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健丨白狗狗 - 世说文丛

文健丨白狗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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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年小的时候,有一个老家牟平的朋友,叫杨胜利。他随父亲在会前公园种桃。会前出一种“中省管”桃,俗称“公园蜜桃”,很有名,哪桃子一包水,一般人只闻其名,未见其样。我二十岁不到时,有幸吃了一颗擦破了皮的它,是杨胜利送我的。他说从破了皮的地方一吸,桃子就只剩一层皮了,皮中仅剩了一个核。固然如此,可是那核还被杨胜利要了回去,用手帕包好。他担心敌特分子弄去核,弄得全天下都是,破坏了好品种的管控。我当时不知,我就是杨胜利眼中最接近“敌特分子”的人,因为在我才两岁的时候,国民党有关人员,曾动员我的父亲到台湾去。虽然父亲没有去,但是后来却被我母亲交心活动时,向上级交心了这件事。杨胜利和我结识不久,他父亲特意调查过我的社会关系。
不过杨胜利的其他朋友却不怎么地道。他们鼓捣着他,惹了个大乱子。
公园蜜桃的生长地,曾是日本侵华的军事要地,至今还有坚固的钢筋水泥碉堡在。离碉堡不远,有爿一里间一外间的看山小屋,是杨胜利和他爹住的地方。那时有只有德国种狼狗,常常来这间小屋逡巡,这只狼狗,黑盖黄腿,荣获过有级别的战功,然而却叫国民党窜犯大陆的“狗”特务吓疯了——这种“疯”,可不是咬人一口犯狂犬病的疯,对于这种疯,我特意询问了青岛地区一位在南韩读狗学的博士,答之曰:狗如果面对主人弄不懂它的意思,久而久之,就会发疯。也许它有超越人类的智商,而导致的狗对主人交流如对牛弹琴,狗就疯了。这条因病退役的功勋黑盖,平时就放养在桃园里,疗养,每天都有附着鲜肉不低于一斤多的骨头吃,真叫人羡慕。要知道那时候城市居民一个月才有一两猪肉票的供应。
很可惜,这只功勋疯德牧爱上了杨胜利他爹爹后院笼子里养的一只黑尾巴尖的雪白小母狗。这只小母狗本来是夜晚帮助杨胜利他爹看园子的。军犬是守规矩的,不让随便交配。它谨守没疯前的纪律,只是嗅嗅小白狗的笼子,而能够“发乎情而止乎礼”。没想到小白狗突然进入了性热期,让黑盖性冲动爆棚,若不是小白狗的笼子,是冲压自行车链条的铁板,密不闪缝地钉牢靠了,它们早有了爱情的结晶。
杨胜利有几个几年前同在三十六中上过初中的同学,馋肉馋得也要疯了,于是决定把这只黑盖宰了吃。
这帮实际小学也没有上全的中学生,非常懂得动物的爱,知道狗只要动情,没有爷娘兄妹的人伦心理障碍,一律上。一天,杨胜利把小白狗牵进小房的里间,一帮同学就折蹬它,让它哇里叽里的叫。德国黑盖闻声赶来,头才进门,就被杨胜利的几个同学顶住门,利用门和门框的夹力,使军犬进不得,退不得,一位同学这时就抄起杨胜利的哑铃,咣当咣当打的黑盖双眼暴突,不一会死了。
听说德牧的肉真香。
杨胜利分了一条狗腿。
据说公安局专门组织了破案组。凭着谁家有肉香提问谁的原则,小小的青岛市不出两天就破了案。
杨胜利同学都判了“劳教”,因为杨胜利爷爷是解放战争的烈士,没怎么样他,只没收了那条肉香扑鼻的狗腿。

88年我在南京浦口丁山镇办工厂,那时物价便宜。一天,我托看门的丁大爷给我买一只菜狗。第二天一早他用一张旧雨布包着一只黑狗来了。五元钱,接近40斤重。我说能不能剥了皮。“皮不要了”。丁大爷本来是巴结我,一听自己能白得一张狗皮,喜出望外。第二天一早狗去头、去皮、去爪、去尾,甚至狗肚狗肠也清理好送了过来。我在河边分解了狗,我只是看了看有没有狗肝,然后将狗肚狗肠连盛它的塑胶袋,一并扔在了河畔。看狗肝是我好奇,因为我想起潍县家乡的一个笑话:有家儿媳妇煮狗肉,狗肝见火就熟,她捞出来先吃了。坐在里屋的婆婆也想吃狗肝,索要,儿媳妇这时说:“江没嘎头,海没嘎边,牛没嘎上牙,狗没嘎肝!”还听老一辈人说,狗所以惊觉,是因为它的心里天生有一泡小虫子,虫子没白没黑地在心中勾牙,让它不能睡得着,所以狗非常的警觉。我的内妹夫要去了狗的下水,我嘱咐他说:看看心里面有没有小虫子。
我的内妹夫随我妻子排行称我:“二哥,天上的龙肝,地上的狗肚,好吃得很!”他给我做熟了,一吃,果然。这时我暗暗庆幸,亏了我当年没有吃狗肚的舌尖感受,否则我会给杨胜利要狗肚吃,吃了,依我的家庭出身,我不会被劳教,要判徒刑。
这只黑狗的四条腿我用盐腌两天,找了一个空汽油桶,吊起四只腿来,用日本侵华时种在南京种的雪松叶熏过,春节前带回青岛,蒸之,储存十年的宣威火腿,与它一比,逊了二百里。

1963年秋天,我到程戈庄盐场去画画。那时我的小哥才十几岁,因为家庭父母的历史问题,不让继续升高中,到盐场当工人。盐场可是强体力劳动,好歹工人们还没有“阶级斗争”的概念,干活虽说累,精神却很愉悦。一天是周日,盐壕子(班组)里的工友都回家过礼拜去了,只剩下我和我的小哥,小哥招待我吃午饭。吃什么?吃“绑”。
盐场四野茫茫,除了盐田就是盐田。没有树,有的只有几棵盐蓬子菜、几根挑着沉甸甸芦花的苇子。远远望去,是一片海、海涂,环野蓝天白云,低头就是弹跳鱼——它生着一对凸出在头顶的眼睛,活像今天四川三星堆出土的日头神龇出眼眶的一对眼睛。听说它的味道很鲜美,但它在滩涂上跳动很快,很难抓到它。再说盐场没有女人,夏天一律光着屁股干活,一丝不挂。穿着衣服,衣服没几天就叫盐碱腐蚀烂了。我和小哥多少有些城镇文明精神障碍症,光着身子抓弹跳鱼,万一叫找茬分子给拍成照片,成了帝、修、反攻击社会制度的材料也后患无穷。吃点什么好?小哥用小掀翻开一堆粗盐,找出一块带毛的黑猪皮,说:“吃绑。”
这“绑”就是带毛的猪皮,鲜猪皮,怕它腐烂,夏天招虫,就把他埋在了盐里。用它当绑腿,作为靴子,站在浓度的盐卤水里工作,防止浓度卤水腐蚀皮肤。它裁剪成了靴子,剩下的边头,继续埋在盐里,以待改善伙食。 “吃绑”,方法和今天吃烤串相似,只不过用一根铁条缠着猪皮,烤,烤时没有调料。我小哥壕子里的组长姓赵,脾气火爆,人很好。脾气暴,例如:天下连阴雨盐场的卤水浓度受到稀释,赵组长很担心,不停地埋怨老天,一个工友赵希松,这时躺在铺上说怪话:“下雨就天天下,离天二指,淹死老鹞子,只剩下我和大滋嫚,更好。”“大滋嫚”是赵希松老婆的小名。赵班一听长火了:高声叫喊:“赵希松,恁老婆那个破逼,‘离天二指’,还有你和大滋嫚?”不是我小哥上前阻挡,赵班长差点要打赵希松。分猪皮做绑腿,赵班长给我小哥挑了一张大一点的猪皮,母猪,上边有一串奶子,裁完了绑腿剩下一串奶子,好让我小哥自己值班时犒劳犒劳。当时赵希松说赵班长“不公平”,赵班长说,你他娘的有家有口,星期六晚上早早回去了,糙好不济有个热汤热水喝喝,给小王多几个猪奶子还不行?也就是这个赵希松,把自家的绑腿猪皮偷偷地带回家去,给自己的老婆煮着吃了,多亏赵班长宽容,没有上报,否则它就被开除了。
在一顿烟熏火燎后猪皮烤完了,真香!至今再也没有吃到比这更好吃的东西了!后来我终于悟通了一个道理:小吃级美食,都是穷人发明的食品,所以一切小吃都是不值钱的食材之巧做。
吃着丰腴的烤猪奶子,就说起赵希松家里的狗来。赵希松家有一条大白狗。赵希松曾说:“不论谁,看见俺家大白狗,杀死白吃肉,吃了我还再白给你十块钱!”原来他家大白狗成精了。
过端阳节,盐场分了二斤肥猪肉,赵希松趁礼拜六送回家里去。结果第二天一早猪肉没有了。赵希松他娘就骂大滋嫚偷回娘家去了。大滋嫚哭着说没有。吵吵嚷嚷,大滋嫚就哭着回了娘家。赵希松为了息事宁人,就到供销社割了二斤肉。虽然猪肉供应,可是满村的农民都没有钱割肉,所以赵希松没费事就割好了肉送回家,好午睡醒后接他老婆回家。午睡时赵希松听见屋里有动静,抬起身子一看,是自家的大白狗穿着大滋嫚的鞋,跳到板凳上,站着,双爪从房梁树杈挂钩上举下竹筐,叼出猪肉,再叨着肉和大滋嫚的鞋,到了天井边的柴火垛,扒开柴草,将肉和鞋藏了进去,然后怡然自得地趴在了地上。赵希松叫过自己的娘来,掀开柴火垛,这时再看白狗,已不见它跑到哪儿去了。
下个礼拜天,赵希松中午睡午觉,觉得身上一个东西一闪一闪的,眯起眼看,是自家的大白狗。大白狗拖着两根秫秸,用一根丈量了赵希松的身长,另一根丈量了身宽,待赵希松清醒过来,大白狗已不见踪影。赵希松一想不好,要赶快回场,否则夜长梦多。他特意扛了一把铡刀,踏上回盐场的路。在将到盐场的盐碱地,他看见大白狗撅着那条有黑尾巴尖的白尾巴,正准备扒埋葬赵希松的坑。
赵希松举起铡刀高喊着冲向了大白狗。大白狗没想到赵希松比自己聪明了二十多岁……据说一口气吓得窜到青岛去了。
我很怀疑,勾引德国牧羊犬的小白母狗,可能是大白狗第二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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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文地址: 《文健丨白狗狗》 发布于2025-1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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