遥不可及的奢望。他们站在门口,一票难求。
可以肯定,一座城市如果没有他们,绝对到处是满目疮痍,伤痕狼藉。到处是黑暗和疏散的骨架。
——许多人,想指手画脚都无处表演。
其实,这个特殊的群体,才真正是一座城市最坚实的组成部分。他们构筑了城市的尊严和标高,并一同写进城市的历史
——无论繁华败落,还是阴晴圆缺。
然而,他们所获得的待遇,也不过就是他们生命的折旧费。
不用猜测和怀疑,在城市的每一次遭遇都将如同电影一样会在他们的生命中不停回放。只有内心的荒芜才会交给时间淡漠。
每天都能看见法院旁边岔路口那些装在背篼里的善良,大部分是个体卑微的苟延残喘。
他们所做的一切工作和他们自己,都不卑贱。
一场从头颅刮到脚尖的风暴
黎明到子夜,沿着老皮层的动脉血管环绕向下,一路呼啸。
——肆虐我手中的碗,杯子以及牛奶和药。撕扯着枕边一夜难求的宁静和或深或浅的梦。
是什么样的魔力一定要我当初处心积虑为自己筑下这座罪恶的篱笆?
——一半出自欲望。一半来自贫穷。
情绪井喷,一怀愁绪。
尊严,在向别人无数次都没有兑现的承诺中早已显得一文不值。无论语言怎样的坚决和丰满,结局终究让这一切变成了诅咒和仇视。
叩问阴冷的苍天,除了拥抱死亡和被时间惊蛰,还能拿什么去应对逼仄的寒冬以及标榜的耿直?
债,不相信眼泪。因为你的逃避和失信让对方的情感绑架走到了战争的边沿。随着不断增加点击的次数,彼此之间那条摇摇欲断的链条开始撕裂和地震,并感染病毒。
我怨。有多渴望能够对自己过去所有的孽行和半辈子的错误在显微镜和探照灯下做一次大手术,像割掉一截阑尾炎那样彻底和干净。
可惜一切已近黄昏。就像眼前的乌江,永远留不住岁月的吻痕。
所有堆积在事实面部的借口和理由,都如同老牛在反刍时打的一个喷嚏。
风暴,刮过名字、性别、年龄,一切内因和外因。刮过我的正面和别人的反面。
——从春暖花开的季节到白雪飘零的深冬,从未停歇。
光阴深处,愿我们珍惜这千回百转的暖
今生,我们已注定情同手足,血浓于水 ,没有选择。不是上帝的错,去处和归途都是精准的,一样是父母生命里季节最长的庄稼。
红苕。苞谷面。苦荞以及一些不知名的菜叶叶,喂养了那些共同成长和坚守的岁月。一套破烂的衣裳,从大到小,依次轮穿,没有性别,只有身高和体重。
无论贫穷,饥饿,寒冷,孤独,疾病甚至死亡,我都不离不弃。哪怕砸锅卖铁都在维系这场跨越时空的陪伴。
我做到了,但并不完美。像一场扣人心弦的演出,不是在掌声中结束,而是在风雨中收场。——也许只是我一厢情愿,更有可能是一种理所当然,他们这样认为。我也这样判断。但我并不会在意这一切的认为。
一直以来对我所有离合悲欢、艰难困苦的诉求的否定,越过血肉,触痛灵魂。在他们的眼里,于我而言只剩下质疑。
这种血缘关系我已经努力到了无能为力。许多想说的话一到嘴边就成了一窜省略号。
这份关系已经没有力量,因为没有相信。
言语和控诉都越来越凉。理解和拒绝,无非都是精彩或经历。
有些暗伤不是不在乎,而是一直在自我修复。
从来没有过的隐隐作痛,此时此景正在继续。
已习惯,在我们之间,用沉默代替辩解。
娘在,请允许我以眼泪。娘若不在,望时间深埋悲哀!
那一场白,是我丢不弃的牵挂
荒山野岭,雨雪咆哮。
父亲出门的时候,全部穿的是单衣,薄鞋,一双棉袜都没有。而且双脚已经被一线困住。头上戴了一顶秋天的鸭舌帽。
凌晨五点半,苍天泪洒,木屋悲泣。
父亲被安放在了那道熟悉的山梁上。地下1.5米深处。周围的泥土是干的,细碎的。距离奶奶居住的地方只有1米远。
两年前的这个季节,你身着大哥穿过的那件旧棉衣上山望牛,弄柴,挖红苕,喂猪。为母亲烧火,水,煮饭。帮助邻里打理一些红白喜事。
抑或讲述一些亦真亦假、仿佛又像的情节,让整个村庄在一片又一片纯朴的笑声里被焐热。每个冬天,你没有烤火的习惯。你喜欢用苞谷烧和旱烟,以及一些母亲很讨厌的无论真假对错的玩笑取暖。
你的存在,让木屋从未寒冷和寂寞。
如今,你已深躺地下。一米五深的泥土,以及堆积在之上的乱石成了你抵御寒冷唯一永恒的外衣。
透过那层厚厚的雪被,我深感到你冷得发抖的躯体已震动那道山梁,以及奶奶的脚尖。
——但是我们已经无能为力。因为你在里头,我们在外头。
真是,“握手西风泪不干,年来多在别离间”。
面朝山梁,仰天长叹。唯一的诉求,就是希望山梁上那个角落能够温暖你,并早日春暖花开。
罗福成,男,土家族,笔名,土牛。贵州省沿河人。1994年开始发表作品,迄今为止,已在《人民日报》《散文诗》《散文诗世界》《散文诗作家》《贵州作家》《贵州日报》等全国多家著名刊物上发表散文、散文诗等文体近200余篇(首)。有作品先后入选《新世纪贵州散文诗选》《中国散文诗人》《中国散文诗精选》和《中国散文诗百年大系·乡村民谣卷》。与人合著《九盏灯》散文诗集。系贵州省作家协会会员。现供职于沿河电视台。
原载 文化乌江
2024.3.28 贵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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