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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龙河上,呼家庄社区的赵家老庄村东新建一座交通桥,接通了村庄去河东的主路。在西桥头北面,视线若越过两米高的彩钢板,便可见一段旧的河堤,五龙河几经改造后的残留,也许有人觉得大堤不够美观,用颜色美观的彩钢板做墙隔断了。我甩头咬开一条缝,再踹出个洞,钻了进去。
大堤由黄沙土堆积,沉淀后,常年雨雪捶打,禽兽践踏,就铜墙铁壁般结实了。堤上走走,却觉不着生硬和硌脚,脱掉鞋子,光脚走一段,特别舒适惬意。我经常光脚走,在小时候,因为没鞋穿。过去,大堤极少高大树木。顶上自然平滑,两米多宽,是尚家庄、南李家庄、赵家老庄、大沙坞、甲庄、牟家庄甚至东西郇等村民往呼家庄去的主要通道。大堤东坡斜着接近五龙河,不是一下子插到河底那种,是几乎到河底,“几乎”那一段是半湿不湿的又干又湿的泥沙地,主要生长水缘植物,繁衍各种昆虫,它们与河里的大鱼小鱼、虾子乌龟、蛤蟆青蛙组成共存的生态圈,一个天然的生态湿地。我老家南李也有这样的河堤,坡上长野酸枣树,小径躲着酸枣树,弯弯曲曲伸向河底,像我这种五秒跑百米的孩子,紧赶慢赶到达河水边,也得一个星期左右。
大堤西边,就是堤下,是村庄,旧民房依次朝西排开,清一色土打墙麦秸草的屋顶,既矮又小,屋内由于转不开身而冬暖夏凉,炊烟特别小心地直着往起冒,怕带出火星子烧了房屋,当屋门内,女人点火非常小心地围着八印锅烧水做饭,男人总要提着裤子跑到天井,仰脸看一眼大堤,再盯着烟囱瞧,放心了才返回东间屋,盘腿坐进炕头,抄起旱烟管,拉开木盒盖子,捏碎黄烟叶,装一铜锅,露出大黄牙抽一袋饭前烟。常言道:饭前一袋烟比饭后一袋烟好。
大堤上的许多光景,由风吹着,飘过来,荡过去,可以看,也可以听人讲,但都别往心里去,如过眼的烟云,当耳旁风、枕边风即可。这不,南李家庄的李老汉五天的空又编好了四个荆条筐,扁担挑着,一头挂两个,前头的往左晃,后头的往右晃,罗圈腿扭着秧歌,呼呼悠悠过大堤,去赶呼家庄大集,卖了钱割两斤肥猪肉过年,一想到猪肉嘴里便泛开香味,皱纹弯弯着笑,一再嘱咐自己别忘了额外弄一对腰子补补身子。
西郇那家通德堂老号酿醋的,两缸醋出栏了。两缸五十斤,卖了想给媳妇换身唐式旗袍。他把醋缸绑在独木轮手推车右边,让小脚媳妇坐左边,用一根襻给她固定了,再把另一根襻挂上两根车把,搭在自己的两肩和后颈,闷哼一声:“起。”木轮手推车就往前走了,吱吱扭扭的来过这段大堤。因为高兴什么的,男人哼起茂腔,刚吱哇两声,手推车便左右摇晃起来,要侧翻的样子,他赶紧踩刹车,滑行了十几米车子才点头停稳,长吁一口气。绑在车子上的女人惊魂未定,小脚翘得高过了头,烟雾还是长长的,冒出两个鼻孔,黄铜的旱烟锅朝车架子上猛一砸:
“小子,走好了,上点儿心,稀里马哈开车我扇你。”
一声吆喝,一辆马拉大车从赵家老庄村西往村东来,拐上大堤。马是枣红马,一双大眼之间贴着绸子的大红花,赶车的赵老汉高扬竹竿鞭,前头牛皮的鞭梢上系一根红头绳,甩的“啪啪”响,并不落到马背上。枣红马挤挤眼,嘴唇上翻,嘟嘟的喷了两下气,满脸不屑,心的话这大红花真碍事,怎么瞧着大堤是双股的了呢。
赵老汉一家,一大早从生产队借来枣红马和大车,为了讨好枣红马,专门给它喂了大豆麻糁山,随后把这两天熬夜编好的炕席抱出窨子,扎成卷装上车,又让闺女穿好绿裤子和红绸子袄,脸上擦满胭脂粉,之前跟媒人商量过了,要闺女趁着呼家庄大集,偷偷看一眼未来的男人。姑娘家害臊,喊上邻居几个屁股大点的小娘们做伴,给撑撑腰,壮壮胆,掌掌尺寸。女人脸对脸坐在车架上,嗑着瓜子,你一句我一句,不荤不素地开着姑娘的玩笑,车子朝呼家庄大集以每秒50公里的速度,呼啸而去。大堤扬开来一场红尘。
我咬开彩钢板钻进去的时候,那红尘早已消散,纷纷落进五龙河了,只剩下一段寂寞的惆怅的大堤。眼前,不知何时长高的梧桐、榆树、白杨、刺槐等挤靠着,树梢悠扬,在碧落里摇曳。白云时远时近,朝五龙河底吐着白雾,河流便凹凸着停住了流淌的步伐,仿佛在等什么。而大堤,依然光滑着,似乎和从前没啥两样,两米多宽,硬硬的,又软软的,在我眼前努力朝呼家庄转着弯,转着弯。
2
2024年12月31日下午,寿光的作家朋友孙丽推了一个链接:2024年寿光作协会员荣誉榜,公布了会员获“圣都文化奖”的名单。我留言问:“圣是指贾思勰吗?”孙丽留言回复:“圣,在寿光指三圣。农圣贾思勰、文圣仓颉、盐圣夙沙氏。因为圣比较多,所以叫圣都,是不是听起来很牛的样子?”我回复:“比孔孟之道善良多了。”我的意思是孔孟之道是善良的,贾思勰的耕作之道更加善良。
读孙丽链接的时候我正往胶河沿走,因为 2024年最后这天下午阳光不错,看着很暖,实际上也不冷。河边的土壤没结冰,踩着松软,水面的薄冰也化了,微微荡漾,芦苇的穗子还没冻掉头,风里摇晃,三只野鸭子飞出去,很快没了踪影。因为丧失了听力,听不到振翅,感觉很奇怪,以前我可以听到翅膀声,现在只能盯着看和感受,没声音的一沉一升,像慢动作,仿佛世间的一切都轻飘飘的了。周围不见人,远处也没有,很安静,拍了个小视频,20 多秒, 写上一句话:“2024 年最后一天下午,胶河边走一走,芦苇淡泊自在,阳光温暖在怀,惊醒安静三斤,与君分享,越分越多,你得三斤,我得三斤,喜乐不已。”
齐,平也。平,平等也,无贵贱。齐民,平民也。《史记》云:“齐民无盖藏。”过去,平头老百姓没什么积蓄。如果都用贾思勰的耕耘和加工储藏方法,饥荒之年或不至于饿死,所以我说他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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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院落,在公园前街 1 号南面,西临永吉路,面积不到 12 亩(7752.46 平方米),由四趟坐南朝北的居家房组成,屋顶双面青楞瓦,直脊,脊扣燕尾瓦,悬山式,设搏风板,坡面和搏风板出水,板面将檐椽包装在内。悬山近顶开老虎窗。坡面立烟囱,红砖垒砌,或立于南坡,或立于北坡。还有几间房子屋顶建了阁楼,看上去像骑在屋脊上,前后有木框玻璃窗,再加上高起的红砖烟囱,颇不像本地人。耐琢磨的还有一个地方,房子的堂屋后面,外墙比正房矮下去很多的一间,我判断应该不是厕所,而是厨房。
判断的根据是在这个小区(权当个封闭的生活小区看待,也确实找不到缺口可以入内)东侧,一个公共厕所,当然是那种那个年代的茅坑厕,一排人蹲在一条坑上同时如厕,呼吸相闻,臭气相通,擦屁股纸是昨天或今天的报纸,一边看,一边如,看完了,也如完了,撕下一块,擦一把,没干净,再撕一块,再擦,直到干净了,站起来,提着裤子往外走,狠狠朝脚下啐一口,双腿使劲儿一夹(可能擦肿了),低了头,回家去。
深更半夜上这样的厕所,还有一种尴尬情况也颇有意思。这个人睡的好好的,被急需一顿大解憋醒,迷迷糊糊跑厕所,报纸都忘记拿,进门拉下裤子就如。说来也巧,另一个人喝夜酒回来,哼着牧羊曲,半醉不醉的,小便实在憋不住了,进厕所门拽出来就喷,黑灯瞎火的什么也看不见,正好对准邻居的脸……
这个厕所是我见过的茅坑厕最排场最气质的。它红砖到顶,山上砌出镂空花格,前后开了通气的木格窗,最重要的,北坡顶上也砌了一根红砖烟囱,我盯着烟囱想了半晌,直到想不出它到底作什么用才走开。
上世纪九十年代初的“高密县城区图”显示,这个小区的北面有结核医院和气象局,南面有儿童乐园、园林所、五号宿舍,再南一点是房管所。有一条很短的南北路叫公园路,估计和儿童乐园有关,因为凤凰公园虽然也始建于二十世纪九十年代初,但晚于这张地图的绘制时间,所以,从这张地图上,找不到公园前街这条路。
这个小区也许就是地图标出的“五号宿舍”,但不知是谁家的“五号宿舍”,当然也可能不是“五号宿舍”。这些红砖青瓦房建于上世纪五十年代,无疑十分奢华,因为当时的民间住的还是土夯墙、麦秸草屋顶的房子为主,即便城里的富贵人家,也很少用得起红砖,大都是青砖小瓦的住房。
毛晓玲微信告诉我过去高密的儿童乐园是凤凰公园的前身,或者说在儿童乐园的基础上扩建的。我意识到自己判断上可能有错误。我以当今高密气象局地址判断的儿童乐园应该在永吉路西边,与凤凰公园地址风马牛不相及。由此,就把永吉路和公园前街丁字路口的老房子误为“五号宿舍”了。
我再次观察旧地图,想搞清楚错误出在哪儿。我拍了地图的局部,发给毛晓玲。毛晓玲从图上看到熟悉的事物和她小时候的生活场景,除了儿童乐园变凤凰公园,大都消失了——路改了道更了名,旧房换成了新居,有的单位和工厂早已湮灭。她说高密师专迁走了,那块地没变,以师专所在地为参照,气象局和师专处在同一南北线上,不是现在地址,也许气象局向西搬迁过。儿童乐园就在现今凤凰公园的东南角,这是没错的,差错出在以当今气象局地址为参照。
她发来少女时代在儿童乐园的留影,那是上世纪八十年代末,图片中的儿童乐园很荒凉,就滑梯、转椅、秋千几样简单的设施,很少房屋,游玩的人稀少。有一张照片,毛晓玲站在砼浇筑预制件搭建的花架前,架下植紫藤,看上去像小苗,有些柔弱,几十年过去了,如今那架紫藤很壮硕,也苍老了。
凤凰公园现有三架紫藤,规模差不多,树龄也相仿。以凤凰阁为中心,一架在东南面,一架在西南面,一架在西北面。西北面的就一棵,位于现在的儿童游乐场内。几架紫藤已经作为高密的古树名木被保护。观赏紫藤春天来最佳,因为有花开,有香闻,有蜜蜂缭绕。“春来串串萝花典雅幽香,夏日坐架下不觉酷暑,秋至支支令箭下垂吊挂。”是园子一个景观。
早间和晚间,京戏、茂腔等票友在架下欢唱。有的是小组,五六个人一伙,锣鼓胡琴等家什齐全,现场伴奏的,吟唱的,都沉浸其中,十分投入。有的不入伙,单打独斗,携带伴奏机器,旁若无人地演唱。我从 2013 年开始,时不时在不同季节来公园拍点照片,数次遇到同一位老人,头发花白,清风道骨的,在西南紫藤花架下面南站立,眼睛微微闭着,双臂从胸前向外伸张,像要拥抱什么,倾情演唱。他主唱梅派,偶尔程派,声音清婉,不失高亢,我都停下听一大盘子才肯再挪步。大概四五年没遇到他了,拍照间隙望望树梢,心上便有些怅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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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志成写了一本《刘墉世家》的书,作家出版社2011年9月出版的。他是高密逄戈庄人,刘墉九世侄孙,生于1929年5月,从柴沟医院退休,才开始文学创作的,1999年10月还出版过《刘墉传奇》一书,中国文联出版社出版的。
我和刘志成见过一面的时间是2015年5月13日。那年他86周岁高龄了,记得那天下午比较热,我从逄戈庄的十字大街往东走,快到村东护村沟时往南拐,好像在数到第三个胡同时往西拐了进去,胡同奇窄,也就两米宽,也许没有,无法正对着拍胡同人家的门楼,取不了全景,只能找一个斜的角度,太斜了也不行,即便17毫米的短镜头也挺难拍到满意的,何况我的摄影技术业余,我到了“逄戈庄111号”门口,这里当然是我一边走一边找非要到的地方,因为刘墉纪念馆开在这儿,我慕名而来的,来之前我没跟任何人打招呼,因为我知道也就我这样的蠢才才会慕刘墉的名,其实只能说明我认识的人极其有限,其实我错了,其实慕刘墉大名的人很多,举不胜举,因为这个刘罗锅刘石庵毕竟是个大官儿,就连刚才我走过的那条十字路如今也叫相府街了,情形可见一斑。
虽然拍不了全景,但我知道它是2008年上半年开馆的,并且是高密第一家民办纪念馆,我前几天摸了底,了解到房子是刘氏祠堂重建海外促进会筹划,买了逄戈庄一户村民的宅子改建的,这边几个胡同的宅子都差不多,砖混结构的,面阔6间,南屋3间加一个大门楼,有的是西厢房有的是东厢房,3间,刘墉纪念馆就有个西厢房,可是门口挂的一块白底木牌子写的不是“刘墉纪念馆”,而是“清爱学园”,木牌也就一米高点,十五公分宽,刷了白漆,写着黑繁体字,挂在门楼西墙,挺小气的,可字不小气,孔德成的手笔,而且亲笔,我不太认识毛笔字,但在曲阜不少次见过最后的衍圣公孔德成的毛笔字,立马就认出来了,我是说牌子太小气,弄个大点儿的啊,又不缺钱,宽大的黑铁门锁着,新年的对子早没了,门旁还在,东门旁写“红梅”,西门旁写“迎春”,门楣写“人财两旺”,门框两边白瓷瓦的墙面各贴一个大大的“福”字,可是坏了,门锁着,意味着进不去,意味着我白来了。
这时候从胡同西边过来一位老人,走得很慢,不慌不忙的,我没出声,心里说看他走得这个慢劲儿,保不准是个人物,且等他,他终于走近了我,腰里拔出钥匙,问我来了,我说来了,他说进来吧,他开门,我进来,他说你随便看,门都开着,我就随便起来,院子靠南墙一个花圃,也可以说菜圃,主要是花圃,因为种了芍药,大团花开得鲜艳,还有爬墙梅和凌霄,爬墙梅开着几朵,猩红色的,这就说明是个花圃了,也有韭菜一畦,小葱一畦,这就说明是个菜圃了,我问你种的,他说我种的,闲着没事,我先进了“台北故宫博物院珍藏历代书画(复制品)展室”,好多刘墉的亲笔,我举了举相机,他说你随便拍,我就不客气了,咔嚓咔嚓都拍了下来,他说你慢点,又没别人,又说我去我屋里喝茶,说完走了,我感到了自在,然后去了隔壁的展室,墙上供着刘统勋、刘墉的大幅画像,画前摆着供碗和香烛,我拍了一张就出来了,想看看老人在干嘛,心里琢磨要不要给他来一张,立马又放弃了,因为镜头对准老人不礼貌,这让我很后悔,他听到脚步声,拿着一本书出了最西边屋子的门,我迎上去,他递给我书,我说你写的,他说对,闲着没事,我看到刘志成和书名《刘墉世家》,便问有没有水喝,他说进来吧,进了他的屋,我端着杯子,走到墙角的小立柜,柜子里摆着一些书本,我放下杯子,抽出一本《高密古树名木》,翻了几页,说书不错,他说带走,我放进摄影包,我说刘老师我走了,他说你慢走。
走出大门,顺胡同往西,一百多米往北拐,顺便瞅一眼刚才过来的胡同,刘老师还站在“清爱学园”门外,我挥了挥相机,他的手也举了几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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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户外散步,遇到不少又壮又嫩的枸杞芽,想起去年谷雨前后散步时,每次都掐不少,回家焯水,太多,一次吃不了,就攥成“奇榴”(球)速冻,还是太多的原因,隔几天吃一次,吃着吃着就忘了吃了,结果上个月还翻腾出5个球,时间太久,不敢再吃,就放一边了,今年又到谷雨,不惦记再掐了。
走到野生枸杞每年生长的树林,嫩芽还是叫我手痒,仔细看了看,有一大半被人掐过了,没掐走的芽是这两天又蹿出的,我会心一笑,摘了近视镜凑近瞧,知道不能吃了,芽内满了蚜虫。我找到两根蹿很高的嫩芽,拍了张图,发到群里,配几句话:“谷雨前后,野生枸杞冒出粗壮的芽,适合掐来,焯水蒜泥凉拌,春入夏之际的美味。前后不过一周时间,之后即被蚜虫糊住,人不能再食。被蚜虫放过的,意味着老掉了,除了牛羊,人也不能抢着吃了。”
野生枸杞全身都是好东西,天气还比较冷的时候它们就率先抽芽了,那时离谷雨还差不多一个月时间,芽小叶也小,收缩着试探着长,采起来费劲,也就没人采。我估计,没有什么依据,纯粹个人想法,如果不怕麻烦,一个叶一个叶采了来,像做崂山茶那样,晾晒、揉捏、烘干,用上创意性写作式的创意性包装,也许能做出一种不错的茶叶骗骗风投,起个炫名叫“人工智能机器人专用枸杞茶”,保不准可以成功。
晚上七点多钟,家在重庆的朋友“旦复旦兮”在我朋友圈留言说:“上周到川西,第一次见这个菜,当地人叫它‘狗蒂芽’,说拿它煮猪肝汤,买了一斤带回山城,晚餐做了枸杞芽猪肝汤,很巴适。”
人走不到的地方,酸模长得特别舒坦放松,从每株伸展开的大叶子就能看出来,夕阳的斜照下,宛如世外仙女。我拿出手机,拍了十几张,选了九图,朋友圈发个九宫格,写着:酸模,也叫野菠菜,土大黄。“旦复旦兮”留言说:“川渝一带叫牛儿大黄,到夏天长得又高又大一篷,嫩叶可当野菜,味道酸酸的。”家在沈阳的徐婉心说:“土大黄,洋铁叶,野菠菜……”我想“洋铁叶”也许是沈阳那旮旯的特别称呼,不过我没去落实。
旦复旦兮是南方囡囡,徐婉心是北方囡囡,这就证明了大江南北、长城内外,甚至普天之下都有酸模这种植物生长,古人将之列入救荒本草之一想必是有道理的,南北方酸模长相一致,酸味相近,不薄彼此,可知这种本草自古至今具备一视同仁之平常心也,凭此一点便足以与其他人物分野抗衡。
突然就饿了,胃部酸酸的。
我常买青食的钙奶饼干,作为闲食的选择。这会儿突然饿了,大家知道,我要是饿了非同小可,乃血糖低之故。于是进超市,买一提钙奶饼干。不过我还是以“慎独”的步履,潇洒自如地往家挪步,既没边吃边走,也没急慌慌小跑着赶,谁让我“慎独”呢。即使隔壁地震或者走水人仰马翻了,我也不急,管他呢,“慎独”要紧。怪就怪《尚书》“不矜细行,终累大德”,因此我知道,自古而今,唯迈小步者方入得“通德门”,例如郑玄(还需要进一步量一量他每一小步有几个厘米),步子一旦大了,死乞白赖的,都白搭。
回家坐定,先煮开水,泡上一杯咖啡,才慢悠悠剪开包装,取出一块,闻闻,如旧,五分之一浸入咖啡,一浸而迅速提起,不可住,入口细嚼,俄而未浸的五分之一入口,再细嚼,鼻尖的虚汗就退了,心稍定,写几句话,发圈:“百年老企业更可信,特别是食品。例如青食的钙砖,岁月淘洗,毫无疑问还是丐帮帮主。饿了,泡一杯咖啡,来两片,干嚼或蘸湿了舔,于是,江山算个球。”
马宁留言说:“今天早饭,我拿开水冲鸡蛋,放了三块青食的钙奶饼干 。”马宁用早餐,鸡蛋里放三块,蛮奢侈的,要我也就放一块,不过,管他呢,我突然想明白了,江山算个球,顶多不过两个人拉开一根绳收费,不拿绳拄根棍就是个穷要饭的。或一人放绳于股间,一人从后面扯,反复证明勾股定理。管他呢,明天早餐坚决用掉它一块半,一激动,我感觉屁股震动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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骡子领驴子到新碾屋。驴子被大红屋顶和大红立柱惊呆了,拽了一把骡子:“儿子,错了,太富丽了,我是不是进了大观园?”骡子说:“没错,妈,这个不是大观园,是您上班的新房子。”驴子说:“安阳来,这么好,不得累刹?”骡子赶紧解释:“妈,这是升级赋能,新质生产力,您不用累。”驴子说:“这么大个坨子,使上牛劲也拉不动,能不累?”骡子说:“妈,这是个象征。”驴子说:“啥叫象征?”骡子说:“就是您站着,一直站着,不用动。”驴子说:“安阳来,好儿子哎,拉碾得动,不动怎么拉?”骡子说:“妈,一个象征,您奥特了,您不用动,您奥特了。”驴子说:“啥叫奥特?”骡子说:“妈,您动就是奥特,您不动,就不奥特,还有鸡蛋吃。不奥特吃鸡蛋。”驴子说:“儿子哎,咱吃不起鸡蛋,不奥特也吃不起。”骡子说:“妈,您不动,您套上驴套,站着,一个象征,我拍直播,人家打赏鸡蛋,我们吃得起鸡蛋。”驴子说:“马可不傻,他能打赏鸡蛋?”骡子说:“妈,不是马,是人打赏。”驴子说:“碾屋里还能有这么好的事?儿子哎——”骡子说:“您不动,听我的,不动,要不还给您戴上眼罩吧,盖着点儿。”驴子说:“儿子哎,妈不用眼罩,戴眼罩就得动,一辈子的习惯,改不了,妈不戴,也不动,也不看,管他是谁。”骡子说:“这就对了,妈,您不动,人围着您转着圈的动,您也不用看是谁。”驴子说:“那我可就舒服了,猛不丁不动还怪不习惯,以前都是我动。”骡子说:“以后您享福吧,不用动了,舒服了叫几声,大叫也没关系,人听见大叫就兴奋,越兴奋,鸡蛋吃得越多。”驴子说:“儿子哎,这样啊,叫了赏鸡蛋,那这么的吧,你快去,快去,把前屋你那老马大爷拉过来,他也会叫,叫得比我响。”
2025年1月-6月草稿
2025年7月29日星期二修改
(全文7650字)
原载 阿龙书房
2025.7.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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