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轻时他就闯荡青岛,旧时在街头上拉过洋车,在码头上扛过大包,穷得说不上媳妇。年轻时的孙大爷就耿直倔强,是远近有名的杠子头,仗义执言好打抱不平,他身上的疤痕都是那个年代留下的。一辈子秉性不改,上来犟劲九头牛也拉不回来,老职工背后都叫他“犟孙”。
四九年后,孙大爷分配在运输队拉大车,还是孑然一身。政府为了把旧青岛留下的妓女从苦海中彻底解救出来,除了给她们安排力所能及的工作外,还由妇联及街道出面牵线,给贫寒的单身汉联姻组建家庭。经居委会大妈的热心撮合,把一个端庄女子介绍给孙大爷,两人相见一拍即合,一对孤男寡女终成眷属,相爱一生 。
七十年代初马路车辆逐年增多,交警部门对市立医院门前的胶州路与江苏路口实行交通管制,“地排车一律绕行”。孙大爷每天上下班都要拉着空车经过这个十字路口,禁令实施的第一天他就被警察截住了。老头梗着脖硬要闯,还用手指点着青年警察的鼻子说:当年我拉大车时还没恁来,一(日)本时,我天天把这个地场戈(过)就没敢拦我的!!小警察横眉冷对不吃这一套,抓着车把不让强。孙大爷这下可恼了,摇晃着头说:哼!这个车今天要过不去,我就是恁养的儿!说罢他竟然掀起车把,一弓身钻蹲到车底盘下,只听“嘿”的一声,老头硬是将200斤重的地排车撑了起来,颤抖抖地扛着过了马路,“哐”的一声甩下车,喘着粗气说:日恁奶奶地!能犟过我的人还没下生来!围观的群众为他“壮举”鼓掌喝彩,小警察也被这气势震住了。
从那以后这个路口的岗警们都知道;每天早晚有个拉大车过街的倔老头一根筋不好惹,都敬而远之的默认了。见面还热情地打着招呼,那一刻孙大爷驾着地排车就如同坐在大轿上的皇上,扬扬得意地趟过了马路,一副成就感。
孙大爷年纪大了,领导照顾他到仓库干传达,可犟眼子脾气照旧。他对发出的货品严格检查核对,有些保管员想拿点包装物料回家用,休想 !
有个星期天,为照顾关系单位急用,领导同意先办提货,后补手续。可老头的犟脾气又上来了,没有提货单说啥不放行。公司领导急了,亲自打来电话好言好语的和老头商量,他竟说:这货是共产党的,俺只认单子不认人,恁就是俺亲爹也不行!话音未落“啪”的一声挂下电话,嘴里骂骂咧咧的;操!我管恁是谁?能犟过我的人还没下生来!
孙大爷有冠心症,时常感到憋气心口疼。有天刚上班又疼起来,主任连忙安排两个青年推着自行车硬把他驮到医院。大夫诊断是心肌梗死很危险,让马上办住院手续,他眼珠一瞪:你撸(骗)谁 ?!拖着青年,甩门而去。路上还气呼呼说:哼!这个“蒙估”大夫想撸我 ?木病也叫他扎固踢蹬了。就这样又回仓库上班了。
话说老头虽脾气倔,可拿着老伴当宝。相亲相爱百依百顺,黏黏的好脾性。大妈年轻时伤了身子,四九年后就没能工作,靠孙大爷一人挣钱生活。她料理家务精打细算、炒菜做饭洗洗涮涮,十几平方的小屋收拾得利利索索一尘不染,连花盆炉子底盘都擦拭得溜光光的。
老头下班一进屋,热毛巾就递上来,擦完脸,一杯热茶又端到手上。老伴疼惜老头活儿累,每晚给老头烫一小壶烧酒,陪着老头唠嗑,酒到兴头上老头敲着筷子,和老伴一唱一和,有板有眼地哼起京戏来,就图个欢喜呀。睡前她给老头敲背捏腿,到了冬天先躺下给老头暖被窝,真是疼爱有加。
孙大爷和老伴一辈子无儿无女,相依为命。老太太旧时代落下的妇科病常年要吃中药,冬天好说,到了夏天孙大爷就在院里支起煤球炉子熬中药。老头戴着老花镜汗津津的坐在马扎上,一手抓着瓷盖,一手拿着竹筷,一边轻轻地吹拂着,一边慢慢地搅拌着;老太太偎在身旁,一手拿着毛巾给老头擦汗,一手摇着蒲扇给老头凉快,俩人喃喃细语一脸慈祥,邻里见了无不羡慕这对老鸳鸯。
出身青楼的窑姐啊,真正尝到了人世间的情暖。
那年冬天孙大爷还是突发心梗,死在半夜。临终时紧紧抓着老伴的手捂在胸口上,他颤抖着说不出话来。当邻居闻声赶来时,只见老太太抱着孙大爷不撒手,痛不欲生,哭喊着:“你怎么忍心撇下我啊?不是说好了‘嘎伙儿’走哇?”
看到这个凄凉的情景,在场的邻居们无不哀怜,潸然泪下。
潘虎更多作品
世说文丛总索引
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