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复后,1962年他以“病期琐事”为副题,写的《石子》《黄鹂》,1983年的《谈爱书》,1984年的《春天的风》《病期经历》,1987年的《无花果》等文章,或专门,或附带地记了在青岛的这段历史。
“住在正阳关路十号,路两旁是一色的紫薇花树”,“为了安静,我选择了三楼那间孤零零的,虽然矮小一些,但光线很好的房子”,“离海很近,只隔着一片杨树林洼地”。
初到青岛的孙犁,疾病缠身,寂寞无聊,“惟一的消遣和爱好就是捡石子”,在第二浴场附近的海滩,他天天埋头穷搜,所获质美量多,曾被同伴目为专家。在阳台上,“我摆了一个鱼缸,放满了水,养着我最得意的石子”,而不愿养昔日的女学生送来的,妖里妖气的海葵花。他不喜欢北京教授的西洋音乐唱片,却喜欢在深密幽静的树林里,欣赏两只黄鹂的啼鸣、追闹。疗养区的人各种各样,对于那为照顾同伴的爱鸟之心,而收起自己猎枪的病友,孙犁心存感激;对于那为讨好身边女友,而射杀海鸥的人,孙犁和不给他们打捞战利品的工人一样愤怒。夏天,青岛海畔最热闹,孙犁几乎每天下水游泳。
海水海风使他的身体好了起来,他去游览了崂山。本来,从战争年代走过的孙犁,已没有多少爬山的兴趣了,但崂山不同。这座海上仙山固然有独特的魅力,而一代文学大师蒲松龄到过、描绘过的地方,更使酷爱《聊斋志异》的孙犁心驰神往。前来探望的老伴和女儿,看到逐步康复的孙犁,欣慰不已。
天凉起来,不能下海了,当时青岛人不怎么爱逛的中山公园,却让他觉得“实在可爱”,“主要是人少,就像走进幽林静谷一样……公园里有很大的花房,桂花、茶花、枇杷果……还有一个鹿苑,我常常坐在长椅上看小鹿。”
孙犁自幼嗜书,来青不久,曾在一位病友处见到一部《纪晓岚文集》,似是上海保粹楼石印本,但他为病所苦,无心细看。疾病渐愈,他又想起了亲爱的书本。那时青岛市区规模尚小,八大关已近野外,疗养院每星期有车进市里,孙犁专逛书店,“买了不少丛书集成的零本,看完后还有心思包扎好,寄回家中”,见到过白话译本《天方夜谭》,但未购。具体哪些书店,他没写明,我想,中山路北头的老新华书店,中端的古籍书店,肯定会留下他的足迹。读书之余,孙犁想习字,他的同事邹明从天津寄来一册翁藏宋拓九成宫帖。孙犁夙爱欧字,更爱这种名家收藏的精拓本,这本字帖又随他回到天津,一直带在身边。
在青岛海畔,孙犁有过一次婚外恋情,他和一名家住蓬莱的护理员好上了。作家,多用感性思维,遇感情产生,很难自控,孙犁却以冷静的理智,及时扑灭了这将要蔓延的野火。他知道,这谈不上什么爱情,“人在青春才能有爱情,中年以后,有的只能是情欲……对于我来说,这样的年纪,陷入这样的情欲之网,应该及时觉悟和解脱。”在无锡,他把对方送的照片和手帕,包上一块石头,投向太湖深处。
经过三年从南到北的疗养,孙犁起死回生,为晚年创作的再度辉煌,“留住了青山”,这样说,青岛有功于孙犁,有功于当代文坛。同样,孙犁对青岛的思念也一直未断,除了散文,还用旧体诗,写过在青的生活:“曾在青岛困病居,黄昏晨起寂寞时。长椅沉思对兽苑,喜看小鹿舞多姿。紫薇不记青春梦,素菊摧折观赏迟。如今只留栅栏在,天南地北不相知。”
2006年3月2日午后
原载《半岛都市报》2006年5月22日副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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