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不觉已经老了。
有一首歌曲名字就叫《突然发现自己老了》 ，歌里唱到“突然感慨岁月蹉跎，曾经感觉过不去的，走着走着，就过去了……”
我觉得曲调不错，演唱者沙哑的嗓音也沧桑，只是歌词有些中年人的矫情，稍嫌为赋新诗强说愁，似乎比真正老年人的体会，缺了细腻、体会或疼痛。
发现自己老之将至或老态龙钟，那过程悄无声息，残酷而温柔。
铁锅里的青蛙，到了觉察水热的时候，它已经跳不出来了。
当局者迷，这山望着那山高。
记得一位睿智老者说过一句话，大意是：40岁的人觉得30岁的人年轻，50岁的人觉得40岁的人还小，60岁的人觉得50岁的人风华正茂，80岁的人觉得70岁的人不算老。
是的，所处的年龄段不同，很难体味每一个年龄段的酸甜苦辣咸，“站着说话不腰疼”，他本来腰就不疼，你怎么要求他说些“疼”的话呢？
记得十多年前，几个老画家组织“喝花酒”，我颇有些瞧不起，那么大年龄了，为老不尊啊。那时候自己比他们年轻，有些恃才傲物，今天仔细想想，他妈的，你现在的年龄比他们当时还大啊，人家喝个“花酒”怎么了？有点想法乐呵乐呵怎么了？
人以群分，物以类聚。惺惺相惜才能志趣相投，“忘年交”的少之又少，有共同语言的人朝夕相处，孩子有孩子的幼稚，少年有少年的幻想，青年有青年的冲动，中年有中年的修养，老年有老年的油滑，个中况味，不在一个年龄段，没有他们不由自主的习惯和语言，你无论如何也不能准确把握。
作家的想象力只是弥补，传神的自然神态和无数微妙细节，身处其中才能体会。比如现在，我周围的朋友谈论最多的，不是事业，也不是爱好，谈论最多的是健康，谁的血压高了，谁的糖尿病怎样，某某的痛风又犯了，谁谁住院了，甚至谁谁死了……
感叹生命无常，感叹时光如水，在交流保健养生信息和心得的时候，一年又一年。
“这么快，又到夏天了！”
“怎么？立冬了？”
“唉，转眼春节又过去了！”
还有的带着有点浪漫的文学语言：“日历来不及撕，生日不敢过，黄河之水天上来，高堂明镜悲白发！”连李白的诗都情不自禁用上了。
感叹有点矫情，日子是一天天过来的，年龄的变化也在一天天之中，慢慢的，一点点的，悄悄腐蚀了你的强硬，烘烤软了你的做派。
是的，昔日的雄风不再，你发觉身手不再敏捷，牙口和谈吐不再锐利，白发和疲倦已经悄悄缠住了你。
身边就是例子。以前你见到漂亮女孩，忍不住多看两眼，喜欢和欣赏如影随形难以拂去，现在呢？力比多减了，性意味淡了，你发现许多青年人明里暗里向姑娘献媚，有人甚至赤裸裸，你呢，你被在座的人所忽略，那些鲁莽，攻击，发泄，仿佛你已经没有了类似权利，一群狼根本不在乎垂垂老矣的狮子。
你只好倚老卖老，故意不在意漂亮女士，甚至还称呼女士为“小姑娘”，意在与你这个“老大爷”点明“辈分”的差距。
可笑和可怕的是，被称为“小姑娘”的女士闻声高兴过后，继续与那些年轻男士谈笑风生，打情骂俏，你作为一个“老人”只有旁观和祝福的份儿，还拿出几十年的幽默：“祝你们早生贵子！”人家继续哈哈大笑，开心并享受着，你夸张的笑容隐藏着谁也看不见的凄凉。
你已经不和他们在一条起跑线上了，不退出竞争都不行，否则会让人贻笑大方，真正的为老不尊。
爱情的战场上，你的竞争力和战斗力，已经被人忽略不计，弃之如履。
在座的谁也不意外，情况正常，意外的只是你自己不肯承认的孤独内心，强弩之末，夕阳西下，老之将至，其实已经到了。
你继续演员一样的强颜欢笑吧，一次次的“面具”一次次的习惯，那“老年人”标签快剥不下来了。
记得第一次听到、看到有人叫我“叔叔”时，我到处宣扬，有开玩笑和卖弄的意思，潜台词谁不明白，我那么老了？竟然成了叔叔辈？
其实“叔叔”很快就实实在在地来了，由开始到结束，惊诧、卖弄、反感、接受、习惯、麻木，后来像一个铁面具，死死地戴在脸上，水乳交融难以分离。
更可怕的是，“大爷”“老头”“老大爷”“爷爷”一类称呼，前前后后，稀里糊涂，左一耳光右一巴掌地来了，又是一轮从惊诧到麻木。
在公共汽车上受宠若惊被人让座，好像也发生无数次了，你视而不见或自欺欺人麻痹自己，毫无用处。
这就是大自然的力量，该老的必然会老，你再议论或者叫嚣，甚至打肿脸充胖子，只能徒惹人嗤笑，没用的，确实没用，连安慰的用处都微乎其微。
以前崴了脚脖子，热敷一下休息几天，球场上照样快攻跳投，现在，别说崴了脚脖子，就是身上偶然碰一块青，他娘的竟然十天半月好不了，恢复的那叫慢，新陈代谢机能退化，真是不服不行。连伤病都欺软怕硬，你混到什么地步了？
自己一直是近视眼，知道戴眼镜麻烦，“四眼”还难听。可是听说近视眼到老了眼睛不花，也曾暗暗高兴，先遭罪后享福，到时候省的老态龙钟鼻子上架一副沉重的老花镜。
谁知道过了五十，眼睛不但继续近视而且还花了，眼前的朦朦胧胧看不清，写字、看书、读报，都要把眼镜摘下来，经常起身去干别的，发现远处模糊，到处找眼镜，忘了放哪去了，厕所、床上、厨房，写字台，找来找去，模模糊糊，眼镜又不像手机可以拨通寻声，有一次我一腚把眼镜坐碎了，心烦意乱，手忙脚乱。
你看，“四眼”的后起之“优”半点没出现，多配一副眼镜的后顾之忧，却实实在在地来了。
经常遇到年龄的尴尬，一个明显长得比我老的男性，问我：“大哥贵姓？”或者开门见山：“是不是比我大？”
滑稽的是，我们互报出生年月，对方竟然真的比我小！
当然，我也遇到过许多“没数”的，叫了我“老兄”，原来他比我大好几岁！
有时我故意瞒报谎报，对方信以为真，我假意奉承对方：“你有那么大吗？不像不像，你显得很年轻！”
有时对女士往小说了十多岁，她喜不自胜，确实“没数”。
由此我进一步知道，人的自我感觉好，包括方方面面，别人容颜老去自己未必。
男男女女一个鸟样！“人贵有自知之明”啊，千真万确。
慨叹年龄的文章铺天盖地，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阶段感受，我也经常为一些才气飞扬的文字鼓掌，可是思来想去总觉得这些文章比不过古人，例如简简单单的一句“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清朗、深邃，胜过千言万语。
是的，花开花落，物是人非，写到这里，我还想起了明代人杨慎的临江仙——
滚滚长江东逝水，
浪花淘尽英雄。
是非成败转头空。
青山依旧在，
几度夕阳红。
白发渔樵江渚上，
惯看秋月春风。
一壶浊酒喜相逢。
古今多少事，
都付笑谈中。
是啊是啊，“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长河泡沫，你他妈的还争什么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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